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国笑了笑没出声,先前仓库里的声音是古丽的,今天凌晨的会战被郭炳河安排留守大队部。 说是三里堡大队全员都出动了,家里还有些老弱病残五保户没去,如果把所有的赤脚大夫都带走,而真出点问题又找不到人,那就是他这个副支书没安排好。 古丽念叨的是知青们来时就在想的知青点,关西公社由于条件不错又是县里的红旗公社,对于这些知青们的安置可以说是做到了尽善尽美。 一开始专门在公社驻地划出了块地给他们盖房子,当然物资物料的就是群策群力了,钢筋混凝土这些计划物资都是知青们发动家里才解决的。 可也给其他知青点起了个坏头,知青们谁也不会认为自己比旁人差,那么待遇就不能差太多,盖房子的怨念,就此留下。 “有仓库住就不错了,我听说其他地方的知青,都住在社员家里,连自己的地儿都没有。”
进了村里的大路,郑建国的脚步开始加速,这会儿建房的宅基地不用花钱,谁家要是新建了直接去大队要就行,那代表着村子的实力又壮大一分。 当然知青们不在此列,这些人的目的是来接受再教育的,做梦都想要回城,要不是这会儿的条条框框比较多,恨不得扔下户口不要,也得回去。 “我去烧点粥,你先别睡。”
踩着月色回到家里,郑冬花扔下句话进了厨房,郑建国侧耳听着不知从哪传来的狗叫。 这年月人都才勉强吃饱肚子,村子里养狗的人不多,有些困难的家庭更是吃都吃不饱,也就不要说拿东西喂狗了。 三里堡大队一百多户三四百人的村子拢共就四条狗,还多集中在副业中的养殖场和加工厂里,预防的也是破坏经济建设的份子,很快几声狗叫后夜空重归于寂静。 没电灯没蜡烛,煤油的价格也就比叫大油的猪油便宜点,郑建国进了堂屋后摸到桌子前,拿起火柴点着,看着豆大的火苗将屋里照的隐隐约约,才回身到了床头前摸出了本书看。 书是《赤脚医生》手册,郑建国摸出来也不是为了提前进入状态学习下,而是想在这本书里面找出自己要的东西。 由于书上主要是中医方面的科普,这也是受制于现在物资匮乏,特别是西药制剂无法大规模普及情况下,他先前背的那个医药箱里草药是不花钱的。 草药钱是在上年年底的时候,由大队提前按照每家每户收一块钱的标准收取,其余支出部分则由大队兜底。 唯独里面的西药是按照几分到几毛进行收费,再由赤脚大夫到公社卫生所购置添加,有些药甚至是要到县里医院购买。 “常见病症的诊断和处理——” 打开后瞅着大大的发热俩字,郑建国开始学习这些症状在这会儿的处理办法,发热和疼痛是人类最常见的症状,再由此细分下来才是高热低热胃痛腿疼的区分,然后便是咳嗽打喷嚏呕血与恶心诸多的多发症状。 没多大会,郑冬花端着个海碗碗走了进来,放在他面前后扫了眼他手中的书:“咱娘让我给你冲的鸡蛋茶,还滴了香油,说是给你补充点营养,你的盐水瓶在哪,我烧了热水给你灌上?”
“有点多,咱俩一人一半吧。”
郑建国瞅了眼老大一碗的鸡蛋茶,在幽幽的灯火下反射着点点光亮,知道这是香油把照在上面的光给反射到眼里的。 心中感慨着杜小妹一边说他大了,一边还让郑冬花这么照顾他,郑建国也就说着站起身到了被窝里,摸出了冷入骨髓的玻璃瓶。 瓶子是公社医务室里用过的生理盐水瓶,连软胶的瓶盖都被郑富贵找来当做了暖水瓶使唤。 用法就是在睡觉前把烧开的水灌进去,塞好软胶瓶盖放到被窝里面,等到人睡觉的时候,瓶子也就把被窝给暖热了。 不过坏处是如果水凉透了时没有取出的话,那就是在搂着个冰疙瘩睡觉,大多数时候便在外边裹个毛巾或者是不能穿的烂袜子。 郑冬花接过后出去灌热水了,郑建国坐在了桌子旁摸了摸大海碗,试探着不热了这才端起来吨吨吨的喝了大半碗,便把剩下的放在桌子上。 等到郑冬花把用毛巾裹着的暖水瓶拿来,郑建国推了下碗接过暖水瓶开口道:“那边我喝过了,你从另一边喝——” “你小心思还真多。”
郑冬花瞅着海碗里飘着的香油滴,她很想说咱姐弟间从小就同吃同住的,大姐可是还给你洗过澡呢,可想起老娘才说过的话,这个弟弟是大男人了。 想到这里的郑冬花还是没说出来,于是端起海碗默默的喝掉,不想便见到双幽幽的眼睛瞪了过来,就听到郑建国开口道:“我不是说咱俩男女有别,当然这也是一个方面,我是说个人卫生就得从这些地方注意。 你胃不好——以后少喝生水凉的,记得问咱爹要点庆大霉素,他应该不会问你要钱。”
“呵呵,没看出来你还这么俏皮。”
郑冬花默默的盯着眼前的郑建国,发现这张脸还是那个熟悉的脸,眉宇间也是那个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先前说话的语气和方式,让她有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就像是面对着公社卫生室的林山。 直听郑建国最后的话出口,她顿时笑了:“别说,你假装医生还装的挺像的!那我回屋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县里上学。”
郑冬花端着空碗走了,郑建国看着屋门被她带上,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说露了嘴。 先前想到这姐姐的胃不好,后面更是发展成了慢性胃炎,吃喝时稍微沾点凉的东西就会异常难受。 于是长时间热饮热食的,随着年纪大了便得了食道癌,年龄虽是四个姐姐中最小的,可也是最先去世那个。 眼前闪过郑冬花瘦成皮包骨头的样子,郑建国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个模糊的念头,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雾里看花似的若隐若现。 却不想等郑建国仔细去想时,结果发现连这点模糊的念头都没有了,于是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先前想起的东西上面:“克拉仙好像还没发明出来?”
郑冬花的胃不好是因为幽门螺旋菌导致的,甚至郑建国知道自己一家人都应该是感染了这个玩意,只是碍于人的体质不同,这个细菌导致的后果也是截然不同。 与后面发展到胃炎和肠炎的郑冬花相比,他和郑富贵以及杜小妹是从没感觉到这东西的存在,直到年纪大了才感觉到不能喝凉吃冷了。 而其他三个姐姐也只是在某些时候会感觉到轻微的不舒服,这也是郑建国为什么建议四姐去吃药的原因:“十人九胃——” 作为一名从赤脚大夫成长为乡镇医院急诊科主任的医生,郑建国的学历并不高,行医的本事也都是从实践当中入手,学习的过程则是从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开始。 以至于这会儿面对郑冬花的胃病时,郑建国脑海中首先蹦出来的,便是阿莫西林和甲硝唑以及克拉霉素几种常用抗菌抗生素,接着便想起现在要拿到这几种药比较麻烦,最终给出了触手可及的庆大霉素。 等到郑冬花走了,郑建国又想起单纯的庆大霉素治疗效果并不明显,而且这个药的副作用也是个麻烦,只是站起身瞅着厨房的油灯没点,便收了去敲门的想法,坐回桌子旁继续想克拉仙的事儿。 只是很快,抱着《赤脚医生》手册的郑建国便昏昏欲睡,记忆中的他一天大学都没上过,急诊室主任这几个字也都是同事们看着他是科室第一负责人,年纪大资格老经验丰富才叫的。 这会儿便单凭个名字去想象一种新药的创造和发明,不说俗称克拉仙的克拉霉素是化学合成药,甚至他连这药是红霉素的衍生物都不知道,没撑多久便灭掉灯上了床。 钻进热气腾腾的被窝,郑建国将暖水瓶往墙里面推了推,用被子把身子裹严实后,瞪着俩眼瞅着蒙了纸的窗户。 把热水瓶推到里面的目的是为了避免睡着后踹下床去摔碎,先前的困意这会儿已经消失不见,脑海中好似凝固的思绪也飞快展开,便发现自己先前钻进了牛角尖里。 不说克拉仙的成分不知道,便是甲硝唑这会儿也应该只被用来治疗妇科病,至于能治牙疼和幽门螺旋杆菌的药理说法则更是不知道出现没有。 那么先前差点给四姐说出来就差不多暴露身份了,想到这里的郑建国便咽了口唾沫,暗暗决定以后要多看,多听,少说! 沉默是金! 只是先前那个模糊到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呢? 好像很重要的样子! 哼哼两声吸了吸鼻子,郑建国的眼睛现出了狐疑之色,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眸子扫过微白的窗户,脑海中开始回忆先前种种。 回到家后四姐去烧热水冲鸡蛋茶,自己则是到了屋里点着油灯看《赤脚医生》手册找,然后四姐端着鸡蛋茶进来,自己拿了盐水瓶让她换热水。 接着将鸡蛋茶给她留了一半,又想起这姐姐感染了幽门螺旋杆菌导致的胃病——提醒她要吃药? 这还是克拉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