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胡应声跟上,穿过一片矮树丛,便见一道天堑横亘身前拦住了去路,两岸相距百余米,落差也有数十米。对岸正对着他们的,是一大片密林,此时虽值隆冬,但林子依然枝繁叶茂,且林中白雾缭绕,使人难知其域之广,林子两侧则是崇山峻岭,峰峦叠翠,连绵不绝。
五人右手边不远处,一帮汉子结了一根长绳,绳头绑着钢制飞爪,不断有人将其甩向对岸,试了几遍都差了不少,最后一遍还把飞爪甩脱了。安妮走过去目视对岸,边吃着路边随手摘的野果,边讥诮道:“哟,安大叔杵这放风呐。”这帮汉子便是先一刻出发的守备小队,听到安妮的挖苦,大伙脸上都挂不住,安父更是连声咳嗽以饰尴尬。
阿俊匆匆下马,帮着大伙把绳子从崖下拉上来,问身旁一位高高瘦瘦的斯文青年:“阿明哥,这是?”阿明手指对岸,回道:“那边就是坠龙谷,来之前听小陈崽说,小琥他们是通过一条横跨两岸的绳子爬过去的,但我们到这时却不见有什么绳子,所以只好自己结了一条,可现在的问题是,谁都没法子把钢爪丢过去,阿俊你来的正好,可以拿你的弓帮我们把绳子射过去,咦……”说着将绳头交给阿俊,自己走到张破几个身前,深吸口气,闭眼道:“小姑娘不赖啊,战力比安妮高点,两千三,两位小哥差些,战力不足五百,但也比一般人强。”
睁开眼来,见张破们好奇地盯着自己,哈哈一笑,续道:“我是你们的学长,也算有点天赋吧,不过我是感知型的,只能感应到人的异能,判断他们修炼到了何种程度……我呢,把普通人能达到的能力极限设定为一百战力,再以此作为比对标准,来测定你们的能力值。”
说罢便去跟安父低声交流了一会。初时安父摇头甚坚,最后也不知阿明说了什么,才终于缓缓地点了下头,却分明不满地看向安妮。
这时,空中划过一声雀鸣,一支铁箭拉着钢爪长绳射出,临近对岸陡然收势,在大伙的一片叫好声中,竟绕着一棵擎天巨树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带着飞爪回头勾住了绳子。 安父直夸阿俊好样的,却回头对安妮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我是拦不住你了,你可不能让朋友们陷入危险啊。”安妮哼了一声,把头一扬,心道:“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陷入危险!”
接着,张破们将马栓好,一名汉子也把绳子这端绑在了树上。安父扯了几下确认牢固,便砍了两根粗枝夹绳握住,走到崖边,欲滑向对岸。阿明和几个汉子忙拦住他道:“寨佬,还是我们先来吧。”
安父微笑摇头,令他们先行等候,接着身子一坠,便向下方飞速滑去。
与此同时,安妮也喊了一声“起”,但见众人被一团团由树叶组成的云状物托起,或黄或绿,纷纷飞向对岸,只有安妮从背后“长”出一对黄绿翅膀来,骄傲地高飞,宛若天使般,美得不可方物。 安父全神贯注地滑跃天堑,于身后之事全不知情,眼看离岸边只剩一二十米的距离,突然手劲一软,猛地发现前方绑着钢爪的绳子居然松了,紧接着一整个脱落,就像一条毒蛇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扑来。众人直吓呆了,安父却反应神速,不等自己完全呈下坠之势,连忙抽出抛绳枪发射,于千钧一发间绑住一条横枝,继续荡向对岸。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父毕竟落下一截,他此时的方位已然在悬崖之下,而他的去势又何其迅猛,如若撞山必然生死难卜。这一切变故也就发生在瞬息之间,众人尚未从先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安父已然做好了撞上山崖的准备,突然,张破大喊一声:“小婵!”小婵心底一震,未及细想,手指向前一张,疾声喊道:“雪崩!”
只见对岸山崖数十丈范围内,瞬间迸发出巨大雪瀑,煞是壮观,几乎同时,众人惊呼一声,安父撞进了雪瀑之中。
大伙一到对岸,匆匆跳下云团,急忙将安父拉上崖来。安父刚一上崖,安妮便一把扑入他的怀中,眼角含泪,心下对自己和父亲呕气的行为已然悔恨不已。紧接着,她又细细问询检视,直到确认父亲确如他自己所说,只有几处小擦伤才松了口气。安父向小婵道过谢,又赞许地看了一眼张破,便让众人稍作休整继续上路。阿明特提了安妮带他们飞越天堑的功劳,安父欣慰地点了点头,却见阿俊垂头丧气,不敢直视自己,料知他在自责未将钢爪绑死导致长绳脱落,遂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激道:“怎么,这就泄气啦?那个说要成为最强猎手的小鬼看来是要放弃咯。”阿俊撅嘴道:“没有!”
安父捏了一把他的脸,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知耻而后勇,接下来看你的。”
说罢又回到队伍前方,继续领头前进。阿俊摸着脸上微疼处,心里暖洋洋的,干劲又起,也跑到队伍前方,帮着寻迹开路。
队伍后头,安妮拉着小婵的手,感激道:“小婵,谢谢你救了我爸,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才好。”小婵摇了摇头,道:“唔唔,其实我也没有反应过来,是张破喊了我一声,我才迷迷糊糊地使用了能力。”
张破凑过来道:“小月婵,看来咱俩也是很有默契的嘛,不如咱俩搞个组合吧。”
小婵一听,登时脸红耳热地低下头去,口中却嘤嘤细语,至于她说了什么,谁也听不清楚。
小琥们的行踪比预想的要好找得多,毕竟坠龙谷终年无人到来,如今一旦有人穿行此间,势必留下明显的行迹,更何况安妮父亲所带领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往往于细微处也能找到蛛丝马迹,只因坠龙谷凶名盛久,大伙才不敢托大放开行进速度。然而当他们深入谷中数十米后,发现地上的脚印明显有些散乱,有些还是往回走的,但所有的脚印都在此处而止。阿俊眼尖,在数米外的芭蕉叶下发现了另外两对脚印,只是这脚印分明为成年人所留,而且其中一对还大得出奇,足足比自己的大了三倍有余。 众人面面相觑冷汗涔涔,心底都浮出一个不言而喻的答案,只是无人敢将其说出来——看来小琥他们是在此处被人抓走了,至于是谁,那还用说?肯定是蓝血人! 安父心道:“想不到蓝血人的踪迹已接近如厮,看来……”忙叫队中的一位年青小伙过来,道:“你速速回去,不用回寨,直接去镇上向警备所说明这个情况。”吩咐完又叫安妮将其送过天堑。阿明道:“寨佬,咱们得加快速度了。”
安父点了点头,又颇感歉仄地看了一眼张破三人,心想这次行动千不甘万不愿让安妮的朋友们参与进来,但当下的情形,有这几位准天赋生助阵却实为幸事,万望一切顺遂,回头再好好酬谢大家。
接着,安父召集众人聚拢成圈,简要地说明了目前的处境,以及后面可能会遇到的危险,然后安排接下来的行进队列——由他领头,安妮胡闹紧随其后,三人即为先锋,而后是寨中猎手呈之字形排列,同时注意两侧,阿明在队伍最中间,以其能力照顾全队,张破小婵殿后。一切部置妥当便即开拔,寨中诸猎手迅速转变状态,个个面容冷峻,端枪行进的同时凝神戒备,速度却比来时加快了不少。队伍在安父的带领下,寻着那一大一小的足印蜿蜒前进,彷佛一条长蛇在原始丛林中穿行。 也不知为何,面对未知的前途,张破一入深林,居然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多了许多亲切感。他本在队伍最后,众人更无法注意到他,索性就拉开了点距离,极尽独行之乐,好像他从来都不是善良的施救者,而是孤独的旅行者。 队伍里皆为精力旺盛之人,加上救人要紧,因此众人几乎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午后才停下来休息。张破纳罕的是,这一路居然没碰到什么巨兽怪虫凶险毒障,坠龙谷之名有点名不副实。阿俊却突然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你为什么不听指挥?中途擅自离队那么远。”未等张破回应,安父却当先喝道:“干什么!人家好意来帮咱们,连点来去自由都没有吗!”
安妮也帮腔道:“你少管,小破自有他的道理。”
张破见他父女俩这般护着自己,心里反而很不好意思,连忙歉声回道:“没事没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好,抱歉,下不为例。”
众人继续休息,胡闹靠着张破打起了鼾。安父与阿明商量,此地土质趋于干硬,蓝血人的脚印时有时无,恐怕再追下去,线索迟早会断,而且离寨愈远,支援愈难跟上,众人面临的危险也愈大,小琥们生还的希望却愈小,如何决断还需慎之又慎。阿明知道此刻寨佬心里肯定十分煎熬,一方是孩子们的性命,一方又是众人的安危,决断断然难下,于是说了句“我去打些水来”,便留下寨佬一人静静。 张破和阿俊听到阿明要去打水,同时起身道:“我也去。”
前者是想弥补过错,后者则是争着表现,只有胡闹是因为磕到脑袋醒过来,才迷迷糊糊跟着张破走的。
四人走了约莫一里路,便听到前方传来绵绵不绝的流水声,待再进百余米,眼前便赫然出现一条巨大的瀑布,气势极尽恢宏,让人叹为观止。阿俊眼里只有水,兴奋地接满一壶又一壶,张破却感慨飞流直下三千尺,说的必然就是这等景象,胡闹亦有同感,忍不住扮腔赞道:“啊!多么壮观的景色!这不就是太白仙人笔下的飞流直……”后面的诗句没来得及背出来,突然就被张破捂住嘴扑倒在草丛里,与此同时,阿明也倏然拉起阿俊躲到一块巨岩之后。 胡闹这下可记不起后面的诗句了,直欲挣开张破怪罪他,忽闻一个粗犷洪亮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孔雀,你说王妃这么个娇滴滴的凡人女子,干嘛非要跟俺们来遭这趟罪,待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不比现在生病好一万倍!”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一个女声回呛道:“你懂个屁,咱王妃是个要强的人,你可别小看她,为了枯王她是什么都愿意做的,而且这次若不是王妃谋划,你能成功完成任务,还顺道采了些顶棒的药材?”
显然这声音的主人就是那孔雀。
先前那粗犷之声续道:“也是,这次的情报多亏了王妃才他娘的拿得顺,不过也真神了,王妃怎么就确定只要在鸿沟上拉条绳子,那些在寨外乱转的小鬼就会乖乖地爬过来?”孔雀道:“王妃说了,好奇心害死猫,这就跟钓鱼一个道理,世人总以为自己比鱼聪明,殊不知只要饵食对了,人类也和鱼一般模样,别说小鬼,就是大鬼也能钓上来。我看这次若非王妃突然病了,红姐下令撤,不然包准你和傻大钟能抓的更多。”
“孔雀姐,王妃说她的病只要休息一天就好,是不是真的呀……哇,好大的瀑布!”
正当张破胡闹凝神偷听之际,蓦地里一个新的声音竟从耳畔响起,跟着身旁草丛一阵抖动,吓得两人差点窒息,无意间抱得更紧了。那声音听起来略带稚气,语气充满惊喜,但对张胡来说却只有惊吓,幸亏那人只是从身旁掠过并未撞见,不然等待他俩的将是真的窒息。
等那些人去到了瀑布前,张破才敢挪身拨开一些草隙偷看,只见一男一女一孩童在河边驻足观望。男的中等身材似有三十五六岁年纪,头发焦黄秃了一半,鼻大嘴阔眼睛却如豆般小,面貌实在狰狞可怖,恰有两道大疤在他脸上划了一把“叉”,等于客观评价。孔雀人如其名,身上穿着奇装艳服,脸上也涂着缤纷色彩,体态婀娜,样貌应该不错。那孩童是个寸头小子,一脸天真烂漫,与另外两人为伍,颇显得格格不入。 划叉男从背上取下一只皮囊装水,孔雀牵着寸头小子走近瀑布观赏。未几,划叉男取满了水,反手将皮囊扛在肩上,那皮囊鼓起来足有一台小车大小,他居然毫不费力,可见其臂力之强绝非常人能比。再过一会,他们便沿着原路返回,寸头小子在前蹦蹦跳跳,阿明与张破对了个眼色,四人远远跟上。途中,阿明小声夸赞张破反应迅捷躲得及时,只道他也具有感知能力,殊不知那是张破自小做贼练出来的警觉性,胡闹当然一个劲地为兄弟大吹大擂,阿俊却显得十分不屑,坚决认为那是张破踩了狗屎运。 四人跟在后面七转八绕,走了十余里路,爬过一座山坳,终于见前方三人走到一处洼地停了下来,与另外六人汇合。张破们担心对方人中也有感知型天赋,遂找了个隐蔽处蹲下,远远观望。但见那六人形态不一,有男有女,尤其显眼的是其中一个身材巨大的男人,目测身高不低于四米。他的身旁支着一顶黑色帐篷,划叉男将水囊交给他,便和孔雀齐到帐篷前单膝跪地行礼,寸头小子跟着也拜了一拜,便径自走了进去。紧接着,巨人往铁锅里注水,刚一侧过身来,阿俊立马就要往上冲,张破一把将其抡下来按在地上,沉声斥道:“找死啊!”原来那巨人背着一个竹笼,笼里关着几个小童,正是小琥他们。适才巨人面向张破等人,此笼被其庞大身躯挡住,故而不见,但他一侧身,竹笼便立马让阿俊发现了。阿明迅速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肃然坐定,催发能力探知敌人的情况。 没过多久,巨人把水倒满,继续添柴烧火,一个异装少年来到跟前,森然道:“大钟,快把这几个小鬼煮了!馋死老子了!”
同时向笼中咧开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利齿,又伸出一条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几个小童被他这么一吓登时哭出声来,但声音嘶哑,显然哭过已不知多少回了。那个叫大钟的巨人摇了摇竹笼,哭声戛然而止,让到一边,呆声呆气道:“你少来吓孩子,王妃说了,路上不准动他们。”
少年道:“反正迟早要吃掉,干嘛不现在开涮,你背着不累吗?”
“不累!”
“切!还较真了,回去看我不收拾你……” “好了,静些,别吵着王妃休息。”
这时一个身穿紫衣的高挑女子从帐篷里走出来,低声喝止少年吵闹。众人躬身叫她“红姐”,她晃了晃手,命众人退下,只留大钟继续守在帐篷边上。
阿明睁开眼来,伸指在地上写了“速退”两字,然后又抹平泥土,带着张破三人匍匐离开。爬出半里有余,四人才起身步行。阿明一路无话,阿俊不停问他为何不上去救人,他也不回答,只加快了脚步往回赶。张破不时左顾右盼,胡闹问他是不是掉钱了,得到的答案就是一脚踹。 走到瀑布近处,遇见安妮,却见她哭红了眼,一问方知寨佬认为找到小琥们的希望已然渺茫,为了其他人的安全,遂下了撤退的命令,又见张破四人许久未归,便派了安妮出来寻找。阿明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阿俊却迫不及待地讲述他们如何找到了小琥,胡闹硬是连半句话也插不进去。而张破自打回来起就一言不发,整个人显得特别呆滞(或者帅小伙该叫呆萌),有时还不着调地哼几句小曲,不过这会也没人有闲心去干涉他。 很快,五人回归队伍,安妮欣喜地告诉父亲找到了小琥等人,阿明却眉头紧锁,神色凝重道:“小琥他们是找到了,但我们救不了。”安妮美目圆睁,不明其意。阿明叹了口气,向她摇了摇头,道:“对方十人中竟有九人是异能者,且战力大多超过三千,尤其是那个叫大钟的巨人,战力甚至超过了八千,连那寸头小子也有一百五的战力……”留下那红姐不说,是害怕说出她两万的战力吓到大家。不过就算不说,众人也已怯意难当,就连阿俊都不再吵着要去救人,低下了他向来高傲的头颅。安父沉思半晌,嘴角抽搐不停,终于咬牙道:“回去了!”
安妮陡然站起,愤然道:“不行!不能不救小琥他们!”
安父喝道:“救?怎么救!”
安妮一时语塞,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偷。”就在这时,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张破平静地念出一个字来,而他的眼里,闪烁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