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顾伤势,撑坐起来,追问道:“你说我爹怎么了?”
他的手紧紧地拽着床单,不,一定是他听错了!他爹好好的,怎么可能?!绝不可能!不待半文回话,他便要下床,只是整个人浑身无力,一不小心便掉下了床。“公子——”半文连忙去搀扶他。一旁的包大夫生气道:“老夫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再乱动,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陆韶宣根本不理会他,他满脑子只想去看他爹!他推开半文,踉跄着要往外走。突然一双柔弱又有力的小手扶住了他。他扭头看去,竟是小花痴。他动了动干涸地嘴唇,哑声问道:“我爹呢?半文可是在骗我?”
面前的少年竟像个孩子似的,眼中流露出软弱和害怕,她轻声回道:“半文说的是真的,陆大人遇害了——”“不可能!”
陆韶宣双眼微红,执意要去见他爹。赫连玉没有拦他,而是说道:“你爹为了替你请大夫,才遭了山匪,你若如此罔顾自己的性命,那你爹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你闭嘴!”
陆韶宣低声吼道。他爹没死!他们一定都在骗他!赫连玉看向一旁的包大夫,问道:“神医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吧?”
嘿,这丫头还挺硬气!包大夫没跟她计较,罢了罢了,看着丢了命的陆大人的份上,他就不跟这两个娃子一般见识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瓶子,而后倒出一颗黑色药丸,直接塞进陆韶宣的嘴里,一边心疼道:“上好的伤药,吃上一颗,起码今天死不了!”
陆韶宣咽下药丸,便还是由半文扶着往前厅去。亲眼见到前厅里的棺木,他双眼充血,推开半文,趴在棺木上,看着白布蒙面的父亲,他颤抖地伸出了手。“公子——”半文立即制止了他。老爷被山匪所害,死相凄惨,面上血肉模糊,他怕公子受不住。陆韶宣喝斥道:“滚开——”他掀开白布,看着一脸是伤的父亲,顿时低声哭了起来。屋子里充斥着少年低沉悲恸的哭声,一旁的温氏冲赫连玉使了个眼色,赫连玉会意,姨母这是要离开了。赫连玉反而走到他跟前,低声劝道:“陆韶宣,便是为了你父亲,你也该好好地活下去。”
她不知道上辈子他到底如何了,许是被周太守赶尽杀绝了,又或者离开了这个伤心地,不管怎样,她都希望这个像火一样的少年,能够好好活着。“我爹死了——”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隐忍。赫连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公子,武叔不行了!”
这时,有小厮冲进来禀道。原来,与陆知州同行的还有齐武。两人为了保护包大夫,陆知州殒命,齐武重伤昏迷。“蓁蓁——”温氏轻声唤道。陆府这情形,她们实在不适合呆下去了。赫连玉只好随她离开,临走前见半文扶着陆韶宣匆匆往屋外走,她暗自叹了口气。偏院里,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包大夫摇了摇头,叹道:“他自回府便吊着一口气,别说老夫救不了,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武叔——”陆韶宣扑在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齐武。齐武似乎听清了他的声音,竟微微颤颤地睁开了眼睛,果然是公子!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微弱的亮光,随即挣扎着动了动,奈何浑身无力,根本没法动弹。见状,陆韶宣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哑声道:“武叔——”齐武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他的手,喘着粗气说道:“离……离开……江州……好好活着……”他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有话未说完,随即便垂下了手。“武叔!”
陆韶宣嘶声喊道,可是再也没得到他的回应。而赫连玉同温氏回到柳府后,温氏让她回去休息,便去了明安堂。柳老夫人正在小佛堂里念经,听说她来了,示意蒋妈妈扶她起来。走出小佛堂,她一边落座,一边垂着眼皮问道:“陆家的八字和聘礼单子可退了?”
“老夫人——”陆家那个状况,她哪里好意思退东西?只能等陆知州下葬了再说。柳老夫人一见,便知道她没把事情办成,心里不悦,面上却不显道:“你莫不是还想把蓁蓁嫁过去?先前陆大人在世,这门亲事实属良缘,可如今陆大人去了,陆家只剩下一个陆韶宣,那孩子你也知道,净是个闯祸惹事的,这回若不是他与周公子打架受伤,陆大人何必去替他请大夫?说到底,他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温氏想起陆韶宣苍白的脸庞,到底说不出难听的话,只解释道:“如今陆大人尸骨未寒,柳府上赶着退东西,倒显得我们太绝情了,不如等过些时候,我自会退还给陆府的。”
为了柳家的名声,现下确实不太适宜。柳老夫人点了点头,才接着说道:“太守府那边也来了信,因着陆大人一事,太守夫人让咱们迟些日子再谈结姻之事。”
陆大人身故一事,说来太守府也有些责任,若不是周宝昌打伤了陆韶宣的头部,陆大人又怎么会出城去请大夫呢?如果他没出城,自然是碰不到山匪的。是以,太守府当然不敢在此时提起儿子的亲事,到底是要讲些脸面的。陆知州的后事办得很风光,赫连玉担心半文忙不过来,暗中派了明叔去帮忙,有他操持着,一切事宜自然没问题。安葬了父亲,陆府里彻底清冷了下来。半文看着不言不语的公子,近前劝道:“公子,您就吃一点吧,不然老爷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他看着消瘦萎靡的公子,满脸心疼道。陆韶宣看了他一眼,眼神竟罕见的凌厉,半文怔了一下,才听他说道:“不准再用爹来劝我。”
他的语气极为平静,可半文还是听出了恼意。这样的公子让他有几分陌生,更多的是心疼,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回多亏了赫连姑娘,是他让明叔来府里帮忙的。”
患难见真情,赫连姑娘又出钱又出力,对他家公子果然是一片真心!听到赫连玉的名字,陆韶宣的眼中闪过柔意,缓了一会儿,才沉着脸吩咐道:“去帮我把弓箭取过来。”
半文不知道公子要弓箭做什么,不过还是听话地去拿了。谁知道公子接过弓箭便匆匆出府了,他一惊,连忙追了出去,却见公子骑着他的汗血宝马不见了踪迹。半文急得团团转,最后没办法,只好去柳府找赫连玉。“他去哪儿了?”
赫连玉听说后,蹙眉问道。半文哪里知道,他就觉得公子不对劲,像是要去拼命似的,电石火花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忧心地猜道:“莫非去了牛栏山?!”
老爷在牛栏山遇害,公子定是去为他报仇了!赫连玉也猜到了,可是牛栏山的地势险峻,那些山匪盘踞在山顶,易守难攻,江州城里的大小官员也不敢轻易剿匪,如今他只身前往,骑的又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她能有什么办法?“我这就去求周太守派兵应援!”
半文似乎想到了办法,大声说道。说完便赶紧跑了。难道陆韶宣上辈子是这样死的?她一脸恍然地想道。陆知州的死跟周太守脱不了关系,他又怎么可能为了陆韶宣派兵?果然,周太守面色为难地回绝了半文的请求。半文无法,只好带着府中的小厮去寻公子。一连半月,赫连玉迟迟没有听到陆韶宣的消息。她想,他怕是已经命丧山匪刀下了。思及此,她竟觉得有几分怆然。这江州城里,有几个比陆家父子更坦诚的人呢?“小姐,大公子刚刚给您送了这个——”秋实抱着一盆花卉过来说道。赫连玉根本没给眼神,本想让她退回去,可又改了主意:“放在院外吧。”
她站了起来,想去花园里逛一逛,才下了长廊,见着不远处的柳明棠,他身旁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她便走到另一旁的假山后,有意避着他们。没一会儿便听两人的声音渐至:“陆兄,上回的诗会,若不是刘沙与周公子胡言乱语,陆韶宣也不至于动手,说来是我的错,我不该邀刘沙前去。”
“王兄,如此说来,我也有责任,陆韶宣是我请过去的。”
她只听了两句,便目露疑惑,柳明棠邀陆韶宣去的?偏偏周宝昌带了那么多人?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她招来秋实低声吩咐了几句。秋实让大柱去打听了一下,陆韶宣与周宝昌打架那日,柳明棠确实在场,后来许是随着众位学子离开了。“小姐,大柱还说,先前陆公子和周公子甚少参加诗会,这回竟一同出现,确实可疑。”
秋实只觉得寒心,风光霁月的大公子竟是这样的人么?赫连玉冷笑道:“当是我小瞧了这位表哥。”
此时牛栏山顶,一位身形瘦弱的少年趴在杂草地里,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前面的寨子,正是陆韶宣。见来了一位大爷,他拉着一板车的肉菜,他弹了粒石子过去,板车上滚落了一筐菜,大爷听到动静,停了下来,便去捡菜筐。见状,他飞快地闪了过去,藏在了板车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