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23号。接近四十度的高温。我看着手里厚厚的一沓传单,身上的衬衫早已经不知道湿透了几次,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此刻的我迫切的需要一瓶可乐,如果是冰的就更棒了,摸着口袋中唯一的那张被汗水浸的有点潮湿的一元钱,我放弃了这个有些奢侈的想法。路过一家小吃店,正在排队的顾客躲在那小小的遮阳伞下,拥挤着,交谈着,等待着。或许我也需要找个树荫躲避一下这难以忍受的高温,但手上传单传来的重量却在提醒着我做一个抉择:偷懒还是饿肚子。是啊,这份发传单的工作是自己拼命从好几个竞争者中抢来的。对于他们来说,这份工作或许是体验生活的一种形式,也或许是为了攒上几天去买上几件自己心仪已久的小玩意,也或许是为了晚上叫上三两个好友一起吃个烧烤,挥洒一下青春的豪迈。至少不会是和我一样是为了晚上不饿肚子。5岁那年父亲抛下年幼的我和母亲,嘴上喊着外出闯出一番事业,但实际上是为了躲避那高额的赌债。没错,我父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从我开始记事,父亲就没有工作过,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赌博。母亲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只能平时去人家店里帮忙修剪一下线头,缝补一些衣物,干一些细碎的零活赚取那少得可怜的那几十块钱,补贴家用,虽然这些钱还是会被父亲抢走。父亲走后,母亲不仅要养活我还要应对那数不胜数的追债的人,幸亏那时的我还小,不整一个抑郁症的话都对不起我爹那潇洒的背影。一次两次,无数次,生活的压力让母亲那本就不好的身体更加的不堪重负,终于在我8岁那年,母亲去世了。当我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母亲躺在这不足30平米的小房子里,安安静静的躺着。锅里的米粥还散发着热气,而她的身体却没有了温度。还是孩子的我对生死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但当我蹲在母亲旁边摇晃着她有些冰冷的手臂的呼唤着她的时候,当母亲那充满慈爱的声音没有响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没有妈妈了。最后还是我大姨苦苦哀求我姨夫,我姨夫才骂骂咧咧的掏出来1000块钱草草的把我母亲下葬,我依稀还记得,我妈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张破旧的100元钱,那是我用来交书本费的钱。如果这些钱她舍得拿去买药的话,我是不是可能还有妈妈呢。母亲走后,我就开始了一种很别致的生活,一种吃了上顿不一定有下顿的生活,因为我不确定我敲响舅舅阿姨家的门之后,会不会有人开门,让我进去吃一顿饭。直到现在我还会时不时的感叹生命的顽强——我竟然能活这么大。我看了看时间,离规定完成工作的时间还有1小时32分钟。强行把目光从小吃店的方向拽回来,眯着眼看了看前方被照射的有点刺眼的柏油路,咬着牙走出树荫的庇护,享受着来自太阳的温暖,哪怕这个温暖有点热情过了头。“你好,新店开业,会员半价,看一下吧。”
我机械般的声音回荡着,但来人并没有接过去,反而是快步离去。发传单就是这样,有的人会接过去看两眼然后走开,有的人和你说一声“不好意思”然后走开,有的人会用赤裸裸带着嘲笑的目光看着你然后走开。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想把手中的传单换成钞票,然后买上一瓶辣酱,买上一堆馒头,这样我的生命又能坚持几天。“你好,新店开业……”我并没有看清来人的样子,只是本能的开口。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唯美动人的脸庞,几缕秀发贴在脸颊,五官精致,尤其是那纯净的双眸,不含一点杂质,如同山间的小溪清澈无比,眼瞳中偶尔闪过的灵动,更像是隐藏于溪水之下的宝石,耀眼而夺目。一件米色的连衣裙明显遮盖不住全部,一双纤长白皙的小腿暴露在阳光下,反射出温玉般的色彩,偶尔一阵微风吹过,披散的青丝随风而动,平添出的灵气使得少女如同临尘的仙女,圣洁高贵。我一时间有些看呆了,说到一半的话也没能继续下去。“谢谢。”
耳边传来少女空灵清脆的声音。我缓过神来,有些羞涩的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她一眼。她拿着从我手里接过的传单,道了声谢之后,继续朝着远方走去,我忍不住回头看着她的背影,依旧是那样的美丽动人。我摇了摇头,嘲笑了一下自己心中生出来的那丝可笑的想法——我要是有这么个女朋友该多好。世俗中的凡人又怎么能去指染临凡的仙女呢。我不是董永,她却是织女,不,仙女!转过身,我和她距离在不断的拉远,如同两条相交的线,交汇然后远离,直至不见。我因为少女的出现而泛起波澜的内心又逐渐的被现实所泯灭,继续麻木的递出手中的传单。“啊!”
一声惊呼从不远处传来,我本能的回头望去,还是那个让我惊艳的身影,只不过此时的她正倒在地上,白皙的小手捂着脚踝,原本充满灵气的脸庞却充斥着痛苦。我身体仿佛不受控制的朝着她走去,我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这些年的经历让我始终对外界保持着一份疏远或者说是一种麻木。经历过黑暗的人又怎么可能继续相信光明呢。似乎是命运的安排,我来到了她的身边。包括很多年后,每当我回想起这一幕,都会忍不住问自己,如果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还会靠近她吗?答案是肯定的,即便是错误的……有些选择无关对错,而是由心而出,哪怕遍体鳞伤,也会食之如饴……“你…你没事吧。”
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喝水的缘故有些沙哑,反正肯定不好听。“没事,就是刚才不小心扭到脚了,有点疼。”
但女孩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动听,只不过其中蕴含的那丝痛苦却暴露了此刻的她并不是口中说出的“没事”。“你先试试能不能站起来,这周围有一家诊所,我可以带你过去。”
我有些急切的说道。“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女孩听到我的话,显得有些害怕,毕竟我们算上刚刚那次相遇也就是只见过两面而已。我顿时反应过来,这样的建议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说,确实难以接受,毕竟现在的社会太过于复杂,人性不值得被考验。“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你受伤了想帮帮你。”
我有些不知所措。女孩看了看我有些慌张的表情,然后突然抿着嘴笑了起来。“你刚才的样子有点可爱,我的样子很可怕吗?”
“没…没有,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帮帮你。”
女孩没有说话,就这么笑着,那蕴含灵气的双眸都弯成了月牙儿。似乎是动作扯到了痛处,女孩的眉头拧在了一起。看到女孩痛苦的表情,我的心抽的生疼,咬了咬牙,低下身把女孩抱了起来,顿时一股清香传来,像百合花,清新淡雅。女孩似乎是让我的动作吓到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然后挣扎着对我说。“你…你放我下来!”
我没有理会女孩的呼喊,只是抱着她朝着不远处的门诊走去。“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女孩看我依旧没有反应,也停止了挣扎,一边抓着我的手臂一边小声的嘀咕着。“稍微忍一会,马上到了。”
一天没有吃饭,再加上有些脱水,我的脸已经有些苍白,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甚至连女孩的裙摆都被染湿。当听到女孩的嘀咕声时,我仍是硬撑着安慰道。“你的脸色好差,要不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的。”
看着我有些苍白的脸色,女孩有些担心的劝道。“没事,马上就到了。”
我像是安慰女孩又像是给自己打气的说道。女孩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口袋中拿出一条手帕,静静地擦拭着我脸上的汗珠。手帕传来的阵阵幽香溜进我的鼻腔,我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脑一瞬间清醒了不少,提了提为数不多的力气,然后紧紧抱着她一步一步沉重且缓慢的朝着诊所走去。终于,来到诊所门口,我抱着女孩走进去,用最后的力气把她放到躺椅上。“医生,她脚扭了,麻烦您给她看一下……”意识已经不清的我说完这句话,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视线进入黑暗之前,我仿佛看到女孩朝我扑过来有些慌张的脸。她是在为我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