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奇迹(1 / 1)

无声、无息、无光、无感……一片虚无。再次有意识,是听到“汪汪汪”的叫声。——好像有狗在叫!意识逐渐觉醒,大脑开始运转。——睡之前,是肉包在叫。世界不再虚无:有了声——狗叫声、脚步声、仪器嘀嘀声……有了味道——医院的消毒水味、空调异味……屎尿味?!……好像还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辨别不出来。想要仔细闻,却被屎尿味盖过,太冲鼻了!最后,有了光——白光,炫目的白光!刺眼的白光引发不适,痛苦地皱眉。再次缩回黑暗中——黑暗中有亲人的模样,有熟悉的味道,有全部或开心或痛苦的回忆,历历在目,栩栩如生。被忽视的不甘,郁结于心地背叛,还有违心的奉承……阳光下隐藏的阴暗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侵蚀心灵!“醒醒!喂~醒一醒!”

有人喊。醒来吧!心里的声音在呐喊:醒来吧!回到阳光里!沉重的眼皮终于抬起,眼球微微转动——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穿白大褂的人……是医院。又回来了……吗?庆幸与疑惑油然而生:庆幸的是“还活着”,疑惑的是“以怎样的身份和面貌活着”。小美跳楼自杀而亡,夏天心脏骤停而死,这次醒来,会是什么?“病人醒了,通知家属。”

医生一边交代护士,一边给病人做检查。“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医生凑近问。缓缓摇头,没什么感觉。“这样有感觉吗?”

医生不知用何器具敲一下病人的腿关节。“有感觉。”

是熟悉的,稚嫩的少女声——噢,原来“夏天”获救了……“这样呢?”

医生又换了一个部位,“有感觉吗?”

“也有。”

死里逃生的复杂情绪无以言表,个中滋味唯有夏天一人独自体会。……繁杂的检查与问询在病人敷衍与应付中度过,救死扶伤的医生和护士理解为大病初醒的乏力与不济,习以为常,按部就班地将程序进行下去。“你能坐起来吗?够不够力气?”医生又问。夏天试着起身,有些艰难,护士刚好回来,忙过来把床摇高。夏天调整到舒服的坐姿。窗外的阳光不再炙烤大地,日落西山,余晖斜照,给窗外的风景覆上一层淡黄色的滤镜。医生和护士低语许久,给平静迷人的窗外景色配上话外音。放空思绪,感受时光的流逝,观察风吹树叶的细致,太阳缓慢到不为人察觉地移动,直到耳旁传来护士轻柔的问话:“饿吗?”

别人不提醒还没感觉,大脑一接受指令,肚子便将反馈传回:“肚子空空的。”

医生和护士环顾四周,发觉不对:“家属呢?刚不是还在?”

“家属走了,我拦他没拦住。”

护士说。“走了?!他走了,病人谁管?!你管?!叫他过来!”医生为这不靠谱的家属而愤怒。“哦!”护士委屈应声。医生自知放下失态,换了柔和的语气,叮嘱小护士,“等会儿,叫家属买了吃的过来。”

“好!”

护士答应着又出去了。看一眼病人,医生尽职尽责地交代注意事项,不外乎是饮食清淡、规律作息、加强锻炼……总之就是老一套。夏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思早在家属身上了。这个神秘的家属是谁?爷爷吗?他为什么不过来见自己?程星宇吗?他似乎……的确是不想见自己……蛊毒的纠缠到底何时才能结束?!“医生,我想问下,您为我做了什么手术?我的病,您帮我治好了,对吗?”

医生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沉吟道,“你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们目前还没研究得出结论……”“没关系医生,只告诉我做了什么手术就行。”

“没做手术。”

“没做手术?!”

“没有。你被送到急诊时,出现严重缺血症状。医院当即安排了输血。但是,输血也没维持多久。很快,你全身器官迅速衰竭。情况危急!”

大夫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仍心有余悸。“我,我之前想申请心脏移植来着,当时说我没心脏病,被拒绝了。我想知道,我昏迷之后,有没有进行心脏移植,不是器官衰竭吗?”

“心脏移植?不不不。你的情况,只心脏移植是没用的。”

大夫看着夏天摇头。“你体内所有的内脏器官同时衰竭,心、肝、脾、胃、肾……统统坏掉,哪里还有力量支撑你活下去?”

“不能把这些器官同时换掉吗?”

“同时移植这些器官?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算是只移植一个,都会排异。更何况是所有内脏器官都要移植,还要同时进行,根本不可能!”

“那我怎么活下来的?”

“奇迹。”

医生推推眼镜,“你能活着就是奇迹。”

奇迹?!夏天心中自嘲,哪里是什么奇迹?!恐怕多半像一年前国庆节发病时一样,主体一来,就好了……难道这一生都要被蛊毒控制吗?还是不甘心。恰好此时护士拎着个袋子回来了:“梁医生,家属买了饭。”

“家属人呢?”

“他想抽烟。医院不是禁止抽烟么,就去外边抽了。”

这个“家属”百分百确定,就是程星宇。都说,有过死亡经历的人,会更加积极地生活,才会真正对生命怀有敬畏。如今的夏天感同身受。以前总以为死亡就是解脱。其实不是。别人的死亡经历如何不得而知,夏天的死亡体验里,除去亲人的慰藉,其余全被煎熬占据,痛苦在黑暗中被放大千倍万倍,如梦魇一般被桎梏纠缠,反倒不如活着。毕竟活着时,痛苦能被逃避,被麻痹,被短暂遗忘,甚至还有幸能拥有一些美好的时光,这样的每一秒都是上帝的馈赠。爷爷说得对,想活着,就得让他见自己。于是夏天打开护士送来的饭,匆匆吃几口,便请护士把自己扶到轮椅上。“你要去哪儿?”

护士问。“去找家属。”

此时天色渐黑,护士眼力很好,刚出住院楼就指着一片绿植,对夏天说“家属在那里!”

夏天被护士推过去,程星宇正低头沉思,没有注意两人靠近。“程星宇——”夏天轻喊他的名字,潜意识里担心他会扭头就走。他的身影一滞,可很快又自顾自地抽烟,没有回头哪怕看一眼的意思。护士把轮椅固定在程星宇面前,识相地告辞,“你们聊,我先去忙了。”

“好的,谢谢你!”

夏天轻声道谢。“不客气~”护士挥手离去。剩下两人一坐一站,任轻风吹拂发梢,任烟头燃烧殆尽。“程星宇——”夏天再次呼唤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扭头至少看自己一眼,把自说自话的不安驱散一些。烟蒂被他随手扔到脚下,四周还散落着七八根烟蒂,混合着唾液、尘土和焚纸的气味。这样的景象,不仅仅是人没素质的体现,给夏天更多的感觉是不好的联想:肮脏、混乱以及死亡……深吸一口气,甩掉不好的感觉,既然重新醒过来了,就走出一条开满鲜花的道路吧!看眼程星宇,只见他新点的那支烟正奋力燃烧,点点火光在淡淡的夜色中跳动,烟气在一吞一吐中回绕,把他笼罩在另一层空间。眉头蹙起,他极少用这样冷漠的态度对人,夏天想要和他深入对谈的意图被重重打击。“你和杨紫悦在一起了?”

没想到,竟是以这个问题开启。也许他不会回答,也许他会变得烦躁。可没想到,他竟一脸平静,夹烟头的手指纹丝不动,一如既往地把烟送到嘴边。他深吸一口,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没有。”

“杨紫悦发了一张你俩的照片——”“我看到了。”

“所以, 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星宇把烟头摁灭,转过身来,似乎有了交流的意向。这时夏天方才看到他的脸:满脸倦容!深深的疲惫感从方才的背影初见端倪,如今打个照面,夏天终于确定。他的眼睛被烟熏成红色,却强撑着瞪得很大,眼皮都不眨一下,“所以,不是我小心眼,正常人,都会对另一半接触的异性保持警惕。”

“我不懂,程星宇,你想说什么?”

“明知道自己低血糖,还大早上不吃饭跑到杨紫悦家,这下好了,发病了吧?夏天,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知道我在医院守了你多长时间吗?!”

程星宇越说越激动,而后一声苦笑,“如果不是肉包,我都不知道你晕倒了……”“你守了多长时间?肉包在哪儿?”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被肉包带着找到晕倒的你时,我痛恨我自己;后来查小区监控,看到大早上你就开始难受,还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时,我——”回忆被勾起的夏天粗暴地打断他,“告诉你,你就会见我了吗?”

心中因他那天的不理睬而生气。“会!我会把你送到医院,让你及时得到救治!而不是——“他忽然说不下去,喉咙因激动的情绪而干涩,过了一会儿,他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知道吗?病危通知书放到我手中时,我一个字都看不清……”放任他反复体会那时的紧张与痛苦,也让自己了解昏迷后发生的事。太阳不知何时已彻底下班,微风渐凉,将往事吹散。“我昏迷了多久?肉包呢?我记得它一直在我身旁。”

夏天真的想知道。他摇摇头,从过去的情绪中抽离,目光对上夏天的,眼神变得清明,“你昏迷了五天,肉包被我送去宠物店洗澡了,一会儿去接它。”

他轻轻地陈述,仿佛抹去伤神的情绪耗光了心力。“我居然昏迷了这么久?”

夏天吃惊。“医生说你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所有功能器官全部衰竭,能活着就是奇迹,不排除会有后遗症。所以这几天,你还要配合检查。”

语气起伏不定,忽强忽弱,内心也是波涛汹涌,所幸,终于都按压下去了。“你吃晚饭了吗?”

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夏天岔开了话题,心中开始为将来打算:程星宇是自己的生命之源,联系不上他的情况绝对不能再出现,一定要想办法和他保持好关系!“没。我刚才买了饭让护士给你捎进去了。就刚才推你过来那个护士。她没有给你吗???”

程星宇开始为夏天饿肚子感到不安,如果发病是由低血糖引起的,那么按时吃饭就是避免发病的关键。虽然将饭菜交给了护士,可没有亲手送过去,不能亲眼看她吃下,总归不安心!“给了,我已经吃过了。”

夏天笑着安慰他。“那就好。”

程星宇长吁一口气,稍稍安心。“程星宇,我一个人先吃了,你不会怪我吧?”

夏天歪头发问,眼带笑意,睫毛扑闪扑闪个不停。对面的人呼吸一滞,她,她是在撒娇吗?“不会——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可你还饿着肚子。”

她微微撇嘴,显得不太开心。“我……没胃口。”

是啊,担心得要死,怎么吃得下去?“你刚才还说我不按时吃饭——”“我,我这就去。医院有餐厅。”

“我陪你!”

于是,程星宇推起轮椅,两人一起去医院餐厅,随便点了些饭菜。——医院的饭菜清淡健康为主,好吃是次要的。可程星宇却吃得津津有味,天知道他连续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如今压在心头的大石落地,整个人神清气爽,胃口好得不得了!一旁轮椅上的夏天开始琢磨:程星宇为什么忽然提分手?分手后为什么 不愿意做朋友,非得要拉黑自己?这次求助的经历让夏天意识到,靠人帮忙,不如自己牢牢抓住。别人愿意帮、能帮,应该感激;可如果帮不了或者不愿意帮,那也只能自己受着。爷爷说选择权由自己创造。那么,现在开始,要搞清楚形势,弄明白还有哪些空间可供自己发挥。等程星宇吃完饭,夏天主动递上餐巾纸。——本来计划的是“殷勤”地替他擦嘴,可那实在过于肉麻,夏天干不出来。在外边散步约半个小时,程星宇把夏天推回病房,“肉包应该洗完澡了,我去接它过来。”

“好啊!”

可以见到救命恩“狗”了,夏天不免开心。程星宇又掏出一部手机递给夏天,“这是你的手机。这几天一直是我替你保管。中间爷爷打过来电话,我接了,也是为了让老人家安心。其他人发的消息我没回。你一会儿看看。”

夏天大吃一惊。应该没露陷吧?小心试探,“你们都说什么了?”

“问了你的情况,又问我是谁,随口聊了几句,别的就没了。你放心,爷爷很和善。我们聊得很愉快。”

“多亏有你,程星宇。”

夏天由衷感谢他的出现与陪伴。“好了,我去接肉包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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