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雄最后和静香在一起了，是吗？”
“嗯哼。”
电影屏幕明明灭灭，终于定格在最后一刻。黑暗的影厅倏尔亮起四面八方的灯光，人群纷纷扰扰如潮水般退去，我们却仍坐在座位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李家明甚至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饶有趣味地盯着我湿漉漉的眼睛。 “感动到哭啦？”
其实具体看了什么我也记得不太清了，我只记得李家明是怎么一步步将膝盖方向挪到我这边来，而我又是怎么极尽心机假装自然地把头歪到他那边去，他在我耳边耳语，我能感受到他托着腮的手肘的温度，灼热的呼吸气流穿梭耳际，像一根羽毛一样扰动着我的心。只是我们彼此靠得那么近，却始终没有人突破那道无形的界限，仿佛是黑暗中持续进行的一场博弈，一分一寸的前进后退，都在费尽心思地揣测对方的筹码。 “那可不嘛，哆啦A梦陪我来看哆啦A梦，梦想实现啦！”
我甜甜地绽开笑容。至少在此刻，我也有自己的哆啦A梦了。 他戴着圆圆的眼镜，有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卧蚕弯弯。虽然没有百宝袋，但也会想尽办法实现我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不敢贸贸然牵我的手，便拉着我的小挎包撒娇。玩闹似的把他的眼镜给摘了，也只是好脾气地露出一脸无奈的笑。会把桌上好吃的全夹给我，而那说不吃就不吃的点心，便饶有耐性地搬回自己盘子里——间接接吻了——没事儿，是你我就不介意。手机一摊任你随便翻，俨然一幅老实好男人洗手作羹汤模样。这样的廿四孝男友，真不知是哪位好姐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你就不怕我查到哪条小鱼啊？”
我故意逗他。
“喏，只有这条叫孟佳荔的呗。”他敲了下我额头，怕我不信，“姑奶奶，我对付你一个已经够了好吗。”
又扶额哀叹，“还养鱼呢，每天累死累活的搬砖，哪有空经营鱼塘。”
我有些心虚。 我能感觉出来李家明在很多事情上都比我更加认真。这不仅仅说是感情。这是足足四年的人生差距。砂锅粥店里他曾问我找对象有什么标准，我说长得帅就行，而他的答案是“舒服”；大太阳底下骑着车的我说生活就是该玩就玩，而他若有所思地说“人生阶段不一样吧”；收到匿名玫瑰的我周旋得意于短暂的恭维讨好中，而他只想稳稳当当找个女朋友然后毕业；漫不经心回着消息的我说同龄男生都很幼稚，而他却说起码还有些共同话题......一个幼稚，一个成熟；一个爱玩，一个心静；一个随便，一个诚恳。那时他的很多话，我只觉是雾里看花似懂非懂。但岁月漫长，当我也逐渐接近他的“人生阶段”，才嚼出那份顺理成章与理所当然。 其实那时的我们，并不合适。 可我是如此执拗地想要把李家明留住，久一点，再久一点。在我的幻想里，我们已经走到了很远很远的未来，经过了很多很多重要的人生节点——以至于后来我一个个经过这些人生节点时我还是会想起他。当我反应过来身边早已没有他的身影，心中便会涌起孑然一身的孤独和悲凉。这种症状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永不能治愈。 他曾抱着我的头哄我，“过几年你也是漂亮姐姐。”
几年？我们有几年吗？ 一开始我便想有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也很不错了而这猜测才是真实的合理的理智的。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能有几年。 “Richard Johnson执棒的音乐会！你陪我去听好不好嘛。”
刷到北都音乐厅最新的售票推送，我兴奋得连筷子都停了，摇着李家明的胳膊使劲撒娇，“六月十五号，有空嘛有空嘛。”
他瞟了一眼万年历，“应该刚考完Qualifying Exam，迄今为止似乎确凿是有空的——” 我捂住他的嘴，“那太好了快吃快吃！”
又殷勤地夹了一大块黄梨糕到他碗里，“如果你过了，就当奖励你啦！”
他盯着我直笑，“我，会不过？”
“这么自信啊，过不了怎么办啊。”
“过不了就去你们学校当保安。”
我隐匿了自己的私心。我从来没跟男生单独听过交响乐——而且还是德沃夏克的专场，皆因一个和赵雷之间未完成的约定。我本来是多么希望是他，去陪我听一场音乐会的，正如我本来是多么希望谈一场“正常”的恋爱，可惜魔鬼撕毁了天使的契约，祷告终究求错对象。也许，李家明可以帮我弥补这个遗憾，补完少女曾经玫瑰色的梦想。 新的情感迅速升温。日记内容从爱而不得的苦恼转向惶然无措的心动再转向甜腻梦幻如泡泡糖般的幻想，主角轮换，不变的是跳脱如蒙太奇般充满想象的拼接叙事。我将日记片段读给李家明听，反倒逗得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 家明哥哥！我是你的小学妹呀！ 家明哥哥也很会捧场。哎，今天佳荔有没有想我。 诸如此类不要脸的话都是信手拈来。我可是一整天都在想你。是吗？骑车的时候想你，吃饭的时候想你，连做实验的时候也在想你。他的情话往往如手术刀般直切要害。做实验的时候......有一只小鼠很淘气......他的语气里带着戏谑。有啊，它有名字的，我叫它佳荔。一叫它，它就过来了，聪明的很哪...... 或者是在我跳脱的脑回路里求饶——别跳啦！思路跟不上啦！又或者是在我深夜背书时讲他本科考高数前挑灯夜战的励志故事。他播着我最爱的巴赫哥德堡变奏曲编辑组会PPT，巴赫的音符阶梯循环轮转永无止境，这个梦也永无止境。 “弄得我压力很大诶，学霸。”
我背公式背到叫苦不迭。李家明要准备博资考，我也得准备建筑物理的捶打考验。“你可以的！也考个99回来，”他鼓励道，“保到咱们这来呗！”
也许我不该让他生了这妄念。 荆大是什么地方，荆大是爬到年级第一才敢打包票去的地方。 赵雷也在那。 到底是他的妄念还是我的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