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破顿感脑后一股劲风压下,心底闪出一句“要死了”,登时身体如受电击弹射而起,更不管三七二十一,撞到什么便咬什么。
但听“嘭”的一声巨响中夹杂着“啊”的一声嚎叫,骆乘风一只脚踩进了地板内,而另一条腿上挂着张破,令那些个高贵观众受惊不小,不忍直视。只见张破狠命咬住骆氏的大腿内侧,往上一点就中“大招”,在某些角度看来,这场面不可谓不“壮观”。可任凭骆氏如何拍打,张破就是死也不松口。果然人被逼到生死边缘,爆发出的能量是不可小觑的。 此刻,气急败坏已无法再用来形容骆乘风的心情了,腿上的疼痛还是次要的,自己堂堂一个大明星又是高阶天赋生,居然被一个无名小卒搞到这步田地,往后这面子往哪搁啊!不杀此人不足以雪今日之耻、解今日之恨! 果然,他迅速出手捻个剑诀,然后五指虚握,从掌心不断释出金砂,转眼便凝结成一柄三尺长锥,更不多话,握住便往张破后心刺去。这一着使上功力,去势迅猛又无声无息,张破哪能再感知得到。眼看锥尖就要刺到皮肤,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廊中忽起飓风,将一概站立之人一股刮倒,骆乘风亦与张破分开,跌坐在门槛上,长锥脱手倒插入梁。 张破早被骆氏身上齁浓的香水味熏得头晕目眩,奈何小命要紧不敢松口,此时一旦分开,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下嘴的部位有些难堪,顿时五脏翻腾,狂吐不止。忽听一人冷笑道:“天赋学院堕落如斯,堂堂一个优秀毕业生竟欺负一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毛头小子,可笑啊。”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张破抬头一看,不禁戟指大喊:“死骗子臭老头!”
只见栏杆上坐着一位服饰另类装扮前卫的银发老伯,叼着个烟斗,拿眼觑着张破道:“你谁啊?”
差点没教他再吐一口老血。原来这位老伯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小巷救过张破的那一位。此番又是他锥下救人,却不料张破这家伙太没眼力见,居然当众大呼小叫揭他老底,真是没大没小,心中来气干脆就当做不认识,看这小子要如何收场。谁知张破这次学乖了,只轻轻地“哦”了一声,便径直走去扶胡闹安妮,经过老伯身前竟连瞧都不瞧他一眼,当即又把老伯急得吹胡子瞪眼。
骆乘风接二连三受挫,人在气头上,正欲发作,定睛一看来者何人,登时慌得麻溜站起,快步走到老伯面前,低头礼敬道:“袁老,您……您怎么来了?”老伯白眼一翻,吐出一口烟圈,讥道:“我要不来,你骆球王欺负小鬼的光荣事迹就要传遍长安城咯。怎么,一声谢不说,倒埋怨老朽来了?唉,偏偏我这口袋不争气啊,半张互币没有,白想讨你一口酒吃,罢了罢了。”
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
骆氏愣了一下,忙拿出钱夹子来双手奉上,待袁老接过,还不忘指着自己渗血的大腿,怨道:“你看是我在欺负人么?”袁老点了点夹子里的纸钞,全数掏出装在自己口袋,夹子丢回骆氏,心满意足之余,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甚至语气里还夹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你啊,这些年的进步也忒小了点,光把心思花女人身上了吧,连个小鬼都搞不定,丢人!”
骆氏讪讪地回道:“袁老教训的是。”
袁老哼了一声,指了指张破,接着说:“算了,这小鬼交给我帮你收拾,走吧走吧。”
骆氏装作没听见不动身,袁老便拿眼瞪他。骆氏顿时心惊,只好拉了二女恨恨离开,饭也没心思再吃。
这会张破早扶起胡闹安妮,安抚好,正要走,被袁老叫住。张破奇道:“我们认识?”袁老捋须一笑,跳到三人身前,道:“臭小子,能耐啊,不枉老夫又救你一场。”
张破笑道:“臭老头,原来是你啊,我可没求你救我。”
袁老腮帮一鼓,目光转到安妮身上,谑道:“好嘛,半年不见,又找了个新女友,模样倒也标致。”
一句话害得两个当事人满脸通红。张破忙道:“别……别胡说,不要拿你满脑子的情啊爱呀玷污我们单纯的友谊!还有什么叫又!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
袁老笑而不语,安妮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本来七分害羞中掺揉着三分欢喜,不料张破一说完,她的心情就像一个刚放飞的气球,上去不到几尺,又被张破的话扎破了,只留下忽忽若失的无名惆怅。而胡闹自听到“袁老”二字并见骆氏态度之恭起便犯了疑,这会盯着老伯端详半晌,越发笃定此人来头不小,但无论他在记忆的书页中如何搜寻,却始终没有结果,每次感觉就要找到正确答案了,翻开一看,又是白茫茫一片。
张破不愿再理袁老,拉上二友即走。胡闹结完账,三人便下了楼。安妮又瞥了胡闹一眼,不满道:“真没想到你居然把那种人渣当偶像。”胡闹慌得连连摆手道:“那是以前不懂事,从明天起,啊不,从现在起我就不认这号人了,回头我就把他的海报周边通通烧掉!”
安妮道:“这还差不多。”
言毕,三人即往广场码头走去。
谁知袁老端了骆氏那两只尚未开动的大龙虾,又让店家打了壶酒,竟追上来跟在后头,自顾自地吃着喝着,也不搭话。 安妮见状,忙小声道:“小破,毕竟老伯好心帮了咱,我们就这样走不太好吧。”张破却道:“不用管他,他就是个骗子,而且我现在觉得骆乘风也不过是只软脚虾,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嘛。老实讲,被他揍的那几下,也就皮肉疼一会罢了,不当紧。”
袁老听到这话,闷一口酒,嗤道:“早知道就让骆乘风在你身上扎几个窟窿,好叫人看看你这小子没有良心啊。”
安妮拉住还欲回怼的张破,忙道:“谢谢您老伯,多亏您救了小破,又帮我们解围,要不是我们赶着回学校,真该请您好好吃一顿。”
袁老笑道:“还是小娘子懂礼貌明事理嘛,你要真成了这混小子的小女友,那可……”一言未了,张破忙打断他的话头道:“你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是有什么事吗?”
袁老登时气得大喊:“什吗,我鬼……”刚喊了俩字又冷静下来,笑道:“嘿嘿,我才不和你这小屁孩吵,掉份儿。听着,我考虑了很久,决定收你为徒了,给你个友情价,一万互币包学包会。”
张破三人都不禁一愣。张破道:“我说你这老骗子可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嘁,还一万互币,一毛都别想!”
安妮忙道:“不好意思啊老伯,其实我们有师父了,所以很遗憾,没法再孝敬您老。”
袁老吃了一惊,眼珠子一转,忙问:“是谁?”
安妮尴尬地笑了笑不说话,一直沉默的胡闹这时却嘴瓢道:“天赋学院龙飞鸿,算来我们还不够格,不过……”话到一半,见安妮向他递眼色,立马领悟,乖乖闭嘴。
但听袁老“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捻须沉思片刻,道:“罢了,既然你小子没这个福分,老夫也就不用辛苦这一遭。呸,这仙到馆的味道真是越来越差了,可惜,可惜。”说完,张破还想揶揄一番,不料又是一阵狂风刮得他们睁不开眼来,等风止,已不见袁老踪影。
回去路上,安妮问张破是怎样认识袁老的,张破便大致地讲述了那天小巷的经历。安妮听罢不忿道:“不说这个怪老头,那伯风翊也太可恶了,下次再遇到他,得给他个好果子吃!哎呦,咱们考试咋办呐?”张破道:“放心,我自有主意。”
安妮将信将疑道:“真的?何院长可说了别耍小聪明,你先……”
“啊——” 突然,胡闹惊呼一声打断了安妮的话,样子好似如梦初醒,“我想起来了!他是风神袁野,就是我们天赋学院的院长!”张破安妮一时没反应过来,同问:“你说谁?”
胡闹急得直跺脚道:“就是刚才那老伯,说要收你为徒的那位。”
安妮一听这话,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反而张破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自此三人默默回到学校,一宿无话。
次日,众人回到圆厅,以小组为单位,挨个谈话答题,总之是想法千奇百怪、答案五花八门。而何院长总是微笑倾听,对每一组都给予“通过”肯定,但依然“挽救”不了近一半小组被淘汰的局面,这阵仗一点也不比上一轮比武轻松,搞得大伙人心惶惶、压力山大。 好不容易捱到零一号小组和零七号小组,也就是张破这组与牧远那组,双方均派出女孩子上前抽签以定出场顺序。安妮千祈求万祷告,却仍未抽到先答签,再瞧秀瑛那得意劲儿,仿佛在她心里这是扳回了一城。 接着,牧远彰男上前,与秀瑛一起向考官行礼,然后并排坐下。何英子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牧远便道:“‘风翻荷叶一向白,雨湿蓼花千穗红’让我想到和平的珍贵,试想若无和平,我们又能去哪里欣赏这诗中描绘的和谐之美?但是换个角度,我又想到了和平的脆弱,就像荷叶蓼花经不起太大的风雨,和平亦需我辈悉心呵护。其实再一看,这副字帖就写了两个字——责任,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守护美,守护国民随时随地欣赏美的生活,正是我辈天赋生与生俱来且断不可忘的责任。要问天赋之力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也没有比‘责任’更合适的回答了。谢谢。”牧远刚一讲完,七位考官几乎同时举起通过牌,似乎连问答环节也免了,场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尤其是那些个未过关的小组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与人家的差距,连胡闹也不禁咋舌道:“瞧瞧人家这格局,居然能从一段写景诗中扯出责任来,果真不是我等烂俗人能比的。”
张破安妮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轮到张破仨上场。行过礼后,张破开口道:“我看到的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正所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无论是文明兴衰,还是生命轮回,皆非人力所能改变,也不会因人而改变。”顿了十余秒,何英子问道:“就这些?”
张破忙道:“还有谢谢。”
说毕,会场立时响起一片嘘声,只有小美极力捧场,进行着孤独的反抗。
何英子皱了皱眉,与其他考官交换完意见,又问了几道人文物理的题,张胡忙推举安妮作答。而考官们在听了安妮的答述后无不满意点头,但仍然只有三位给了通过,这回就连何院长也没有举牌了。 正当张破仨忐忑难安之际,何英子笑道:“既然你说人力无法改变规律,那我是不是也要尊重一下这两天的客观事实,这个通过的牌子还是不举为好?”张破忙双手合十恳切道:“那肯定不是,您在我们心里就是神一样的人物,规律也该由您定的,更重要的是,我们还想聆听您的教诲继续进步呢。”
何英子摇头苦笑道:“你啊,天赋都长在嘴上。要不是看在安妮的份上,把你俩淘汰几次都不过分。以后可别再拖安妮后腿啦。”
张胡连连把头点得如捣蒜般,一时没品出何院长的意思来,直到她举起了通过牌,张破仨方如梦初醒,登时相拥而笑。
之后张胡才听了半组,便打起盹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其他小组也陆续完成了问答。待安妮将他俩推醒,圆厅内只剩下八个小组,二十六人。胡闹刚擦了擦嘴问:“到谁了?”前方何英子便拍了拍手掌道:“好啦,考试结束,恭喜你们通过了全部考试,往后大家就正式成为天赋学院的一员了,要继续加油嘎。”
有人尚处在紧张的心境里未完全清醒,仍问:“考完啦?”
何英子微笑点头道:“考完了。”
又传令齐拯进来,“诸位辛苦了,悯食厅为大伙准备好了庆功宴,吃好喝好,再请齐拯学长带你们去千窟一墟。”
说完,便领着先生们退了场。
众生迟疑片刻,也不知是谁把蒲团一抛起了兴头,大伙登时欢呼雀跃,额手相庆,方才还相互视作对手的人们霎时握手言和,圆厅内顿生一派洋洋喜气。 紧跟着先生们走的便是张破三人。安妮闻食即出,哪有什么心思跟他们玩欢庆的假把戏,一面走,一面说:“不管他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咱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胡闹因笑道:“就是就是,要是饭都吃不饱,那不就得哭上千回,把好好一个人给搞虚了。”
张破捧腹道:“行啊小胖,早知道就让你答了,害我尽出洋相。”
说说笑笑,不久便到悯食厅门口。迎面横屏上打着一行“欢迎新一届天赋生闪亮登场”的字幕,张破立定疑道:“确定这就算过了?总还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也没啥难度嘛。”
胡闹拍一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别多想兄弟,院长大人说过了就是过了。你别看院里咋咋呼呼说什么考试选拔,其实咱们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学院的考核之中了。筛掉谁,留什么样的人,我看他们早就想好了,考试最多算一道保险。不过有一说一,咱俩可真是沾了安妮的光。”
安妮骄哼一声,见后面来人愈多,忙推着二友进了悯食厅,自是干饭要紧,闲话少叙。
且说长安城麟德区靠近西大门也就是九仙门的西坊直街矗立着一栋耸入云霄的圆柱体摩天大楼,远远望去就像一根定海神针插在水泥海洋中,故被称作“西天一柱”。这里是卫戍兵团的司令部。此刻在千余米高的顶层办公室,关书平正立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个城市的肌理,思绪被脚下缕缕浮云载着飘向远方。 “抱歉书平,临时加了个会,让你久等了。”蓦地里,一个厚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关书平忙回身敬礼,再肃然道:“总司令,今年学院的募兵计划一切就绪,不知你今天找我何事?”
但见一位穿着旧军装,五短身材、面容慈善的古稀老者步入门来,见问,当即笑着摆摆手,又做个“请”的手势,便自行往待客的沙发上一坐,边拾弄茶具沏茶,边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天赋学院近年来的入学通过率越来越低了,想问问你完成指标有没有困难。”
关书平坐下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募兵是件大事,数量要服从于质量,兵源素质永远是第一位的,至于指标,我们尽力而为。”
老司令深深地点了点头,推杯茶给关书平,自己也呷了一小口,又轻描淡写地问:“听甄副司令讲,是你在领头搞进击营?”
关书平愣了一下,只道:“是。”
老司令向后一靠,陷入冥思,关书平也不搭话,只管喝茶。两人就这样沉默良久,直到老司令直起腰来,语重心长道:“书平啊,进击营的事还是要慎重,你再仔细考虑考虑,我呢,也让参谋部拿出个意见来,我们再一起研究研究,当下先停一停,你看如何?”
关书平不动声色,因见老司令始终目光如炬地逼视着自己,遂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道:“如果这是命令,我会坚决服从……若无其他事,我先下去了。”
说毕就走,更无他话。
待关走后,门外又进来一位高级将领,其身材合中,长龙眉凤目、直鼻权腮,两鬓有些许灰白,年纪约在五十上下。老司令与他一对眼,登时双手一摊,笑骂道:“他妈的翅膀硬了,完全不把老子放在眼里,给我来了个不欢而散,哈哈。”那人忙上前替老司令沏茶,并道:“也就是您宽宏大量,总护着他们。当然,书平是个好同志,但进击营确实是不能搞的,尤其是不能让他和冼阁老走得太近。”
老司令觑着他道:“所以咱们才要帮他嘛。”
那人道:“您放心,这事我来处理。”
说着双手奉上沏好的新茶。
老司令点头默许,接过茶杯,又想起一事,便问:“临辅,我记得你去年见过老袁,他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原来这位高级将领便是卫戍兵团副总司令甄临辅。只见他往靠背上一躺,盯着天花板讷讷言道:“好是好,就是越发没个正经样了,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事。”
“这样啊……” 老司令呢喃一声,欲言又止,终开怀一笑,把茶一口干尽。此后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军中之事,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