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他唇角很诚实的咧开了。“嫁人了。”
茯苓的低声喃喃,垂着眼眸,修长的睫羽打出扇形的阴影。猛然间,文竹收敛起笑意,表情变得有些牵强,他不想让人看出他的难过,却又很难伪装的微不可查。这故作坚强开怀的模样,让人看了反而更难过。文竹和茯苓的故事,闻者落泪。当初若不是遭遇意外,他们现在应当已经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抱着大胖小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大家遗憾摆首,造化弄人啊。文竹整个人被难过笼罩,他无法去责备茯苓,毕竟他都已经过世了,她去拥抱幸福无可厚非。可他真的很遗憾,就差一点,他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活了小半辈子,半点不由人。他垂眸暗暗抽气,此刻,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抽的心脏生疼。如果他没有死就好了,如果他还活着就好了……他的双眼愈发猩红,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执念重新高扬,他的身上涌现出愈发浓郁的黑气。持续留意他的沈元心中咯噔一下,暗叹糟糕。就当他要支撑起惨败的身子,最后与文竹生死搏斗时,茯苓再度开口了。“我嫁给了你,抱歉,擅做主张了。”
茯苓话语低低的,很是不好意思,面颊上浮起两抹红晕,脚尖尴尬的收拢,怕被文竹嘲笑,又怕被他责备。倏忽一下,文竹身上的黑气逐渐消散,他的双眸重新温柔起来,泛着水般。虽说她并未道清其中缘由,但他已经生出了画面感。这是一段双向奔赴的感情,她也没忘了他。文竹突然开始留恋这个人世间了,倘若他能继续陪茯苓走下去就好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文竹将视线落在奄奄一息的小道士身上,从他方才的能耐看,他应该挺了不起的。文竹这些年见识过不少道士,唯独沈元和李强二人,让他感到心悸害怕。“小道士,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文竹声线温和,一如沈元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只可惜,沈元已经见过文竹面目狰狞和他打斗的模样,已经不会被他的假象所蒙蔽。沈元没吭声,只用眼神看着他。外头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皆看不懂眼下的局势了。文竹似乎有意和小道士握手言和?这怎么可能,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事绝无可能。“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继续在人间逗留?”
文竹见状,直接抛出了他的请求。能不能答应,就看小道士了。他面容诚恳的看向沈元,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的请求小道士帮助。“我做不到。”
沈元声音嘶哑着,拒绝的很彻底。众人哗然,这个回应既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又觉得有些遗憾,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冒出来的善心,想成就茯苓文竹的一段佳话。他们看向沈元,那谴责的眼神有些道德绑架。全然忘了,他们刚才是有多希望他能将厉鬼降服。只有小锦悦坚定不移的陪在他的身边,认可他。她肯定的看着沈元,相信他拒绝一定有他的理由。文竹的面色一下变了,大家暗提一口气,担心文竹因为小道士的拒绝再次黑化。茯苓刚昂起的心思也倏忽间熄灭,她的眼神黯了黯,终究还是不可能吗。她和文竹的缘分真就这么浅薄吗。这回,文竹倒是理智。他情绪稍显低落,到底还算稳定,语调微扬的问:“这是为何?”
“你在人间逗留太久,若非因着执念过重,你甚至撑不到今日。现在你的时间到头了,无论做什么皆是无妄,你还是早日进入轮回为好。”
沈元的话并不难理解,其实文竹心知肚明。只是再次遇到茯苓,让他心中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或许,他和茯苓还有机会?不过小道士让他很快死心。他低头扫了眼自己的情况,事实正如小道士所言,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这是一种魂飞魄散的征兆。倘若不能被送入轮回,他就会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好想再留在茯苓身边,但上天似乎不给他这个机会。时间推移,外头的围观群众散去了一些。他们已经在神仙居门口围观了一个时辰,有些人赶着去忙自个儿的事去了,还有些空闲的好事者还在持续围观。茯苓听到沈元的话,哭成了一个泪人。如果没见到文竹,她的心是死的。这么多年下来,说真的,也已经接受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事实了。可当再次看到他出现,她那颗死灰般的心再度复燃,升腾起不该有的念头。之所以会那么失望,是因为真切的产生过希望。“真的不可能了吗?”
她的声音轻到尘埃里,是自我挣扎,也是自我说服。死去的人也就罢了,活着的人才要背负更多,之后的日日夜夜,她是一个人,仍旧是一个人。沈元的莫名抽痛,不忍的挪开了视线,嘴唇一张一合,“抱歉。”
他忽而看向了他身边的姑娘,突然有点明白茯苓的痛苦了。哪怕他和姑娘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也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从前是那样过来的,今后却无法承受。而理性的小锦悦,此刻没沉浸在他们三个人的情绪之中。她冲着一旁始终扒拉着门框,不放心的看着的邻里大姐招手。大姐瞧见她的举动,留意地瞥了眼文竹,见他此刻失魂落魄顾不上其他后,一溜烟冲到小锦悦跟前,问:“怎么了?”
“姐,帮我叫个郎中过来行吗?”
小锦悦双手扶着沈元,感受着他奄奄一息的状态,心中升腾起不妙之感。大姐后知后觉的恍然,急忙点头应下。她很快跑出神仙居,替小道士找郎中去了。神仙居里的人皆沉默着,茯苓知道文竹的时间不多了,依依不舍的望着他。想尽可能的将他的模样记下来,刻在脑海里。虽然他现在下半身淌着血,身子几乎半透明的状态,清秀的面容已狰狞到让人夜晚瞧见了会做恶梦的程度。可他依旧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别人怕他至极点,而她,日夜乞求只盼能再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