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尤世禄的话给堵得哑口无言,尤世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对方,想了一下才道:“你们现在想这么做,太过冒险,既然有别人愿意去做,何不就等别人先去,你们先看一看再说呢?”
“兄长,现在不止是哪一个边镇有如此想,这裁军一口气要裁掉四十万,谁受得了?就算咱们宣府是京畿精锐,十万人少说也得要裁掉两万人吧?这恐怕是最低要求了,我问您,您怎么裁?裁哪一部?裁哪一部不会出事儿?”
尤世功无言以对。 说实话他就没想过要裁自己的手下,想着的就是到时候再说,拖着赖着,看情况,开玩笑,别说两万人,就算是裁一万人他都受不了,怎么裁?裁哪一部都摆不平。 去闹一闹,尤世功是支持的,但要说推小冯首辅黄袍加身,这就有些出格了,尤世功没想过。 而且小冯首辅会接受么?他可是进士庶吉士加翰林院修撰出来的士人,不是武夫! 但尤世威尤世禄他们说的又对尤世功是一个刺激。 这从龙本来就是冒险,就是赌这一把,他也相信整个九边十镇中存着这个心思的不少,也难怪自己两个弟弟都跃跃欲试。 “除了你们俩,还有谁有这个心思?”
许久,尤世功才压低声音问道。
“多了去吧,但这种事情谁肯和咱们说真话,就像我们也不可能和他们说真话一样,大家都在相互试探,但登莱镇肯定是急先锋,蓟镇那边,黄得功和左良玉,加上一个毛承禄,还有辽东毛文龙,纯粹就是靠小冯首辅一手擢拔起来的,其他各镇总兵谁瞧得上他?都对他当辽东总兵不服气,甚至连陈继盛都混了个东江总兵,小冯首辅如此恩遇,他能不蹦跶得欢?现在是都在相互试探和等待,看谁先出手,但一旦敲定,那就是想抢着先出手,所以我们才……” 尤世禄也没有遮掩着,坦然说出:“这从龙之功,就得要走在前边,就得要触目显眼才让人记得住,否则就要大打折扣。”尤世禄的话没错,尤世功不蠢,当然明白这从龙从龙,就得要走到最前面才是能让龙记住的,后边儿摇旗呐喊的,这印象就浅了。 沉吟良久,尤世功才又问道:“京营里边,文诏那边你们可有……” 尤世禄和尤世威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大哥还是动心了,点了点头:“登莱曹变蛟和京营有联络,我们也和杨肇基、贺虎臣联系过,他们态度暧昧,但是没反对,估摸着到时候就是睁只眼闭只眼,……” 尤世功知道贺虎臣和杨肇基是冯紫英的心腹,当年三屯营之败后,贺虎臣和杨肇基就是冯紫英一力保下来甚至还加以重用,现在更成为了五军营中的顶梁柱。 若是贺杨二人都存有此心,那入城还真的不是问题。 曹变蛟也参与其中,只怕现在曹文诏也是纠结无比吧,想到这里尤世功心里又踏实了许多。 “世功就不要去了,帮着张罗一下可以,世禄你自己掂量着点儿,既不要太出风头,但也不必落后,怎么做,你应该有分寸,但有一点,不能伤及京中百姓,小冯首辅最忌讳伤及百姓之事,至于其他,你斟酌吧,……” 尤世功终于松了口子。 ******* 站在码头上,刘白川目光飘忽不定地看着北面。 运河上正是大忙时节,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很有点儿千帆竞渡,万舸争流的味道。 徐州这一处地方,委实是个好地方,只可惜对军人来说,却成了养老地。 从得知蒙古人开始折腾起来,朝廷却要裁军时,刘白川就知道,这对矛盾迟早要爆发。 小冯首辅对士人的影响力还是不够,或者说,无数士人对小冯首辅的急速崛起充满了偏见和不满,如果说齐永泰还在,或许这种矛盾还不会那么激烈,起码北地士人这边还能压得住,但是齐永泰一死,乔应甲又撕破了脸,这层关系就迅速淡化了。 刘东旸的信还放在囊中。 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野心和杀气毫不掩饰。 这个家伙就是这样,对文臣的仇视已经到了极致。 如果这家伙真的在曹文诏那一角,刘白川甚至怀疑这家伙会不会把整个京中重臣屠戮一空。 也幸亏这家伙远在山西,有些鞭长莫及,但即便是这样,这家伙仍然不安分,还想着要派一支军队进京。 山西镇距离京中不近,而且要进京要过大同镇和宣府镇的地盘,从宁武关出发,走代州、平型关、灵丘、广昌和紫荆关,就到易州了,距离京师也就不远了。 刘东旸既然给自己来了信,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他决定的事情,不会改,而这也是催促自己做出决定的意思。 刘白川苦笑了一下,自己能置身事外么? 自己不派兵,京中群臣就会觉得自己不是小冯首辅的人么? 原来西北出来这一系,早就被打上了冯家烙印,这是消弭不了的痕迹。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干就是了。 多大个事儿,天塌了还有小冯首辅顶着呢。 东旸派了他侄儿出马,自己的外甥也一样可以领军。 至于说究竟是要献黄袍,还是拥首辅,根据情况而定,主要还是小冯首辅的心思,现在不好把握。 ******* 王子腾能够感觉到牛继宗有些老了,身体上的变化是遮掩不了的,虽然这家伙的眼中仍然是精光灼灼,但步履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刚健灵动。 不过眼瞳中已经能够暴露一切,王子腾感慨之余也得承认这家伙很有点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冯唐怎么说?”
牛继宗一进门来劈头就问:“不会到这个时候这家伙还在推三阻四吧?”
“还别说,这家伙还真的是属乌龟的,就是不肯出头,只说这种事情要抄家灭族的,而且他现在都退隐了,儿子的事情他做不了主。”
王子腾摇摇头,见牛继宗有些气急败坏,笑了笑:“不过我觉得冯唐的态度无关大局,他说的也没错,他现在根本影响不到冯紫英了,他的那些人脉和部属,现在也不会听他的,而是要听冯紫英的了,冯氏一族的更替已经完成了。”
“那最好,有时候看着冯唐这老东西含饴养孙的样子就来气上火,咱们这是替他们冯家摇旗呐喊,他却不来气,这不弄反了么?”
牛继宗气哼哼地道:“冯紫英倒是躲在宅子里装死,咱们这么吆五喝六上蹿下跳,是为了谁?”
王子腾无所谓地道:“为了谁?为了他,但也更为了我们自己,武人地位不提升起来,咱们这些武勋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冯紫英进可攻退可守,他当然不急。”
“也未必,打蒙古他不就是很上心么?否则为何要把话带给咱们?他也终于尝到了和这些酸腐文臣们斗智斗勇的辛酸艰难了么?”
牛继宗满脸不屑,“这个时候才惦记到咱们武人的好,早干什么去了?”
“也怨不得他,这大都督府,或者枢密院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成立起来的,这是在削文臣的权,提个议都得要被文臣们喷死,他敢轻易冒天下之大不韪?等他威信到齐永泰那一步再说吧,咱们也得要用耐心。”
王子腾目光里多了几分期盼,“总能等得到,这一次之后,我琢磨着就渐渐有希望了。”
牛继宗同样清楚,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但这一次冯紫英也该汲取教训了,还真以为这些文臣就和他一条心? 看看他“生病”这段时间里,考成法搁下来要重新研究调整,科举改革索性就彻底终止了,一干人提出来说是不合时宜,认为该大改,这就不知道到猴年马月去了,对蒙古用兵直接被否决,相反裁军却是搞得火热无比,这也是要激怒所有武人。 就连奖励工商的政策现在也只停留在纸面上,没有具体的方略出来,工部和商部内部争议不断,外边来自都察院的反对声也此起彼伏,给外界的感觉,现在朝中几乎就是乱成了一锅粥,什么事儿都没法推进,除了裁军。 “那现在咱们还能做些什么?”
牛继宗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推波助澜,若是能在那些报纸杂志上再做出点儿文章来,也许会让紫英减轻几分压力。”王子腾双手据案,满脸神往之色,“我想在就想看看,这各边镇的大军入京,这些文人们该如何应对?能不能来一次犁庭扫穴,嗯,有点儿痴心妄想了,但肯定能让这些文臣们长长记性,别那么嚣张。”
牛继宗和王子腾都是满怀期望地看着这一切,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该做的他们都尽一切力量去做了,各边镇中他们能联络上的,也都联络了,京营中一些旧部也打了招呼,这也是一拍即合心领神会的事儿,再助助兴而已。 就期待着这一场盛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