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此刻,笑不是笑、哭也不是哭,眼底透出一片苦涩,靠在枕榻上无奈叹息。
沐云见她始终不说话,性子便急切起来,从她手中一把夺过书信,展开来阅看,一口气读到底,也大惊失色的瞪圆了双眼:“南阳公主...南阳公主竟然怀孕了?”
江呈佳闭上双眼,抿住干涩发白的嘴唇,无力至极。
沐云结结巴巴道:“虽说、虽说这是付郎君的孩子...可宁昭远说的是什么话?他竟要认这个孩子为亲生骨肉?让他以睿王长子的名义诞生?这算什么?他拿你当什么了?”
江呈佳深深的提起一口气,双手捂着胸口,紧紧的蹙起了眉头。
沐云气恼至极的说道:“我实在是不能理解。宁南忧到底再想什么?他一直骗着李氏,叫李氏呆在他身边也就罢了,我姑且以为他是为了南阳与下邳的军权,为了将来事所谋划。可是...李氏与付沉所犯下的错,为何他也要一并承担?他到底...将你放在什么位置?若李湘君诞下睿王长子,那么将来你与他的儿子呢?他答应此事的时候,可有想过这个问题?”
“阿依,莫说了。”女郎脸上露出烦躁之意,“他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付沉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如今阴差阳错间犯下这种不可挽回的错误,他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拒绝伸出援手?”
她嘴上替宁南忧说情,可表情却很是不耐:“李氏...心计太重,付沉算是替二郎挡了一劫。由此便随他的便吧。”
沐云却不肯,不依不饶道:“可是...我就是看不惯。为了兄弟之谊,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莫不是...他其实对那李氏还有些当年的情谊在心里?”
“阿依!”江呈佳睁开眼,眸间多了丝恼,渐渐躁郁道:“莫要再说了!我不愿听这些。”
沐云马上止了话语,不敢再往下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榻上女郎沉寂片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有些过激了,于是又极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我方才并非有意。阿依,你也莫要生气。”
沐云摇摇头,全无责怪之意:“也是我的不对,明明晓得这些事最戳你心窝,却还要口无遮拦。阿萝,你别多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样,淮王会更相信你与睿王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将来也更有益于利用南阳与下邳的军兵。”
明明,方才沐云不是这样说的,仅仅片刻时间,她便改换了口吻,尽心尽力的安慰江呈佳。这令倚在枕头上的女郎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烦的也并非李氏怀孕之事。我晓得那孩子绝不是昭远的,他待我始终如一,并未变过。我信他,更信我自己。
我烦的是...将来李氏定会处处借用这孩子的名义接近昭远。更令人恼的是,即便将来大事即成,当年的旧案沉冤得雪,天下归一平定,李氏也有可能用孩子缠着他。我一想到这个,便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沐云眨眨眼,遂凑上前去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将这李氏送到偏远的地方去拘着。绝不会让她打扰你们小两口。”
江呈佳无奈道:“你说得倒是容易?且暂不知付沉到底是什么想法,便说李氏...在魏家似乎还有一个女儿,你叫那孩子怎么办?虽说她不是个好母亲,但我也不愿做这个恶人,叫她们母女分离。”
沐云第一次听说李湘君在魏家有个女儿,满脸惊讶道:“她竟有个女儿?”
江呈佳点头:“我也是...让人去细细打听,才得知的。只是那孩子一直养在深闺,所以甚少有人晓得。”
沐云无奈道:“这女子也是狠心,竟就这么抛下自己的亲骨肉,如此不要面皮的追着另一个男人到处跑?”
听着她的话,江呈佳情不自禁笑出声来:“你这话说的...她也未必就完全抛下了。我派去打听的人说,她对那孩子倒是衣食无忧的供着,也护得跟个宝贝似的。可,她不常回魏家,魏漕去世后,她一直住着南阳公主府。这孩子即是魏家人,自不可能同她住到公主府去。
魏氏,除了当年的大司马魏漕之外,便是一群乌合之众,那孩子的叔父伯母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盯着她手里的魏氏财权以及她娘手里的掌家大权,一有机会定是明枪暗箭不断施展...如此魔窟,那孩子也着实可怜,若再没了李氏的庇护,恐怕会活得更加困难。不论怎样,长辈间的恩怨,还是莫要牵扯到下一辈身上了。”
沐云摆摆手,嘀嘀咕咕道:“你说了这么一大堆,看来是想这么轻易放过李氏了...”
江呈佳抬眸,懒懒的看她一眼道:“你且看我是这样的人么?我只说不动李氏在魏家的地位,可没说过就这样轻飘飘的放过她。李氏...迟早要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沐云不懂她所说之意,一脸古怪道:“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江呈佳眼中淡漠:“阿依,夺走李氏的权位,未必就能击垮她。但,若让她一点一点的知晓,她所期盼的根本就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岂不是比夺走她手中之权还要令她难熬?”
沐云看了她许久,忽然领悟道:“你是说...宁南忧?”
江呈佳压平唇角道:“昭远他,一直以为李湘君是为了将来的权势,才会选择与他重归于好,想要借用往年情谊留住他得到更大的利益。可...我却看得很清楚,李氏对昭远的情意,并不比我浅,甚至还要更甚几分。她绝不是只为了将来的权势。她盼着昭远起事称帝,她能够顺杆子爬上去成为皇后,可她更盼着他能够回心转意,像从前那般待她。”
“所以,与其将她送离京城,放置偏远之地拘禁,还不如让她尝尽撕心裂肺的滋味,对情爱彻底死心。”
她这样说着,眸中愈发冷寒。
沐云看着,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细细品味其中之意,觉得江呈佳这法子确实比夺走李氏眼下拥有的一切要残酷百倍。
“你自己想定了就好,你若为了睿王一味的忍让,那也就不是我认识的你了。到时,我必然会替你出这口恶气。若这事让我来解决,恐怕到时候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沐云咬牙切齿的说着,仿佛要把李湘君撕成碎片吃了一般。
江呈佳扑哧一下笑出声,伸出手,示意她过来。沐云看去一眼,慢吞吞的走上前,将衣袖递到她面前,由着她牵来。
“阿依...我有些累了,你陪我静静的坐一会儿吧。”
她伏在榻上,疲惫的合上眼,仰着脑袋,拉扯着沐云的衣裳令她在床边坐下,而女郎则顺其自然的枕到了沐云的腿上,慵懒松懈道:“终归还是碧棠斋舒服。”
沐云低着头,温柔似水的盯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女郎,纤纤玉指轻轻抚在江呈佳的额上,看她满脸惨白沧桑的模样,便止不住的心疼道:“你看看你,这才几年啊?我总觉得你苍老了许多。”
江呈佳默着声,鼻息渐渐平缓,带着一丝半点的鼾声,已合目睡了过去。沐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就这么轻轻抱着她,任由她枕着,安静的陪着她。
云疾风来,向天长啸,夏末掠过初秋的落叶飞絮,卷得空气中雾蒙蒙一片,看不清前方得路,瞧不透晴空背后的秘密。忽如浪涛袭暗礁,一场倾盆大雨在万里无云的艳空时,倏然降临。
天色在霎那间被黑暗笼罩,涪陵郡中,路人顶风而行,擦着额上淋到的雨露,艰难的往前迈步。
酒楼雅间中,明窗顽强的抵御着暴风雨,窗朻被吹得嘎吱作响。幽暗的光线下,从门口匆匆行来两名个头高大的小厮,急匆匆的抬着一副担架往雅间的内室里走。
小厮们身前疾走着一位身形高挑、魁梧壮硕的武将,那武将急吼吼的说道:“快快!快些!磨蹭什么?”
担架上,一名浑身沾满血迹的郎君紧闭着双目,嘴唇发白,脸色惨淡无光。他受了极重的伤,胸口插着一把被削去刀柄的刃,那银光乍现寒色,令人侧看生怯。小厮们小心翼翼地抬着担架的两边,疾疾行至内室的榻旁,按照那武将的嘱咐,慢慢将受伤的郎君移到了床上。
武将沿着床边站着,眼底一片焦急,他不停的往屋外张望,在屏风前来回踱步,一直念叨着:“怎么还不来?怎么速度这样慢?”
就在此时,雅间外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武将喜出望外,连忙冲出去探了探,却着眼瞧见了一个穿着华服的女郎朝这边奔来。
武将脸上的欣喜瞬间转为失望,甚至连都懒得踏出一步迎接,转身便朝屋中行去。
女郎朝着他喊道:“廖云城!睿王殿下到底如何了?你怎么走了?快些回答本宫的话!”
她气急败坏的说着,对那武将颐指气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