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冬日里河面早已结冰,但这条河藏在深深的河道之中,两岸河床比河道高出数尺。
不利于骑兵快速通过,若是能够在那里依托河道地形列阵阻击。
想来能够阻延唐军的行军速度,可以为斥候返回牙帐报信争取时间。
但是同时,也意味着他率领的这两万守城军队要在野地里与唐军硬碰硬的战一场!
毫无花哨,以硬碰硬!
想想唐军那装备精良的大军,契苾可勒便一阵心悸……
可他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当年铁勒诸部奋起反抗西突厥暴政,共推契苾部首领契苾歌楞为易勿真莫何可汗。
又推薛延陀部首领乙失钵为野咥可汗,成为铁勒诸部之中的两位王者。
现在乙失钵的孙子夷男成为薛延陀可汗,统御铁勒诸部,契苾部则早已势弱。
要么如他这般依附夷男可汗,要么如契苾何力那般干脆投降唐人……
眼下,他契苾可勒便是薛延陀汗国之中契苾部的首领。
若是他引着唐军直捣郁督军山牙帐,则无论战局最终如何,契苾部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唐军大胜,则居住于郁督军山附近的族人必将遭受唐军屠戮。
唐军若败,愤怒的夷男可汗又岂能饶恕将唐军一路引回郁督军山的他?
深吸口气,契苾可勒在马上扯着嗓子喊道:“前方抵达诺真水,大军列阵,与唐军决一死战!”
嘶喊声在风雪之中远远传去,被各部的渠帅纷纷下达到兵卒。
北风呼啸,马蹄杂乱。
应者寥寥……
所有的兵卒都被不久之前武川镇那一幕吓破了胆。
他们不怕强大的敌人,不怕决死的冲锋,也不怕死。
但是对于那种蕴含着天地之威的不可知情况,却有着胡族人天生的敬畏。
再是强大的战士,又岂能战胜天神之威呢?
而且,那是对于天神的不敬啊!
但是军令如山,薛延陀不似大唐那般军纪严明。
然则对于自己的统帅却有着盲目的信任与崇拜。
他们崇敬强者,对于强者的命令奉行不悖。
哪怕明知是死……
前方一道平直的河道出现在眼前,大雪将整个河床都掩盖起来。
但高出河道的堤岸却显得甚是清晰,成为阻拦骑兵的天然屏障。
契可勒勒住马头,厉声喝道:“下马!列阵!”
随后赶来的薛延陀兵卒纷纷下马,在冰封的河床上缓缓结阵。
契可勒骑在马上,看着渐渐趋于整齐的阵列,心底生出一丝希望。
唐人的枪阵对于胡族骑兵的杀伤力太大。
固然因为机动能力的缺失使其在面对胡族骑兵的时候只能被动挨打。
但是同样的,胡族骑兵对于这等缩成刺猬一般的战法亦是无从下嘴。
他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唐军最擅长的步兵结阵的战术来对付唐军的骑兵……
他不怕唐军炸毁城墙的那种神秘武器,薛延陀人不是傻子乖乖的站在那里等着你来炸。
不指望战胜唐军,只要能够延缓其突袭的速度。
使得郁督军山牙帐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去布置便足矣。
契可勒环视一眼,心头升起悲凉。
他知道,此战之后,此间之兵卒怕是要折损一半。
余者亦要逃避唐军的追杀,在这冰天雪地的大碛之上,哪里还有活路?
尤为重要的是,还不能将唐军引向拔野古、仆骨等部……
甚至不用等到唐军将这些兵卒杀光,只需等到将战马吃完,饿也得恶死在大碛之上。
从他勒住战马、就地结阵阻击之时,这一支镇守武川镇的精兵,便注定了悲惨的命运。
远方蹄声隆隆。
黑红两色甲胄的唐军在风雪之中猛然跃入眼帘。
绛红色的大旗在风中烈烈飞扬,万马千军奔腾而来,气势汹汹!
就连脚下诺真水河床的严冰都在微微颤抖。
契可勒站在北岸河堤上,抽出腰间的佩刀,振臂大呼道:“不能让唐军长驱直入,直捣郁督军山的牙帐,哪里有我们的妻儿家眷,有族人牛羊!”
“我们就在此地列阵,用我们薛延陀勇士的鲜血与勇气,阻挡住唐军前进的脚步,将他们赶回漠南!”
“赶回漠南!”
“赶回漠南!”
四下里战士们振臂高呼,萎靡的士气终于提升一些,尚可一战。
契可勒略微松了口气。
若是士气依旧如刚才溃逃之时那般低迷,只怕挡不住唐军一个冲锋……
薛仁贵一马当先,策骑跑在军队的最前头。
凌冽的北风夹杂着雪花迎面扑来,打在脸上犹如刀子在割。
但他没有感受到丝毫寒冷,胸腔之内沸腾的热血使得战意熊熊,浑身燥热!
以往亦曾在水师之中剿灭海盗,更曾在南海与贼寇作战。
但是身为最传统的军人,此刻策马扬鞭追亡逐北,那才是骨子里侵透着的憧憬!
马革裹尸,得其所哉!
对于所有的汉家儿郎来说,昔日的卫青、霍去病。
今日的李靖、李绩,便是他们最为崇拜的偶像。
踏破阴山直捣龙城,是年少之时夙夜梦回之际憧憬着的人生。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则是一代又一代汉家军人至高无上的功勋!
平生能够策马北疆,鞭指龙城,纵然一死又有何妨?!
更何况此战顺利,甫出白道,便摧枯拉朽的将扼守漠北门户的武川镇攻陷。
兵不血刃,马不旋踵,追逐着薛延陀人的脚步一路向着郁督军山狂飙突进!
盖世功勋就在眼前,谁能不热血沸腾,战意如火?
前方薛延陀人居然不逃了……
薛仁贵性情谨慎,张开手示意全军减速,缓缓的向着诺真水河道逼近。
待到了近处,便见到薛延陀人排成整齐的阵列。
刀盾手、长矛手如林而立,整个军镇杀气腾腾,不仅有些发懵。
这是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唐军的步兵阵列,来对抗唐军的铁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