【八】(1 / 1)

我仿佛回到那个纸醉金迷的夜总会——钻石豪门,我站在包厢里,空气中有甜腻的香水味,洋酒的酒气,果盘的甜香,还有陌生的,我说不上来的气味,后来才知道那是雪茄燃烧出的香气。那时候苏悦生未置可否,他问我:“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你不是挺讨厌程子慧吗?”

“那也得有让我出手的理由啊。”

苏悦生笑得还是那样深不可测,“我这个人最讨厌白干活了。”

我不敢说我出钱,怕他翻脸拿酒泼我,苏家人什么都不缺,更别说钱了。我鼓起勇气问:“那你想要什么报酬?”

苏悦生反问我:“你猜猜看?”

我猜不到,心里直打鼓,说不出来为什么自己会紧张。苏悦生反而十分轻松似的,他指了指包厢偌大的空间,问:“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我重新四处打量了几眼,老实说出非常直观的感受:“销金窟。”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雪白牙齿闪闪亮,他说:“其实也没多大点事儿,我手头缺人,这个地方是个朋友盘下来了,想找个人来代为持有,我答应替他找个人,我觉得你就挺合适的,你觉得呢?”

那时候我稀里糊涂,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代为持有是种常见的手段,夜总会毕竟是捞偏门,有钱人不乐意自己出面当法人,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来。那时候我年轻,觉得这确实没多大事儿,背着我妈我自己就答应了。我的名字写在本城最大的一间餐饮娱乐公司营业执照上,我成了钻石豪门的老板——名义上的。苏悦生说到做到,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很干脆地让程子慧不再折腾我妈。那段时间我很快乐,我跟程子良也不怎么吵架,我妈的生意恢复正常,我自己在大学也混得不错,还在广播社团里被选为副会长。我跟程子良的关系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好像就是那一年,快要过年了,我妈突然知道了我仍旧在和程子良交往。她反应很激烈,坚决反对。我那时候毕竟年纪小,对她的话一点儿也听不进去,我妈很生气:“你和他最后能怎么样?别以为现在年轻可以什么都不考虑。他跟你不过玩玩罢了,但女人一旦走错了路,要回头就太难了。”

我非常反感:“我和程子良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子良他这个人很认真,他是认真和我谈恋爱的。”

“认真?”

我妈冷笑,“哪个男人开头的时候不是甜言蜜语,哄得你相信他真要和你一生一世?”

我沉默不语,也许妈妈就是因为被我爸骗了,所以才觉得天下男人都不可信。我妈大约明白我无声的抗议,她微微冷笑,说:“既然他很认真,你让他过年的时候到家里来吃饭,你看他来不来。”

我赌气立刻给程子良打了个电话,让他过年的时候来家里吃饭,他有些为难地说,过年期间他得陪姐姐去澳大利亚度假。我把原话说给妈妈听,我妈又冷笑一声:“是啊,姐姐当然比你重要得多。他要是真爱你,无论如何会想办法,抽出一天半天时间来一下,哪有抽不出来的时间,只有不愿意应酬的人。”

我气苦极了,在本地人心目中,农历春节是很重要的节日,一定要和家里人团聚的,程子良的家人当然是他姐姐,所以他这样做,也不能说错,但我还是觉得难过。大约是最亲密最信任的妈妈,都不看好我的这段恋情,让我心里没了底气,有些说不出的恐慌。我没有把这些事告诉程子良,他曾经留学国外,作风很洋派,也许在他心里,春节也不过就是个假期,所以陪姐姐去度假也很寻常。他出国去我没有去机场送他,因为程子慧看到我总会失态,程子良在电话里婉转地提了提,我就心知肚明,顺水推舟地说了不去机场给他送行。程子良为了姐姐委屈我也不是一天两天,谁让他姐姐有病呢。不过在他临走前,我们还是见了一面。我记得那天下雪了,程子良在路灯下等我。我妈妈自从知道他和我来往后,就特别不待见他,我怕她见到程子良会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所以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程子良独自在离我家不远的路灯下,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我本来满腔怨气,看到他头发上落满雪花,我的气也消了。我问他:“怎么不在车里等?”

他把我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取暖,他低头在我耳边说:“想早一点儿看到你。”

他呼吸的热气都喷在我耳朵上,痒痒的,我心里也酸酸甜甜的。那天程子良带我去吃了好吃的海鲜火锅,为了驱寒我们还喝了一点儿酒。送我回家的时候,路上已经结冰了,他开车开得我很担心,但我们还是平安到家了。我担心回家太晚被妈妈知道了,所以匆匆忙忙下车就往外跑。程子良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嘴唇上已经触到一个非常温软的东西——我吓得呆住了,过了好几秒钟,才明白是程子良在亲我,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心跳得又急又乱,幸好他没一会儿就放开我,温柔地说:“早点睡。”

我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初吻啊,原来接吻就是这样,好像感觉特别怪异,可是……唉……反正趁着夜色我慌里慌张就跑掉了,都没敢回头答应程子良的话。幸好程子良怕我妈看见,把车停得很远,我穿着高跟鞋嗒嗒地跑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刚拐过弯,突然一辆车子就亮起大灯,灯光一时刺得我都睁不开眼,我用手背挡住眼睛,过了一会儿对方熄掉了灯,我眼前又一片黑,好半晌才适应,这才发现车边上站着的人是老钟。老钟是苏悦生的朋友,人人都叫他老钟,其实他年纪也不大,顶多有三十岁。不过在十八岁的我看来,三十岁已经够老了。大冷天的,他穿着黑色的貂皮大衣站在车边,嘴里还含着一支雪茄,颇有几分大老板的派头。我脸上都还在发烫,心里猜度他有没有看见程子良,有没有看见程子良亲我,不过我很快镇定下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年底了有几份文件得你签。”

他把车门打开,“快上来,外头好冷。”

确实冷,还下着飒飒的雪珠子。我钻进他的车里,他把我接到了钻石豪门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让我签,我一边签一边和老钟闲聊,问他今天有什么甜品吃。那时候我已经跟老钟混得特别熟了,他常常会找我去钻石豪门签一些文件,签名的时候还会安排厨房给我做个甜品吃,把我当小朋友一般招待。我就当自己是来写作业,只是这作业内容通常只是签名而已,至于报酬么,反正钻石豪门的甜品被我吃了个遍,吃得我嘴都刁了。我妈带我出去吃饭,最后上来的甜品不论是杨枝甘露还是桃胶炖原梨,我都觉得索然无味。我签完所有的文件,一抬头,突然发现老钟的衬衣领子上有一抹可疑的红痕,我那时候年轻嘴快,指了指就跟他开玩笑:“刚从温柔乡里出来啊?还带着幌子呢。”

老钟就着墙面上贴的拼花玻璃照了照自己的衣领,一边抽了纸巾擦拭一边就说:“真是……晚上陪着苏先生吃饭,哎哟那几个姑娘太厉害了,我都招架不住。对了,苏先生在四楼包厢里,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苏悦生,自从他帮我妈脱离困境后,我们俩就没见过面,我心心念念应该谢谢他,于是说:“好啊。”

老钟叫了个人来带我上四楼,所谓包厢其实是特别大一间套房,酒宴刚散,却是长窗大开,中央空调呼呼地吹着暖气,倒是安静得很。带我来的人替我打开门就退出去了,我走在绵软的地毯上,倒有点怯意,心想万一苏悦生要带着个姑娘在这里,我冒冒失失撞进来多不好。想到这里我就立住脚,叫了一声:“苏先生。”

没有人回答我,倒是洗手间里水哗哗地响着,我尴尬地立住脚,在外面餐厅里等了片刻,却不见苏悦生出来。我本来起身打算走了,突然觉得不对,我跑到洗手间敲门:“苏先生,你在里面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我,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片刻,里面的水还哗哗地放着,我又叫了几声,用力拍门,仍旧没有人回答。我跑到走廊里去叫来了值班经理,她立刻用对讲机叫了保安上来,把洗手间的门撞开。果然苏悦生倒在地上。众人一阵大乱,有人叫救护车,有人跑去找药,最后还是我随身带着药,立刻给苏悦生吸入,这一次他发病很厉害,吸入药物也没能缓解多少,最后救护车来把他送进了医院。那天晚上因为这么这一折腾,我回家太晚,被我妈妈堵在玄关,她气势汹汹拿着鸡毛掸子,没头没脑就朝我抽过来:“你去哪儿了?送你回来那老男人是谁?还穿着貂皮大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是老钟送我回家,我撒谎说是学校的老师,我妈更生气了。她咬起牙来额角上青筋直暴,连手里的鸡毛掸子都打折了,又跑到厨房去拿扫把,我吓得连跑都忘记了,只痛得呜呜地哭,她用扫把一杆子打得我差点没扑倒在地上。我妈一边打我一边哭:“你怎么能往邪路上走!”

我挨了这一场打,在家里养了两天伤才缓过劲儿来。可是程子良已经走了,我连诉苦都无处可诉。等我再次见到苏悦生,已经是旧历年的年底,他已经康复出院了,所以打电话叫我吃饭。他请客的地方自然不差,这一次也是,是在郊外一个湖边,冬天里下过几场小雪,山头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湖里结了冰,会所里却很暖和。一整面的落地玻璃正对着湖面,我想如果是夏天,这里一定很美丽。那次宴请就我们俩,菜却很多,我都吃撑着了,苏悦生说:“你都救我两回了,事不过三啊,下次你要再救我,我可只有以身相许了。”

我看了他一眼,确认他又在跟我开玩笑,其实我挺担心另外一件事情,今天终于有机会单独见他,趁机向他问清楚:“平时老钟让我签的那些是什么东西?将来会不会让我负法律责任?”

我问得很认真,苏悦生却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是啊,把你卖了你还得帮着数钱。”

我心里是有点不高兴,把筷子一放就说:“我吃饱了。”

“脾气怎么这么大呢?跟你开句玩笑也不行?”

我没理会他,低头坐在那里玩手机,程子良出国之后,也不怎么打电话来。有时候我发短信,他也半天不回。空间的距离让我产生莫名的忧虑,我字字斟酌地给程子良发着短信,不知道这一次他回不回。苏悦生忽然说:“想不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表情很认真似的,我赌气说:“那你想送我什么?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呢!”

我没告诉他,那天晚上救他害得我还挨了我妈一顿打,实在是太丢脸了。“救命之恩,所以我慷慨一点儿,随便挑。只要我办得到,我都送给你。”

我眼睛转了转,突然想到电视里正在播的《神雕侠侣》,我灵机一动,说:“我还没想好,要不这样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苏悦生这么神通广大,让他欠我一份人情,那当然是好事。苏悦生答应得挺爽快的:“好,你想好了就告诉我。”

他话音还没落,我电话就响起来,我一看号码不显示,就知道是程子良,不由得喜出望外,急急忙忙跟苏悦生说了一声“对不起”,就跑到走廊去接电话。程子良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跟我说,就是打电话来问一下我好不好,春节怎么过。我本来满心怨怼,但听到他的声音,忽然又觉得全部可以原谅。我们两个絮絮叨叨地说着电话,最后谁都舍不得先挂断。所有的话几乎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到底还是我催着程子良挂断,电话断线,我的心也重新缓缓沉下去。快乐和愉悦都只是暂时的,困顿和伤感却是长久的,我透过走廊上的落地玻璃看着湖面上的斜阳。冬天的太阳浑没有半分力气,湖面上反射着细碎的粼光。有一只不知名的野鸟,在那里凫水。它游得很慢很慢,孤零零的,从湖里慢慢地游过去。我在那里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最后我才想起来还有苏悦生,我回到包厢里,苏悦生正在抽烟,我有点内疚:“不好意思啊,接电话太久了。”

苏悦生倒是眯着眼睛打量我,唇边还带着丝笑意似的:“程子良的电话?”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大大方方承认了:“是的。”

“你是我救命恩人,所以呢,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苏悦生还是那副表情,似笑非笑,“你知不知道,程子良跟谁去的澳大利亚?”

我心里突地一跳,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程子慧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他们三个人一块儿去的澳大利亚。”

苏悦生掸了掸烟灰,又瞧了我一眼,“你可要沉住气。程子良也不见得就喜欢那姑娘,不过他听他姐姐的话听惯了,怎么也得应酬一下。”

我的脸发涨,耳朵里也嗡嗡直响,苏悦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是让我难受极了。男朋友瞒着我跟别的女孩子一块儿去度假,他却说是应酬。这样的应酬,我实在是受不了。我咬了咬牙,自己都觉得自己声音难听:“没什么,我能理解。”

苏悦生又是一笑,笑得露出满口白牙:“别介啊,你能不能理解,都不用对我说。算我多嘴,来,我自罚一杯!”

他喝了满满一杯白酒,我杯子里不过是果汁,但我连呷一口的兴趣都没有。我默默地看着他,他笑得挺畅快似的:“你也别担心,我不是还欠你一份礼物么?到时候你要真不高兴,我就去帮你搞定那姑娘。你就放心吧,我跟程子良,不论哪个姑娘都会选我的。”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明明是在开玩笑,我心里却十分恼恨。过年的时候到底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像往年一般冷冷清清。家里的保姆都放了假,我妈做了一大桌子吃的,还有她最拿手的冻肉。可是两个人的团年饭,到底吃得没滋没味。大年初一一大早,我还在睡觉,突然听见底下闹哄哄的,动静实在太大,把我都吵醒了。我揉着眼睛跑下楼,从窗子里往外头一看,才发现一堆人堵在我家门口,还有人往我们家玻璃上砸砖头。我妈木然地站在客厅里,我张了张嘴,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说:“乖,上楼去。”

我问我妈:“你借人家高利贷了?”

我妈摇了摇头,外头有个女人尖声叫着我妈的名字:“邹若莲,你滚出来!你个狐狸精,勾搭人家老公,不要脸的**……”我勃然大怒,可我妈把我往楼上推,那些人把我们家窗玻璃都砸破了,还有人竟然拔着碎玻璃,似乎想从窗子里钻进来。我大声叫我妈报警,我妈却说:“报什么警?还嫌不够丢人么?”

外头吵闹得更凶了,连物业都不敢来管,我妈使劲推我让我上楼去,她的脸因为难堪而涨得紫红,我一直觉得我妈保养得挺好的,但在这一刻,她脸上的肌肉都垮下来,老态顿生。我心里很难过,纵然我妈做得不对,她到底是我妈。我一口气跑上楼,翻到苏悦生的电话,直接打给他。他明显还没睡醒,连接电话的声音都是懒洋洋的:“早啊,这么早打给我拜年?”

我无心多说,只说有人到我家里来闹事,问他有没有办法。他略略有些意外,说:“我在北京家里……”我十分沮丧,但他很快说:“没事,我让老钟去处理。”

我期期艾艾地感谢他,他却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不客气,算我上次说错话赔罪。不过……你是不是借人家高利贷了?大年初一让人家跑上门闹事?”

我两只耳朵都在发烧,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都没想太多,就觉得他肯定能摆平这事,但许多话,我没法对一个外人讲。我只是再次轻声说:“谢谢。”

苏悦生可能也悟过来我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说:“放心吧,老钟那个人嘴严得很,他不会在外头乱说话的。”

我挂上电话就跑下楼,把我妈拖到楼上去,我们两个关在房间里,我妈如同困兽般走来走去,底下还是闹哄哄的,似乎有人终于翻窗子进了客厅,打碎了什么东西,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我妈眉头直跳,我唯恐她会忍不住冲下楼去,所以死死拖住她。没想到她倒是按着我的手背长叹了一声,转过脸来对我说:“乖女,妈妈不想让你跟程子良来往,就怕你落到跟妈一样的地步。”

我看着我妈眼睛里亮闪闪的眼泪,我嗫嚅着说:“他不会的……”我妈轻轻摇了摇头,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我也不敢跟她再多说话,本来我对程子良很有信心,可是一想到他姐姐的态度,我又觉得忐忑不安。幸好没过多久,底下突然安静下来,我跟我妈面面相觑,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走了。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我正犹豫要不要下楼去看看,手机响起来,我一看正是老钟的号码,我怕我妈看到,赶紧接了。“邹小姐,那些人都已经被轰走了。你放心吧,他们不敢再来了。”

我十分感激:“谢谢!”

“不用。你客厅里打破了几个花瓶,我让那些人赔偿损失,过会儿他们会送钱来,我知道你不高兴看到他们,所以就让他们把钱送去物业值班室,你有空去取就行了。我也警告过物业了,他们下次不会再吃干饭不做事。”

我都没想到老钟这么厉害,更没想到他能这么快赶过来,而且一来简直是横扫千军,竟然还能让那群人乖乖赔偿损失。我心悦诚服地说:“谢谢!”

老钟打了个哈哈:“这么见外干吗?你是我们钻石豪门的法人代表嘛!谁敢不给你面子,我削死他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过年的,别被那群混蛋坏了心情。”

他语气十分轻描淡写,明显真没把这事当成大事,最后才说,“替我问苏先生好。”

我答应了一声,迫不及待把电话挂上,让我妈就待在房间里,我自己下楼。我妈死活不肯,到底还是她把我一推,自己咚咚咚跑到楼底下去,我连忙也跟着她下楼。楼下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和我妈四面看了看,果然只是打碎了几个花瓶,不过碎片都被人收拾得很干净,我妈细细地看过,这才发现客厅大理石地面上有一抹血迹,但被人用纸巾擦拭过,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我妈瞪了我一眼,问我:“谁给你打电话?你认识了什么人,这么神通广大?”

我噎住了,总不能老实告诉我妈,我认识老钟,而老钟的来历更难解释,如果她知道了来龙去脉,非再抽我一顿不可。我支支吾吾的,我妈又瞪了我一眼:“你给程子良打电话了?是他找人来打发了那些人?”

我愣了一下,我妈还以为她自己猜对了,她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倒是什么也没再说。不过为了这件事,我还是非常感激苏悦生,等过完年他回到本地,我就特意拿出零花钱,提前订了个特别贵的餐厅,请苏悦生和老钟吃饭,算是感谢他们俩帮忙。老钟本来答应了,但到了那天下午,突然又打了个电话给我:“邹小姐,真是十分抱歉哈,我晚上突然有点事去不了,心领了心领了,你让苏先生多吃点儿,把我那份吃回来就成了。”

我知道他平时都挺忙的,也没太在意,说:“那回头过几天,再请你!”

“没事没事,你知道我这一摊子破事,天天忙得跟孙子似的,还不定哪天能有空。对了,你过会儿能不能先来趟办公室,我这里有几份文件,你来签个名。”

我一口就答应了,过年那会儿老钟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反正吃饭的地方离钻石豪门挺近的,顺路过去先签几份文件,小事一桩。老钟跟平时一样在办公室等我,我一进门他就嘱咐人去厨房给我拿甜品,今天的甜品是杏仁豆腐,他说:“新换了个甜品师傅,你尝尝怎么样?”

我吃了几勺,味道还行,杏仁挺香的,不过连吃了几口之后,总觉得略有异味,我老实说:“好像有点苦。”

“是么?这群混蛋找来的大师傅,一个不如一个!还问我要那么高的薪水!连个甜品都做不好!回头我非开销了他们不可!从哪个旮旯里找的人……”老钟显然是气坏了,嚷嚷着要去炒甜品师傅鱿鱼,我觉得挺不忍心的,就说:“也许是杏仁没挑好,有的杏仁就是苦的。”

“您别吃了!”

老钟看我又挑了几勺,连忙说,“我得让他们端去厨房,非逼着那王八蛋自己吃完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提高了声音唤人,我连忙拦他:“算了算了,别生气了。”

老钟被我劝住了,他打发司机送我去餐馆,说:“您也别生气,回头我再换个好的白案师傅,下回您来,一准不会出这种事。”

我其实也没生气,钻石豪门的甜品一直做得特别好,远远胜过外头好多餐厅的水准。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老钟才会生气吧。毕竟谁也不愿意砸招牌。这么一耽搁,我到餐厅的时间比苏悦生还晚,我心怀愧疚,连忙请他点菜。他也没客气,拿起菜单很快就点完菜,这才问我:“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就那样。”

其实我挺郁闷的,程子良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努力振作精神,跟苏悦生说话。这是个高端日本料理店,据说和牛是真的从松阪空运过来的,食材很新鲜,就是暖气太足了,我越坐越热,吃到一半,都吃出一身汗。苏悦生喝清酒,我要的是一杯冰水,就是冰水都止不了渴似的,我都喝三大杯了,还是不停在冒汗。苏悦生看我鼻尖上都是汗,他把服务员叫来了,让他们关上暖气,又给我叫了一杯冰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在发抖,好像喝醉了的那种感觉,晕乎乎的。苏悦生终于觉得不对,问我:“你不舒服吗?”

“不知道……反正挺难受的。”

而且那种难受的劲儿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又闷又热,我把毛衣的领子一直往下拉,还是觉得透不过来气。苏悦生把桌子上的食物看了看,说:“你是不是对刺身过敏?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其实我就觉得热,全身发腻,跟皮肤上糊了层巧克力似的,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苏悦生大约觉得我状态不太好,匆匆忙忙叫了服务员来结账,然后开车带我去医院。我几乎是被他拖出餐厅的,我腿发软,站不稳,重心全在他身上,都使不出半分力气。他把车门打开,很干脆地将我抱起来,我脑子里“轰”一下子就燃了,心突突地直跳,全身软得像泡在温水里,就觉得他抱得真舒服,他身上的味道也真好闻,我用力抓着他的衣襟,他要把我放后座我都不让他松手,我傻乎乎笑着,突然亲了亲他的脸,我看着他的耳朵“唰”一下子全红了。我完全管不住自己,伸手拽着他的领带,还想亲他。苏悦生大约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挣脱我,因为我的指甲把他的手都划破了。他匆匆忙忙坐到驾驶座,我从后座往前排爬,他毫不留情将我推倒回去。他又重新下车,恶狠狠地用安全带把我绑住。我手指直哆嗦,解不开安全带,只好拼命叫他的名字:“苏悦生你放开我嘛苏悦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像一只猫,咪咪叫似的,又细又小,苏悦生完全不理我,反倒把车子开得飞快。我使劲拽安全带,那带子把我越缚越紧,我都疼得要哭了,他才把车子停下来,把我弄进一幢建筑里。这个地方不怎么像医院啊,我跌跌撞撞被他拖着走,一边走一边撒娇:“你抱我!你抱我嘛!”

我浑身难受极了,就是他刚才抱我的时候我才觉得舒服一点儿。苏悦生就是不抱我,他把我推进一间屋子里,啊,很大的浴缸,我出了一身汗,真想洗个澡,我拽着自己的毛衣还没脱下来,苏悦生已经把我拉过去,拿着花洒没头没脑朝我浇过来。冷水浇得我一激灵,我狠命地抱住他,像小狗一样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他把我拉开,又用冷水浇我。我难受得呜呜哭,抓着他的衣角不放手。他拼命用冷水冲我的脸,水灌进我的鼻子里,呛得我直咳嗽。我喘不过气来,他还在用力拍我的脸:“邹七巧!”

他的声音像凉水一样冷,“你吃了什么?谁给你吃什么了?”

“我不知道。”

我听见自己在咯咯笑,他的手搂着我的脖子,这让我觉得很舒服,我还是想亲他,唔,趁他不备,我突然抓住他的衣领,然后猛然往上一凑。他的嘴唇好软,好香,我像只偷到香油的小老鼠,无限眷恋地不停舔啊舔。他身子发僵,好几次想推开我,但我死死把他抱住,真好,这样子太舒服了,他身上又硬又软,我太喜欢他抱着我了。我从鼻子里发出不明意义的哼哼,好像小猪吃饱食的那种,他忍不住扶住我的后脑勺,这下真的舒服了,因为他在亲我,我全身发烫,被他吻得发软,人不停地往下溜,好像被抽了筋,一点力气都没有似的。我觉得他的衣服太碍事了,都不能让我顺顺当当摸到他,我把手使劲挤进他的领口里,扯着他的衣服。没想到他突然就把我甩开了,拎起花洒,没头没脑又对着我冲水。我号啕大哭,一直往后缩,像小孩子被抢走了糖。苏悦生就是糖,我要吃吃不到,他还拿冷水淋我。我哭了一会儿,看他拿着花洒对着他自己冲,我又笑了,嘿嘿地问他:“你洗澡呀,我也要洗澡。”

我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他飞快地扑过来,把我拖过去按在浴缸里,然后打开龙头放水,冷水让我觉得特别不舒服,我好几次想从浴缸里爬出来,都被他按回去了。我大吵大闹,坚决不肯待在浴缸里,苏悦生被我吵得没办法了,像哄小孩一样哄我:“乖,再待一会儿,冷静冷静!我给你买好吃的!”

“我不要好吃的!”

我像绞股蓝一样使劲缠着他的胳膊,试图把他也拖到浴缸里来,“我要你抱我!”

“不可以抱!”

苏悦生恶狠狠地把水往我头上浇,我哭得稀里哗啦:“那你唱歌给我听!我要你唱歌给我听!”

“我不会唱!”

“那你抱我!”

“不可以抱!”

我飞快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那你唱歌!你不唱歌就抱我!”

他被我缠得没办法了,只得用力把我的胳膊拉下来,他说:“那你乖乖坐好,我唱歌给你听。”

我听话地在浴缸中间坐好,他看了我一眼,问:“你要听什么歌?”

“摇篮曲!”

“不会唱!”

“那你抱我!”

“不可以抱!”

我趁机从浴缸里爬起来,像只无尾熊一样扑向他,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他脖子上:“那你别唱歌了……”“坐好!我唱!”

他大喝一声,吓得我一哆嗦,又退回浴缸中间蹲在那里。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没想到苏悦生从来不唱歌,倒还有一把好嗓子。我摇头晃脑跟着他唱:“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夜色温柔,妈妈也曾唱这首歌哄我睡觉,当然她唱得最多的是另一首。我开始轻轻地哼出声:“月亮月亮来唱歌,阿依阿依来过河,河里无风起了浪,金尾鲤鱼游上坡……板栗开花结子窠,花椒开花结子多,阿依阿依吃板栗,一甜甜到心窝窝……”我不知道反反复复唱了多少遍,总之我自己唱得都快盹着了,刚刚恍惚地点了一下头,突然发现苏悦生眯着眼睛蹲在浴缸前,似乎也快睡着了。我像条鱼一样跳起来,用力将他往前一拖,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栽进了浴缸里,水花四溅,冰冷的水珠全甩在了我头上,我哧哧笑着扑过去,“叭”一声用力亲在他嘴唇上,无比得意:“亲到你了!”

他在发抖,也不知道是被满缸冷水冻的,还是被我气的。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幽蓝的火焰,他又扶住了我的后脑勺,声音喑哑,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似的:“应该是这样亲。”

我的呼吸一窒,鼻端全部都是他的气息,又冷,又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特气味,好像是薄荷的味道,又好像是茶叶的香。我脑子直发晕,整个人像浮在云上,这个吻和程子良的那个吻完全不一样,这个吻充满了诱惑,还有一种我形容不出的情绪,让人沉溺,明明是窒息般的痛苦,却显得分外欢愉。他短暂地放开了我一小会儿,低头亲吻我的锁骨,弄得我很痒痒,我忍不住乱笑,他再次吻住我,这个吻比之前那个更缠绵,更让人觉得舒服,我浑身的毛孔似乎都打开了,都不觉得浸在水里冷了,我像只老鼠掉进猪油罐子里,整个世界似乎都是香喷喷滑腻腻的,是一种幸福的满足感。苏悦生的肩膀真硬,靠在他怀里真舒服,但他的胳膊又很软,抱着我时,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趴在他胳膊上。长久的吻令我觉得整个人都似乎融化掉了。我懒洋洋地在他耳朵边说:“刚刚叫你抱我,你还不抱。”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我都没听清楚,他在亲吻我的耳垂,让我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我咯咯地笑,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奇怪的声音响起来,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我的手机,我的手机被扔在地上,但它在响。我爬起来想去拿手机,苏悦生像如梦初醒似的,他阻止了我,自己飞快地走过去把手机捡起来。我非常生气:“那是我的电话!”

苏悦生只看了一眼屏幕,就把电话扔进了浴缸里,我最新款的手机啊!刚买了不到三个月,“咕咚”一响就沉进了水里。我慌慌忙忙把它捞起来,水滴滴答答往下滴,屏幕早就不亮了。我非常生气,冲苏悦生嚷嚷:“你赔我电话!”

他看了我片刻,把门关上就走了。我心里很难过,知道一定是程子良打来的,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我的,只有他了。可惜我都没有接到。我生气极了,但苏悦生已经走了。我不知道在浴缸里泡了多久,直到我冷得发抖,不停地打喷嚏。我不再觉得难受了,就觉得冷。苏悦生把浴室门反锁上了,他不知去了哪里,我非常害怕,拼命地敲门:“苏悦生!苏悦生!”

没有人理我,我又冷又困又乏,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头重,昏昏沉沉的,好像我自己的脖子撑不起自己脑袋似的。我哭着打了一会儿门,抱着湿淋淋的手机就在那里睡着了。等我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我头痛欲裂,特别特别难过,好像宿醉未醒的那种感觉。我从柔软的被褥中爬起来,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好像一桶冰水浇在脊背上。我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穿着干爽的男式衬衣,我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不停地往苏悦生身上扑,然后他用冷水浇我,最后我在浴室门后面睡着了,后来呢?发生什么事?我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越想越觉得害怕,到底昨天我是怎么了?我像只鸵鸟一样,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头埋进沙子里。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我把自己的头埋进被子里,恨不得能把自己给憋死。憋到最后,我还是忍不住从被子里爬出来大吸一口气。睡了就睡了!不就是睡了个男人!姐还没睡过男人呢!幸好是苏悦生,长得不难看,也不算吃亏。我心里其实恐惧极了,我每次恐惧极了的时候才这样犯浑。如果我真睡了苏悦生,那我跟程子良就完蛋了,我还有什么脸见他?我恨不得能掐死自己。我在床上又赖了将近半个钟头,终于还是鼓足勇气下床,找到洗手间简单洗漱,我自己的衣服都不晓得去了哪里,这么光着两条腿,也不好满屋子溜达。幸好洗手间里有浴巾,我胡乱打个结,像条长裙系在腰间,这才下楼去。房子很大,客厅里有轻微的响动,我从楼梯上张望,是一位穿制服的家政阿姨在擦拭茶几,我顿时放了一半心,轻轻咳嗽了一声,那阿姨抬头看到我,笑眯眯地说:“邹小姐醒啦!昨天您喝醉了,苏先生半夜打电话让我来照顾您。早上我把您的毛衣送去干洗了,不过给您准备了一套新的,就在楼上,我去给您拿?”

我整个心都放下来了,原来昨天是阿姨照顾我,衣服想必也是她替我换的,这太好了。我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如释重负,连心情都轻快起来:“不用,我自己上去穿。”

“就在您休息的那间卧室衣橱里,和您的大衣放在一块儿。”

我顺利地找到了那条还挂着吊牌的羊绒裙子,我把它穿上之后,突然心情又沉重起来。这条裙子是所谓的设计款,价钱倒罢了,关键是减之一分嫌瘦,多之一分则肥,但我穿着恰恰好,明显是按我尺码买的。我不觉得家政阿姨会给我买到这么合身的裙子,对我尺码一清二楚的,大约是苏悦生,因为上次他出于偶然送给我那条连衣裙就挺合身的,他女朋友的身材一定跟我差不多。“要死咧!”

我喃喃自语,不由自主拿额头往镜子上撞,恨不能一下子撞进镜子里索性穿越,好不必面对这样的尴尬。昨天我一定是撞了邪,不,我昨天滴酒未沾,为什么会跟发酒疯似的。我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其实昨天的事就像做梦似的,我只记得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好多细节却早就是一团模糊的光影。我在床头找到我自己的小肩包,包包旁边端端正正放着一部全新的手机,我模糊记得自己的电话好像掉进了水里,因为我对自己捞电话那一场景记忆深刻。可是这个新手机……我把手机放回原处,太乱了,我都没法细想,决定还是赶紧溜回家去。昨天我一夜未归,我妈一定会打死我的。我到家之后长长松了口气,我妈竟然不在家,家里冷冷清清,还是我走时的样子。她昨天晚上竟然也没有回来,幸好她没有回来,不然这会儿一定已经打断我的腿了。我溜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还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幸好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躺在床上,不无庆幸。可是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苏悦生那幽暗深邃的双眸,他扶着我的后脑勺,用喑哑低沉的声音说:“应该这样亲。”

他的吻像是能融化一切,我飞快地拉起被子盖住头,唉唉!快点让我忘记自己干过的蠢事吧。从那天之后,我有好长时间并没有见过苏悦生。直到程子良回国,他给我带了一份礼物,我见到他,最开始的一秒是高兴,可是几乎是立刻,就想起苏悦生说的话。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他:“有没有拍很多照片?”

他说:“姐姐不爱拍照,我也不怎么喜欢,不过有拍风景。”

“多传几张给我当桌面。”

“好呀。”

他回家后发了很多照片给我,我夸风景漂亮,然后不停地让他发新的照片过来。我从数百张照片中找到蛛丝马迹,有一张海滩上拍的,明显有三个人的倒影,还有拍草地的时候,阳光太好,也映出三条影子。我的心像是被蜜蜂蜇了,痛得难过。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直接质问,他一口承认了呢?如果不问,那我也太难受了。那段时间我迅速消瘦,瘦到连我妈都诧异,她说:“乖女,减肥不能减得太猛,要慢慢来。”

可是心痛是不会慢慢来的,我想不出来还可以对谁说这件事情。我妈本来就反对我和程子良交往,至于朋友,我好像没多少朋友。人生真是寂寞,遇见难受的事情,你甚至只能独自躲起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诉说。我想出去散散心,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该打给谁。我把长长的通讯录翻完了,一直翻到了最底下,都没找出一个合适的朋友能在这种时候陪我吃饭。通讯录是按拼音字母排序的,所以最后一个名字是老钟的,我忽然想起来,老钟都好长时间没找我签字了,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不过越忙的时候,他越是会频繁找我,好多文件,据说我签过才有效。我困惑了一会儿,索性打电话给老钟,他的手机却是已停机。我愣了一下,又打去钻石豪门的办公室,秘书小姐挺客气地说:“邹小姐您好,钟总离职了。”

离职了?那我这法人代表,还需要继续做么?我愣了好半晌,想不出来该向谁打听。最后硬着头皮打电话给苏悦生,幸好他的电话还是通的,不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听:“你好。”

我又怔了一下,我跟苏悦生要说熟吧,也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可也不是全然陌生。而且平时他还挺爱开玩笑的,他接电话这么疏离冷漠,真让我觉得有点不习惯。不过,我沮丧地想,一定是我上次太过分了,天晓得我中了什么邪。我讪讪地说:“你好。”

“有事吗?”

我更犹豫了,不过如果这时候不问,我可能没勇气第二次打电话给他,我说:“老钟离职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老钟,苏悦生好像挺不高兴似的。他也没说什么,但那种不悦我觉得简直是透过电话线都能觉察。我说:“我那个法人……”“你要不愿意就不用做了。”

“噢……”“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知趣地说:“没有了。再见。”

挂断电话,我想这次我把苏悦生可得罪狠了,他似乎连电话里都透着不耐烦。不过不用做法人了总是一件好事。不然成天让我签各种各样的文件,我还真担心将来要负什么法律责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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