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书涵退学这件事,允宸是在出院后的第二天,才从同学口中得知的。
那同学上学期和邱书涵她们宿舍的一个女生打得火热,无意间听说了邱书涵出国的消息,转而告诉了允宸。
其实也没有特地想告诉他,只是班级一起聚餐,庆祝允宸康复,聊着聊着才不小心泄了出来。
唐绚立马就丢了个眼刀子过去。
男生打了个哆嗦,扫视一眼众人的表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怕是说错了话。
胡亮暗骂,“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原本热热闹闹的饭局,突然间就冷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看向允宸,似等他回答,又似揣摩他情绪。
陈司平识人眼色,连忙端起酒杯,吆喝道:“来来来,继续喝!不醉不归啊今天!”
那“闯了祸”的同学重重卸下一口气,赶紧接道:“喝!我自罚三杯!”他给自己找台阶下,猛灌酒水。
允宸刚刚开过刀,酒是当先要忌的,所以安静地坐在一边,只拿筷子夹着菜,慢慢往饭碗里搁,看着碗里堆出小山,却一口也不吃。
那天晚上结束,滴酒未沾的允宸,“醉”得趴在桌上走不动路。
唐绚无奈,“别犟,回宿舍住。”
同学们都已经散去,只剩他们三人陪着允宸。
那小子两手抱着空酒瓶,转头时眼神迷离,“绚哥,我感觉自己很失败啊。”
昨天刚出院,允宸就跑回酒吧找了经理。经理没等他开口,直接便道——
“工资等等就结算给你,但医药费我们是不会出的。”
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允宸一愣。
自己并不是打算来辞职的。
可经理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一个人絮絮叨叨道:“你也别干这活了,到时候万一出人命,还得搭上我们!”
心头瞬间拔凉拔凉,允宸怎么都挤不出礼貌的笑来。
经理和他们这些员工说话,一向没什么好脾气,一字一句都直白又狠辣。
允宸抿抿唇,跟在他后面去领了工资。
现在,自己连经济来源也没了。
他一直固执坚持着的尊严,在全部丢弃后,彻底失去了屈服的意义。
“老幺,”唐绚觉得,允宸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能不能醒醒,你才大二,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嗯,所以,我真的要回去住了呢。”
允宸苦笑着扬起下巴。
陈司平眼睛都亮了,“你可算是开窍了!”
放着条件那么好、还不需要支付昂贵房租的学校宿舍不住,非得跑到外面去受苦,允宸傻得厉害!
唐绚和胡亮对视一眼,诧异追问:“想通了?”
“嗯。”允宸点点头,抬眸环顾四周,见这家饭店的大堂里已没有几个食客,放松下来。
“绚哥、大胡、平妹,我不瞒你们,不回学校,只是因为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或者说……一种心情,去面对书涵。”
这句话,允宸似用尽了全力,才艰难从嘴里说了出来。
他仰着脸,脸上的恍惚和寡淡显而易见,像被覆了霜雪的山崖,坚硬隐于苍凉。
胡亮复杂地看一眼允宸,又将视线移向唐绚。
后者淡道:“她已经出国了。”
这才是允宸愿意回宿舍的原因吗?
“是啊,”允宸笑了,笑意停在唇角,很浅很浅,“拉我一把,赶紧的,别错过了门禁时间。”
陈司平大喜,想也没想就伸手递到允宸身前。
两个男生拳心交握,熟悉又陌生。
唐绚拍拍允宸肩膀,感觉长久以来憋在心头的那股子无名烦躁,刹那消散。
他们像以前许多个跑出去喝酒的夜晚一样,误了门禁时间,扒着宿舍楼大门一声声地叫着“阿姨”。
对面女生楼里传来不客气的谩骂——
“有病啊大晚上的!叫个鬼!”
胡亮的暴脾气上了来,“我叫不叫鬼关你屁事!”他吼完,转头便告状,“阿姨,32号楼五楼那间亮着灯的宿舍,里面那女的说你是鬼!”
他嗓门够大,话音刚落,万籁俱寂。
陈司平拼命憋着笑,冲胡亮比了个大拇指,嘴唇轻动无声赞叹——
“牛逼!”
阿姨睡眼惺忪地出来给四个人开门,数不清是第几次警告,“下不为例啊,不然你们就睡在外面吧!”
“好好好。”陈司平满口答应。
上楼梯前,允宸突然转头,对着正打哈欠的阿姨,提醒道:“阿姨,32号楼五楼,左数第三间,里面有个女的骂你是鬼。”
“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三个同伴瞬间爆发出大笑,笑完了又觉得不好,忙不迭地点头,异口同声道——
“我们作证!”
一溜烟跑回宿舍,陈司平几乎笑断了气,“老幺,你看没看见啊,阿姨脸色都黑了。”
允宸也在笑,“废话,我又不瞎。”
气氛浓烈起来。
唐绚关门,转身时看着屋子里三个人七嘴八舌议论着,又笑又骂,突然感触颇深。
很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
很久很久。
允宸不住宿的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保留着他的床铺,哪怕允宸跟辅导员提出退宿,唐绚三人还是偷偷摸摸去帮他缴了住宿费,为的就是有一天他愿意回来了,就随时可以回来。
太多他们做过的事,没有告诉允宸。
但允宸又何尝不知道?
“别闹了,快点洗漱睡觉,明天有早课呢。”唐绚推了一下胡亮的脑袋,示意他先去收拾。
允宸动作迅速地爬上了床。
因为唐绚一直在打扫宿舍,所以床铺很整洁,盖上毯子就能睡。
“老幺,你第一天回来,能不能洗干净了再睡啊?”陈司平气笑了,“妈的,我怕被你的脚气熏得睡不着!”
“你才有脚气,”允宸翻身,枕头从蚊帐里飞出,准确落在陈司平脸上,“太累了,明早再洗。”
“明早你能起来,那真是撞邪了……”陈司平忍不住吐槽。
夜半十二点,宿舍终于沉寂下来。
允宸却没有睡着。
邱书涵走之前,没有跟他告别。
当然了,他们现在不存在任何关系,不告别是正常的。
允宸仰面躺着,拿出手机一看,刚好零点整。
又是新的一天。
他……
该告别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