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正值盛夏,又是月半,如水的月色透过窗子洒了进来,窗外传来草丛里蟋蟀与青蛙的叫声,而我却无法在如往日一般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下子想起春怡楼的鬼面具与玉珊雪,一下子又想起唐画今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和他的婚约。也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这么些凡人在我的脑子里过来过去,真是心烦。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我终是无法入睡,便穿好衣裳,循着声音走到了院子里。箫声是从一墙之隔的清水居传来的。我耐不住好奇,便走到了清水居门口。屋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我便走了进去。望了一圈,也未见到吹箫之人，只看见院子里年岁久远的一棵洋槐树。我一下子跳到树上,卧在树干,想着我的好友小麻雀和树老他们。我也离开好些日子了,也不知他们过的如何。我望着圆如明镜的月亮,渐渐有了睡意。就在眼皮将要合上之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唤我:“姑娘,姑娘。”
我一睁眼就看见树下站着个人,吓得我立马就从树上掉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巧砸在那人身上。正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粉身碎骨了,把自己的鼻子眼晴从头摸个遍,就差化成原形飞上几圈了。身上一点痛处没有,这才发觉身下传来他人阵阵痛苦的叫声。“姑娘快快起来,小生的背快要断了。”
我连忙站起来,才发现压着的竟是白日里那位爱迷路的苏公子。我一下不知该如何开口,本来一直装着做个大家闺秀,再不济也是个小家碧玉的。可偏偏什么树上睡觉啊,还摔下树压到男人都被这人碰到,也真是倒霉。想想觉得平日装的实在太累,今日发生这样的事,索性由它去了。我这样想着,看着刚从地上爬起来,颇有些狼狈的男子，提手就拍上他的肩膀:“喂,你没事吧?”虽说我瞧着身态轻盈,可从这么高的一棵树上掉下来,再说,入夜之后我还吃了两碗米饭,这情况嘛,还真不好说。“啊,姑娘快松手,小生肩疼!”我连忙松开手,转又抓起他的另一只手臂,“要不我给你揉揉。”
看他这样子,我良心愧疚啊。谁料他又叫了一声:“姑娘,这边也抓不得，小生手臂也疼!”我这下算是哪里也不敢碰了。槐树下有张石桌,他半移半挪终于坐下。我想起之前学过的法术,又开口问道:“要不，我给你治治,我有一种祖传的法子,治伤很灵的。”
他摆了摆他勉强能动的一只手,“姑娘不必劳烦,再说姑娘是女儿家，男女授受不亲。”
见他执意如此,我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刚才的曲子是你吹的吗。我听着像是《玉姬雪》,你能再吹给我听听吗。”
这首曲子我曾在春怡楼学过,很是熟悉。虽然目前似乎有些强人所难,但是还真有点怀念呢。他听我如此说,便又吹了一曲。“这首曲子姑娘听过,看来姑娘也是精通音律之人,只是……”“只是怎么了?”他突然停下来,又打量了我几眼。我看了看我自己,我想我可能猜到了。“哦,你是想问我今晚的行为举止为何与平日不同吧。其实我本就是个洒脱的人,白日里是不敢给唐府丢人,才会如此的。怎么,你害怕了。”
我见他半天不说话,该不会以为我是骗子或者神经病吧。“其实,小生只是想问姑娘为何会睡在树上。”
我这性子倒是半分没改,别人没问,急着倒是把底细全给人家讲了。“啊，你竟是想问这个。”
我抓了抓头,开口：“这是因为我幼时身体孱弱,大夫让我多多习武,强健体魄。我父亲也说,女孩子在外,懂些武能保护自己。”
“你刚才的曲子吹的真好听呢。我夜里睡不着,听见你的箫声,就出来想寻着看看是谁在吹箫，这才进了你的清水居。又恰巧你箫声止了,见我月色甚好,这才起意坐到树上赏月。然后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姑娘是前段日子住进唐府的黎歌姑娘吧，我前几日听画今说起过你。那就难怪姑娘精通音律了。”
“你这人……”“姑娘莫弄错了,我并不是瞧不起姑娘,我只是……”我话问还未讲完就被他打断了。他急着解释微红着脸。我忙说:“我是想问你认识唐画今,不对,你和他是好友?”这景愉城里怕是没人不认识唐画今吧。至于能住进唐府,关系定不是普通朋友,而且,他还姓苏。“我与画今是同窗至交,他念我一人孤苦,便让我入府长住。”
我暂且救下心头的疑虑,见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心肠又极好的读书人,怎会是他呢。“今日当真是不好意思,将你伤成这样。还有还有,我这个人的性子,你也不要同他人讲,我怕吓着别人。不过想来你这样一个人应该也不会讲出去吧。”
我扶着下巴看他的脸。其实他长得也挺好看的。眼神很澄澈,总是带一点点笑,又好像很温柔,又感觉似乎什么也没有,还有他笨手笨脚的性子,倒是我遇见最有趣的一个人了。他被我盯得十分窘迫,我开口又说:“你这样一个人,怎会与唐画今成为好友。你们两个的性子实在差的太多。”
“画今其实人一直很好,只是嘴上时常不饶人,有些孩子心性罢了。”
“孩子心性,我半分也没瞧见,他这人一直蛮不讲理,一点风度也没有。”
还说丞相之女性子泼辣,依我看若是嫁给了他,那才走自讨苦吃呢。“姑娘还是不了解画今呢。不过画今从未带过其他女子回府,我心知他无什么远房表妹,想必只是为了留下姑娘才如此说的吧。”
他看着我轻轻地笑了,像带着洋槐花的香味一样,让人心里挺舒服的。“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还有,不要再迷路了。”
我没有应他的话,而是起身理了理裙子朝门口走去,边走还边说:“还有啊,我挺喜欢你的。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以后我来找你学吹箫啊。”
“哦哦,还有啊,你以后不要叫我什么‘姑娘’了,叫我黎歌吧。这是我自已的名字。”
“挺喜欢我的。你还是这世上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呢。有你喜欢,倒也不错。”
他抬头又望了望那棵洋槐树,又想起刚才盯着他时的那双眼睛,倒真像画眉的眼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