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A-EP1:圆满时(1)混在黑白相间的面孔中,西装革履的白人青年自信地和他的同伴向前走着。他们不必担心会在拥挤的人群中撞到他人身上,只要他们迈出一步,周围的行人便会自觉地为他们让出道路。在他们视野所能及的尽头,那栋有些年久失修的体育馆显得摇摇欲坠,仿佛它随时会倒塌下来、把里面的人压成肉酱。“我还是不懂。”
跟在他身后的同样壮实的同伴先开口了,“你说我们为什么非得来这种鬼地方呢,伯顿?到处都是贫民窟,也许只有这些被他们装饰的城市看上去还稍微体面一些。”
“我也不懂,巴基斯坦在合众国的全球战略中目前处于次要地位。不过,我并不是很赞同你对印度地区的看法。首先,印度对于男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穿着西服的彼得·伯顿一本正经地向帕克传授起他的人生经验,“你在这里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女人,而且还可以借着入乡随俗的由头逃过法律和传统的制裁。在我们合众国,就算流浪汉也得想办法找个夜店才行,但他们在这里可以更随便一些——哪怕是在公交车上。”
“听你这话,印度是全世界的夜店。”
帕克忍不住笑了,他当然了解伯顿的作风,也许彼得·伯顿确实适合生活在印度,“长官,我们得对自由世界最大最坚固的一块砖多一些尊重——”准确地说,他们目前并不在印度,而是在印度隔壁的巴基斯坦。然而,对于彼得·伯顿来说,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区别不大,他愿意对二者一视同仁。刚来巴基斯坦没多久,他就一头扎进夜店狂欢了一个多月,要不是帕克提醒他该执行任务了,也许伯顿会借着夜店的掩护想办法销声匿迹。他们确实有任务在身。作为服务于合众国最强大的对外情报机构CIA的特工,彼得·伯顿和尼克·西摩尔·帕克受命来到巴基斯坦执行潜伏任务,以便在地区局势发生变化时最大程度地保障【轴心国】的利益。这一小小的错位是伯顿迄今为止都没能适应某些常识的主要原因。当他恢复意识后确认自己处于某个平行世界的1983年时,他和帕克花了些时间研究世界历史,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的历史。遗憾的是,帕克没能帮上他什么忙,大部分情报搜集工作都是伯顿一人自行完成的。NSDAP仍然在德国掌握了权力,进而使得德国成为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罪魁祸首之一。到这里为止,历史的发展轨迹同伯顿在其他平行世界所认识到的规律还有一定的相似性,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日本并没有成为德国的盟友而是继续维持着和英国的同盟,与此同时合众国自始至终都没有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转折发生在1941年。德国的国防军和已经进入地下状态的SPD联合发动兵变铲除了NSDAP并将战争继续下去,利用更早地研发出来的核弹在将老对手俄国打得大败后又集中全力进攻英国及其盟友。虽然伯顿和麦克尼尔都认为德国人没有能力独自打赢世界大战,但不必两线作战对德国来说似乎是一个巨大的【优势】——最终,英国人也遭遇了惨败,其殖民帝国土崩瓦解,就连远在东亚的日本也未能逃过被德国人用核弹洗礼后加以军事占领的命运。幸运的是,合众国终究没有选择彻底放弃干预。战争结束几年后,侥幸未被德国军事占领的英国和合众国建立俗称【轴心国】的军事同盟关系并又一次建立了NATO。在日本帝国彻底崩溃之后,从干预东亚的军事行动中获得喘息之机的俄国也重新回到了舞台上。从这时开始,美英轴心国、德国、俄国三足鼎立的对峙开始了。这场漫长但形式有所不同的冷战已经持续了将近四十年,而且似乎还要持续下去。“其实我觉得这个平行世界的世界格局和我们的世界格局也有一定的相似性。”
跟在伯顿身后的帕克小声说道,“我们合众国、德国还有俄国,这三方的对峙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持续到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你不能否认盟军是德国人在领导,而且我们和他们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都处于一种准对抗状态。”
“你应该说,是合众国和欧洲的对峙。”
伯顿纠正了一下帕克的说法,“它很可能一直持续到了GDI时期。”
“那也没错,直到21世纪50年代这些问题也没有解决。”
帕克挠了挠头,他其实并不怎么愿意承认欧洲即便在EU土崩瓦解之后仍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所以,在那么多平行世界里,自由世界都成功地赢得了冷战,但这一次的情况有所不同。我们几乎被排除在旧大陆之外,欧洲、亚洲、非洲几乎全都是德国人的势力范围,而俄国人被他们封锁在内陆。”
“你要让我说实话,我肯定会说合众国无论用经济手段还是用军事手段都不可能轻易地战胜德国人。其实在我们的世界,情况也没有什么不同……冯·埃瑟林元帅确实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德国人之一。”
伯顿叹了一口气,脚步却加快了些许,“SPD和KPD只差一个字母而已,帕克。我猜麦克尼尔会这么说的,他是我们当中信仰最坚定的战士之一。”
“我知道。这个平行世界的俄国人和德国人都是被NOD兄弟会的亡灵俘获的傀儡,他们从本质上来讲都是我们的敌人,而我们必须要保住自由世界在旧大陆的据点。”
帕克点了点头,也跟上了伯顿的步子,“所以……我们今天要采取特殊行动吗?”
彼得·伯顿摇了摇头,阻止了帕克的猜测。不同的平行世界有着不同的规矩,他们刚来巴基斯坦不久,更不能轻举妄动。他们今天是来参加一场大会的,受邀参会的不是巴基斯坦的本地名流就是那些在巴基斯坦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外国友人,不过伯顿很清楚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CIA提供的伪装而已,而且他敢打赌说嘉宾之中说不定也有几个人的处境和他相同。作为合众国处于冷战前线的重要盟友,巴基斯坦成了各路间谍频繁光顾的【夜店】。在这片土地上,伯顿见到过从天南海北而来的不同种族的人们,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显然不是前来旅游或做生意的。这没什么值得他惊奇的,世上总要有那么几个间谍之都,至于当地人的感受则可以忽略不计,反正他们也感受不到。来到体育场附近,两人立即被荷枪实弹的士兵拦住了。尽管伯顿第一时间出示了必要的证件,但仍有些不放心的士兵们还是把两人从里到外搜了个遍。“先生们,你们对待我们的友好态度令我联想起了我国的警察对黑人的态度。”
被按在地面上的伯顿尴尬地为自己和帕克辩解着,“如此热情的照顾,我会铭记于心。”
伯顿事先叮嘱帕克千万不要在紧急关头说话,他就怕帕克一怒之下张嘴骂人惹来更严重的后果。于是,检查工作刚一开始,伯顿便抢先发言,免得帕克又多嘴。这一次他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帕克没有给他添乱。心有余悸的伯顿捡起两人的公文包,向着略带歉意的士兵们道别,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体育场内。进入体育场建筑后,他们放慢了脚步,开始寻找卫生间所在的位置。过了一阵子,一无所获的帕克决定求助于那些热情的接待人员,他有些沮丧地在对方的指点下发现卫生间离他们只有几步远。望着两个白人男子一前一后钻进卫生间的窘迫模样,疑惑的接待人员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几乎光头的白人青年钻进卫生间,打开了自己的公文包。他顺着公文包内层的纹理摸索,找到了其中的些许不和谐之处。精致的做工掩盖了公文包内部的玄机,那些用金属探测器进行扫描后也未能发现危险物品的士兵们永远无从知道这两个公文包里还有常人无法轻易找到的夹层。如果士兵们愿意再仔细一些,也许结果会有所不同,但他们是断然不敢用这种态度对待每一个受邀前来的嘉宾的。帕克所说的特殊行动的秘密就在这里。只要将这些原料中完全不含金属成分的零部件拼装起来,他们就能获得一把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步枪。一个合格的狙击手只需要命中一次就足够了,而彼得·伯顿和尼克·西摩尔·帕克都有信心一击必杀。方头方脑的白人汉子向同伴比划了几个手势,以征求对方的意见。彼得·伯顿还在犹豫,他不确定自己的行动会带来什么结果。在上一个平行世界,麦克尼尔试图通过刺杀被视为潜在不稳定因素的重要人物来阻止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然而就连麦克尼尔也说不准这么做会不会反而间接地促成一场战争(大家都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离不开塞尔维亚人刺杀奥匈帝国的皇储)。他尝试着看到更远的未来,可太多他无从了解的常识、无法搜集到的信息蒙蔽住了他的视野,令他左右为难。身为服务于合众国的军人或特工,他有义务在关键时刻凭着自己的理解去化解危机,哪怕事后会反而成为被抛弃的工具。彼得·伯顿从来不会介意他人的算计,因为他有信心在自保的同时反过来让算计他的人身败名裂,这一次也一样。名利双收的事情,他可没理由拒绝。“……谨慎啊。”
两人在卫生间里逗留了一阵,而后返回外面,向着体育场内部的观众席走去。帕克同时提着两个公文包,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像是伯顿的专职秘书或保镖,而且伯顿在向他人介绍帕克时确实曾经这么说过。就算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总有需要几个贴心助手的时候。等到彼得·伯顿进入会场的时候,他身旁的帕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其他前来参加大会的嘉宾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没人刻意盯着他们,况且比起他们这些受到尊重且可靠的外国友人,印度地区的本地人才更有可能成为不稳定因素。会场里已经挤满了人,这些陌生的面孔齐聚一堂、来见证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和世界大战相比,冷战所创造出的虚假和平终究还是和平,而且就连相当一部分军人也不愿意生活在战争之中。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对峙大英帝国土崩瓦解的那一刻开始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它们分别成为德国和美利坚合众国的忠诚盟友,为着构造新秩序的斗争而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座位后端,心旷神怡的伯顿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既然他所能享受到的一切都是合众国治下的新秩序创造的,他有必要为捍卫合众国的利益战斗到最后一刻,即便代价是损害更多普通人的利益也无所谓。当然,他确实不会介意偶尔做些好事,但他发现自己这一次的犹豫超过了预期。“见鬼,简直像那些被女人缠住的男人一样。真没用。”
伯顿骂了自己一句,晃了晃脑袋,“还是想得太多了。”
伯顿有些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这么犹豫不决的时候是在和哪一个女人交往了。他秉持着一种和大部分人——尤其是他当年的忠实助手帕克——截然不同的生活理念,那就是竭尽全力地不去承担任何责任。希望能够享受人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伯顿当然同样喜欢女人,不过他宁愿相信卡萨德的游艇、宫殿、油田、雇佣军的忠诚也不愿意去相信女人的忠诚,而且他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变相地证明了他所做的决定是无比正当的。单因为这一点,他没少受到其他同伴的责怪。这些责怪大部分是来自帕克和博尚的,小部分来自麦克尼尔。“抛弃传统观念意味着你离NOD兄弟会更近一步,过去我们见过许多这样的案例。”
有一次,博尚严肃地告诉伯顿要注意个人生活作风,“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最喜欢的就是无牵无挂的单身汉还有像你这样吃喝嫖赌的享乐主义者,第二次泰伯利亚战争期间他们在北欧、在东欧开过很多类似的聚会,场面简直不堪入目。”
“……所以我又成NOD兄弟会信徒了?”
伯顿只觉得啼笑皆非,“伙计,别这么严肃。我又没有吃你的养老金和津贴,你犯不上拿这种眼光看我。说真的,我有时候怀疑你们所定义的大部分NOD兄弟会信徒其实和凯恩没有半点联系。”
相比之下,偶尔会替NOD兄弟会存在的合理性辩护几句的麦克尼尔却几乎没有得来同样的质疑。这些变化多少让伯顿感到有些郁闷,他对队伍内部的环境也有类似的看法。随着人员逐渐增多,有着不同背景的同伴自然会选择和有着近似生活态度的人结盟,这一趋势是不可避免的。伯顿不想看到这一幕,他更希望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和同伴们一同上阵杀敌或是在阴影中设计一个让敌人永远逃不出来的困局,而不是把类似的心思用到战友们身上。生前担心自己的上司被NOD兄弟会策反已经够让他心惊肉跳的了,他还不想继续承受这种折磨。他是应该保持乐观的,而且他理所应当地是团队中最积极的乐天派。这是他在死而复生之后不久为自己的定位,而他直到现在也打算以这种态度继续生活下去,只要没什么其他令人心烦意乱的因素来干扰他的话。彼得·伯顿结束了看风景的临时娱乐活动,他走向自己的座位,同时解开了西服上的第一颗纽扣。左边的座位暂时还空着,而右边的座位上已经有一个同样衣冠楚楚的中年绅士等候着了。派往GLA的无数潜伏人员中最成功的那个,并不打算和身旁的其他嘉宾多交流。言多必失,他需要掩饰自己的真实动机。“今天来这里专程听元首(Netaji)演讲的人还不少呢。”
那中年绅士突然开口了,“印度地区的市场会因此而发生剧变,对投资者来说更是如此。”
伯顿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和他主动搭话。更重要的是,【年轻而富有的猎奇投资者】是他目前的重要伪装身份之一。“和平对所有人都有好处,先生。”
从对方的口音中,伯顿判断这位绅士说不定是来自英国的贵族,他熟悉那些人的腔调,“我们需要能安稳地在每天下午三点喝下午茶,我们的同胞也需要。”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递上了自己的名片,“以诺·泰勒。”
“阿克图尔斯·蒙斯克。”
中年绅士也送上了自己的名片,“考虑到印度人非常喜欢把各种矿产国有化,我看这里前景微妙。”
把卡萨德曾祖父的名字和卡萨德常用的假姓氏拼接在一起的特工点了点头,重新打量起对方。这位姓蒙斯克的绅士年纪约有五十岁,头发有些发灰,但体格看上去仍显得健壮。掺着些许灰色的头发以三七分的姿态搭在两边,这是像麦克尼尔这种自青年起就被秃顶困扰的可怜人到了中年时永远无法想象的发型。郑重地将视线从对方胸前的勋章上扫过并快速地将它和自己已知的全部勋章进行对比的伯顿当即将对方归入了贵族的行列之中,他知道哪些等级的勋章象征着爵士的身份。“这一切会有变化的,尊敬的爵士。”
用同一个词但加上了些许敬语的伯顿和对方握了握手,“即便印度人能够得逞,这个整合过程可能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除此之外,我想他们是没有办法拒绝市场规律的,再过几年之后德国方面的变化就会促使他们改变主意。不瞒您说,我在这里确实有一笔生意要做……”像他们这样在本日发生于体育场内的大戏开始之前先自行谈起生意的嘉宾还不少。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容不得片刻的浪费,值得庆幸的是能够前来此地的也都是各行各业的名流。他们可以不在乎政客们的表演,但不能不在乎自己的事业。大约一个小时过后,被装甲车护送的那万众瞩目的车队才终于抵达了体育场。观众席顿时变得沸腾起来,就算是那些先前冷静地同新认识的合作伙伴讨论合作事项的商人们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交谈、把视线投向了体育场中央位置。见识过许多大场面的彼得·伯顿也和身旁的其他人一样欢呼起来。他看到一个披着颜色艳丽的纱丽、戴着一副眼镜的中年印度女人和一个已经秃顶的白人男子在士兵们的护送下出现在会场中央,前者主动向着众人招手,以回应嘉宾们的欢呼声和支持。这一家人还真奇怪,伯顿想着。这个平行世界那位已故的印度国父在流亡德国期间迎娶了德国女人,而他的女儿——也就是如今集总统和总理职务于一身的元首——又嫁给了德国男人。无怪CIA的同事们平时把印度称呼为德国人的夜店,可怜的印度人似乎自始至终都被德国人操控着。“……任何人,都不能否认我们这个时代所面临着的危险。”
待到欢呼声稍微减弱些,次大陆的女强人便开始了她的即兴演讲,“当我们被过去历史的琐碎细节所支配着而产生冲突时,更大的潮汐即将把我们吞没。发生在西欧和中欧的转向只是一个开始,在我们被迫去迎接它之前,我们需要团结起来、主动为我们的文明寻找到合适的位置。这个位置属于我们所有人:属于孟加拉人,属于旁遮普人,也属于那些游离在我们视线之外的【不受欢迎者】。在此——”伯顿似乎听到了一声闷响,他当即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对会场安保环境的迷信——他只把自己的蒙混过关看作是个人能力所致——让他没能立即做出反应。等到第二个响声传入他的耳中时,没什么能阻止伯顿将其认定为枪声。体育场中央位置的士兵和警卫们乱作一团,众人一面争先恐后地前去保护敌国的元首夫妇,一面焦虑地四下寻找枪声的来源。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嘉宾们如今吓得面如土色,唯一阻止他们起身逃跑的是四处乱飞的流弹。第一时间把身旁的蒙斯克按倒在地的伯顿也蹲到座椅后方,他告诉自己今天刚认识的熟人别轻举妄动,而他还需要到外面想办法把已经待命的帕克撤下来。“上帝啊,我真的后悔了。就不该让那家伙去,他只会应付从正面来的敌人。”
他自言自语着,现在他们两个肯定逃不过巴基斯坦人的重点筛查了,“麦克尼尔,你到底在哪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