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2-EP5:地狱乐(6)京都很少取得与其名称相称的地位,历代幕府将军掌控了大权,当最后一个幕府宣告寿终正寝后,权力的中心转移到了原本的幕府大本营江户,即现在的东京。从法律上而言,日本从未宣布迁都,但这无法更改京都沦为空具称号的假首都的现状。来自合众国的客人们为这些城市的历史悠久而感到惊讶,他们知道是美国海军准将马修·佩里让日本从沉睡中苏醒并终结了幕府时代,在那之后日本则成为了其他国家的心腹大患之一。一些拒绝接受现实的保守派人士会固执地声称那些早在合众国建立前就拥有多姿多彩文明的人们为野蛮人,而他们从未给出一个统一的判断标准,只是为了满足高人一等的心态而随意地变更用以判别的依据。东京的繁荣对应着京都的衰落,一部分城区保持着原状,仿佛从未被任何外来事物影响一般。一些寺庙散布在城区中,成为了点缀古城的珠宝。九岛健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和避难者们解释说,魔法师家族和京都的传统派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他建议麦克尼尔一行人最好不要在京都轻举妄动。“这种四面漏风的房子看起来很不安全。”
兰德尔下士点评着路旁的木质建筑,“如果是为了预防地震,房子倒塌确实不会带来严重的人员伤亡……然而,火灾就另当别论了,更不必说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会介意使用一些特殊手段。”
不同城市的历史养育了不同的传统和气氛。直至连徒有其名的公卿大臣们都舍弃它以前,京都是那些附庸风雅的贵族们聚集的场所。听着九岛健的描述,以他所相对熟悉的英国历史进行类比的麦克尼尔不自觉地在脑海中勾勒着那些贵族们的生活场景。这些人没有处理政务的才能,将所有时间花费在了攀比自身拥有的财富和进行并不为平民所欣赏的文艺创作上。即便是战乱也不能改变这些贵族的生活,纵使把儿女当做赚钱的工具卖掉,他们也不能丢掉作为贵族的气派。这无疑是一种畸形的心态,至少是麦克尼尔无法理解的。对于效忠于GDI军队几十年的麦克尼尔而言,公民的利益胜过一切,这是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无数教育不断地向他灌输的核心理念。九岛健一定也不喜欢这些贵族,穿着一件旧衣服、携带着长刀和他们一起在老房子留下的街巷间前进的青年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些昔日贵族的轻视。时针过了半夜十二点,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未能寻到栖身之所的过客们紧跟着九岛健前进,他们不熟悉京都的情况,让愿意对他们伸出援手的本地人士解决问题才是最好的办法。九岛家族不愿公开表态——不要紧,只要下一批杀手胆敢继续行动,那些试图避免自己卷入外国势力内部恩怨的家伙总会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逃避的机会。“你们在京都的影响力有多大?”
麦克尼尔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比如说,假如京都的传统派魔法师决定对我们下手……”“……最好不要出现那种情况。”
显然,九岛健知道京都和奈良之间的力量对比,“你们不要低估传统派魔法师的实力……表面上,他们只是一群被研究所窃取了自己的独门魔法后又被驱逐的失败者,并因此而仇恨借助这些实验才成为【新贵族】的魔法师家族;实际上嘛,您认为是谁最终让这些研究所脱离了内阁和相关机构的控制?”
“他们的本事也太大了。”
希尔兹上尉不禁有些悲观,“好哇,我原本以为你们这些魔法师家族已经拥有足以统治日本的力量了,想不到和你们九岛家族存在严重矛盾的传统派魔法师竟然直到现在还具有这样的实力。如果我没有猜错,想必所谓的【十师族】中也有某些家族是直接或间接受到他们控制的吧?”
“知道就好。”
九岛健居然没有否认,“所以,我们更不能在这时候做出让我那位大哥为难的事情。”
麦克尼尔和亚当·希尔特互相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在这片刻的凝视中,他们感受到了彼此之间的失望。这不是亚当·希尔特或麦克尼尔的责任,作为一个从合众国南方地区逐渐发展壮大的组织,纵使NFFA尽力拓展它在海外的情报网络和业务,也不可能得知那些有关魔法师人体实验的早期资料。日本的魔法师家族出现在舞台上,拥有了公开的特权,吸引着外界的目光,而幕后的传统派魔法师则成功地逃过了关注。事情变得复杂了:这不是日本的政客、财阀同新兴贵族的斗争,从九岛健的表述来看,是他们这些魔法师家族尽力地想要逃脱传统派的控制——合众国是否存在类似的情况呢?两旁的老木屋,以前是属于九岛家族的。后来九岛家族和传统派魔法师决裂并将家族的中枢转移到奈良,这些房屋于是就闲置了下来。这也是孤身一人前来京都协助他们逃避追杀的九岛健目前所能给出的最大帮助,他可以将众人安置在这些屋子里,直到亚当·希尔特决定离开京都为止。麦克尼尔走到其中一栋木屋前,打开房门,扑鼻而来的是刺鼻的发霉味道。“换一个吧。”
“不,就这个。”
亚当·希尔特的态度很是坚定,“里面这么乱,最近肯定没人来过。”
一行人进入木屋中,顾不上收拾狼藉一片的房间,打算就地睡觉。九岛健似乎希望在这里保护他们,但麦克尼尔成功地劝说九岛健和他们保持距离。麦克尼尔的理由是,不能让外人以为九岛家族已经决定和亚当·希尔特结成联盟。“这倒是我考虑不周。”
九岛健连连点头,“那么,我会在附近等候,如果你们这里出现意外,我也会尽快赶来。一定要注意安全,在这地方,除了原本正在追杀你们的刺客之外,还可能有临时起意的本地传统派魔法师盯上你们。”
麦克尼尔挠了挠头,眼角的余光扫过了已经躺在地板上发出鼾声的萨拉斯中士。希尔兹上尉似乎不打算睡觉,他是STARS小队中唯一的魔法师,有义务保持清醒并保护亚当·希尔特的安全。圣会顾问脱掉外衣,披上一件露着破洞的长衫,来到检查屋内设备的希尔兹上尉身旁,劝他尽快去休息。在得到了回绝的答复后,亚当·希尔特才回到房间中央,有些不太情愿地躺下。“传统派魔法师和你们是有仇的,为什么要盯上我们?”
“后藤弘毅议员通过的那个法案,虽然其首要目标是我们,它也会让内阁找到机会去对付那些长期以来完全不受控制的传统派魔法师。”
听完九岛健的解释后,麦克尼尔愈发认为他们低估了日本本土各方势力之间关系的复杂性。假如九岛健没有胡说,那么真相不是日本的政客们被制造出来的工具反噬,而是他们为了阻止那些传统派魔法师对自身的控制才会决定建立新的魔法师统治秩序。赐予魔法师家族的特权是同盟关系的象征,在防止日本受到入侵的同时,这些魔法师家族更要防止那些夸夸其谈的政客受到传统派魔法师的控制。但是,麦克尼尔唯独无法理解这种三方博弈背后可能存在的经济关系。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就没有话语权。后藤弘毅代表着的旧势力因为自身的经济利益受到侵犯,从而希望借助更直接的手段来阻止魔法师家族从原本的统治者手中争夺产业。魔法师家族也一定深刻地认识到经济的重要性,他们想方设法开设各类公司并吞噬市场份额就是明证。传统派魔法师是用什么方式在控制这里的一切?那些坐在寺庙里念经的僧侣当真会拥有足够动摇日本的经济实力吗?不对,那些人和NFFA之间存在相似之处——和宗教的紧密联系。NFFA的信徒会整齐划一地念出那些几乎是充满诅咒的祷告词并进行礼拜,这种服从在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罕见的。“关于贵国的传统派魔法师……我很感兴趣。”
麦克尼尔礼貌地表达了自己的请求。“你们很快就会离开日本的,是否知道这些故事,对你们在美国的生活不会有半点帮助。”
九岛健这一次却没有答应,“祝你们晚安,明早我们再联系。”
九岛健跳上了附近的木屋顶部,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麦克尼尔留在门口,他环视左右,确认这条狭窄的小巷中没有任何过路人,这让他放心了不少。古城、古堡总会和鬼故事联系起来,那些猎奇的灵异故事会将市民吓得魂飞魄散,假如碰巧又有几个不幸的遇难者,鬼故事就成了众人认知中的真相。九岛家族已经撤退到奈良,他们留在京都的房屋却没有迎来新住户的光顾,这或许也是那些魔法师临走时留下的防御措施带来的影响。一只手搭在麦克尼尔的右肩上,希尔兹上尉出现在了他身旁。“他们都睡熟了,看来我们两个人得守夜了。”
“我们已经来到了京都,那些人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麦克尼尔努力拼凑着袭击者身上的共同点,想要找出其中的规律,“但是……即便我们在京都是安全的,等到我们准备出发时,情况又会恶化。这和我预想的结果完全不同,九岛家族根本不在京都,他们派来的代理人也不能代表整个家族的立场。”
希尔兹上尉不说话,他将一瓶酒递给麦克尼尔,那意思是让麦克尼尔陪着他一起喝酒。麦克尼尔起先只感到奇怪,他接过酒瓶,在没有任何标志的瓶身上徒劳地寻找着可能让他得知生产商的信息,终究是一无所获。年轻的士兵向着长官笑了笑,接过酒杯,倒了一些酒。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在这杯酒上找到了一丝熟悉的痕迹。这是必定出现在NFFA内部宴会上的那种酒,味道和市场上能买到的便宜货没有任何本质性区别。要是将NFFA倡导的简朴生活方式考虑在内,真理之父大概也不会允许他的信徒们饮用价格离谱的名酒。一杯酒下肚,麦克尼尔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你真的不应该把这句话说出来。”
希尔兹上尉发出了一声叹息,“大家都知道,一旦我们都狂热地投入到寻找叛徒的活动中,只会让叛徒利用我们之间的猜疑来将我们各个击破。你看,当你指出我们之间存在叛徒时,有人愿意跟随着你的思路继续讨论那个问题吗?没有。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还是太脆弱了,本来就经不起怀疑,你却在这个时候把问题公开了。”
“长官,我们没法逃避问题。”
麦克尼尔相信希尔兹上尉的判断,“自从在乌克兰的战场上组成临时团队以来,我们之间向来没有任何秘密。有人叛变了……他或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叛变的?追杀希尔特顾问的杀手们如果真的是受佩里的指派,那么佩里是如何在我们当中找到内应的?”
“但是——”“这一切让我发现,不管是名义上还是事实上,作为队长和指挥官的我们都很失败。”
麦克尼尔的声音并不大,只是他那不断地在膝盖上拍打着沾满灰尘的运动裤的左手出卖了他的内心,“我们没有发现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叛变了,不是吗?”
希尔兹上尉自知理亏,也不再试图反驳麦克尼尔的意见。从名义上来说,他是队长,是这个队伍的指挥官。可惜,每次在执行任务时提供作战计划的都是麦克尼尔,他在队伍中的影响力也始终比麦克尼尔略低一筹。这种情况直到今天才出现了些许变动,但却决不会是希尔兹上尉希望出现的结果:麦克尼尔的判断出现了严重误差。假若麦克尼尔没有将出现叛徒的事情说出来,或许队伍中的每个成员都会保持原本的心态;现在,麦克尼尔的错误判断简直是不打自招,这还多亏亚当·希尔特有意无意地在替麦克尼尔减轻嫌疑,才使得麦克尼尔没有被立刻指认为叛徒。上尉将酒瓶放在地板上,而后和麦克尼尔一起坐在门口,凝视着被微弱的月光照亮的道路。“会是谁呢?”
“也许就在我们两个之中。”
希尔兹上尉不经意地说道。“您没有动机,长官。”
麦克尼尔至少听到了4个人在打呼噜,他不禁也感到有些困倦,“……动机,是的。被佩里收买而来暗杀顾问,一定需要动机。”
“你弄错了,麦克尼尔。”
希尔兹上尉若有若无地感慨着,“杀死某人,有时候是根本不需要动机的。相反,像我们这样,宁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顾问回国,才是需要充分理由的行为。”
“我们得保住那些有意愿和能力来改变现状的人,希尔特顾问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麦克尼尔猜测希尔兹上尉在试探他,他并不感到意外。在STARS小队的五人中,希尔兹上尉的家庭是最富有的,就算他自称因炒股失败而让父母亏损了几百万美元,他也依旧是当之无愧的富人。一个富人,愿意舍弃舒适的生活而成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军人,这已经脱离了寻求精神刺激的层次。无论是对金钱的渴望还是对失去财富的恐惧,都不可能让希尔兹上尉动摇,能够令上尉心动的只会是理想。麦克尼尔专注地和长官交流着,他发现自己从未去认真了解上尉的内心。汤姆是个单纯而热血的年轻人,希望拥有更加丰富而多姿多彩的人生,还十分热衷于农业技术;兰德尔下士是个传统的南方人,将来他或许要继承父母的农场,成为一个过着田园牧歌式生活的自由公民;萨拉斯中士则希望孩子们摆脱他这一代人的命运,真正地享受合众国为公民提供的各种机会和资源……希尔兹上尉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和麦克尼尔争夺队伍的领导权也似乎是出于意气之争。大多数时候,麦克尼尔在对方的眼中看到的是空洞和茫然。那是他在乌克兰的战场上见到的希尔兹上尉,见惯了死亡和犯罪的上尉不会因发生在眼前的任何惨剧而感到揪心。是更加紧密的战友关系让这个几乎成为雕像的军官活了过来,只是麦克尼尔无法肯定这种活跃还会持续多久。希尔兹上尉为了寻求财富换不到的事物才决定加入军队,他的空虚恰恰说明军旅生涯没有为他提供所需的精神食粮。“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长官。”
麦克尼尔不再打算掩饰自己的态度,“可是,我们要在当下选择最适合的道路。NFFA的掌权是无法避免的,最多再过五年,他们就会完全操纵合众国的一切。谁在NFFA内部拥有最大的话语权,谁就是合众国这艘大船未来的船长。真理之父——我倒不是对他有什么偏见——仅仅靠着指引方向的神奇预言来帮助公民,他不是能在危机中给出具体解决方法的哲人。佩里或是希尔特顾问,趋势很明显,他们两人之中会有一人成为合众国的领袖。”
麦克尼尔低下头,思考着本杰明·佩里的那些行动。亚当·希尔特对他们说,合众国最近对日本采取的一系列措施,背后都是本杰明·佩里在操纵着。不仅如此,佩里还和美军当中的实力派勾结,在日本和自卫队共同进行着魔法师人体实验,并打算从外国进口所谓高贵的血统。合众国生了病,旧的体系需要得到改变,这是亚当·希尔特大声疾呼的内容。相比之下,本杰明·佩里从不认为旧体系有任何弊病,他正是依靠这套旧系统来协助合众国的公民们在当前的困境中勉强生存,代价则是不断的索取和掠夺加深了合众国与盟国之间的矛盾且让旧体系摇摇欲坠。昨天他们在前往京都之前,从新闻中看到了合众国宣布对日本商品征收高额关税的一幕——毫无疑问,这也是佩里的手笔。资源和金钱不够,就从盟国身上抢,反正全球市场是万能的。“……让亚当·希尔特和他的盟友掌权,是对合众国而言【更不坏】的一个选择。”
“佩里呢?”
“佩里眼里没有人这个概念,只有成本和收益。”
麦克尼尔似乎是被自己说服了,他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还记得吗?佩里……佩里他没有反对支出相当于我们合众国上年度GDP10%左右的天基武器计划,却推动国会驳回了那个支出数额差不多的医疗保障法案。你肯定觉得我在说舒勒的坏话……”麦克尼尔停下了,他头一次发现自己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主观意愿去参与到政客们那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中。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选择一个符合自己理想的领袖,而不是被充满贿选和欺诈的预测机构骗得一头雾水。“……舒勒和希尔特顾问会认为,天基武器是进行战略威慑的必要条件。佩里没有反对,只是因为他觉得把这些钱扔给武器研发也比留给穷困潦倒的贫民更有意义。”
他等待着希尔兹上尉的答复。阀门打开了,麦克尼尔从长官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活力,这是发自内心的赞同和产生共识的喜悦,而不是他们在酒店中庆祝任务胜利时那还带着职业需求的情绪。“你说得对,麦克尼尔,你说得对。”
希尔兹上尉又倒了一杯酒,“我的父亲和我说,历史将以如何对待弱者来评判人物和国家。合众国曾经是个灯塔,全球各地的公民们就算搭上性命也要逃到这里,他们比我这种仅仅因为恰好出生在合众国才成为公民的人更有资格做合众国的公民。如今我们放任成千上万的穷人和老人冻死和饿死,这里不是梦想和希望的家园,是充斥噩梦的地狱。”
“希尔特顾问说得对啊,合众国——人人有病。”
麦克尼尔也倒满了一杯酒,欢笑中流露着苦涩。“那么,我们就带着最好的医生回去给大家治病吧。”
清脆的碰杯声再次响起。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