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很会打扮的女人。
盘着个丸子头,但不同于罗耀秋那种老气横秋的发型,而是盘得高高的,用发卡固定,前面还戴着个银色似水晶一般的头箍。
那时候最流行的一种发饰。
女人不仅戴了发饰,还挂着珍珠耳环,连身上穿的大衣,都好像要比别人的高档昂贵些。
这是唐夏感觉的。
而且唐夏还觉得,那女人很是年轻。
或许和她化了妆有关系。
当年还不流行化妆,女生们涂个口红涂个指甲油就算得上是隆重打扮了。可这女人不一样,她很白,是那种擦了粉的白,还弄了睫毛膏,勾了眼线,打了腮红。
总之是面面俱到。
不过她自己的底子也好,眉弯眸深,鼻挺唇丰。五官俏丽,化妆就是锦上添花,衬得她更美罢了。
对比旁边王祎泽的母亲,这个女人高贵得像只白天鹅。
唐夏想不出任何一个形容词来描述她,美丽太空洞,她除了美丽应该还有其他更多的东西。
可能是气质吧。
别的家长坐在那里,有的跷二郎腿闲聊,有的低头沉默玩手机。只有她,脊背挺直,坐姿端正,两只手摆在下腹部,恬静而安然。
如芭蕾舞者。
唐夏从她的神情里寻到了一丝韩誉的影子。
果然是母子,光是不说话坐着,那眉间的淡漠就像得不行。
唐夏静静地看着,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高跟鞋踩地的声音。
“唐夏。”
一回头,果然是罗耀秋那张严肃的面庞。
唐夏条件反射低头。
“等等你去我办公室。”罗老师算是和唐夏私下协商妥当了,女孩只要写好检讨书,诚恳悔过,她就不把这事在班级乃至学校宣布,留一点情面。
其实罗老师说不说都一样了,现在六班哪个同学不知道她作弊被抓啊!
但是唐夏可不敢这样说,只老老实实道:“嗯,我知道了老师。”
罗老师推了下眼镜,转身提醒其他学生,“别都围在这里,散了散了。”她说完,腋下夹着笔记本进了教室,然后关门。
走道上站着的学生并不多,男生们都跑去体育馆打球了,只留下几个无所事事的女生,拥在一起闲聊。
唐夏跟徐雅瑶打了声招呼,就去办公室了。
她一边走一边特地摸了下口袋里折成四四方方样子的检讨书,很是紧张。
一个小时后。
韩誉把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手拿着一瓶饮料,从办公室外面经过。
他无意间一瞥,看到那女孩独自坐在里头。因为老师都去开会了,房间里连空调都没有开,她冷得不行,轻轻跺脚,小心翼翼。
鬼使神差的,韩誉推开了门。
进去之后他就后悔了。
唐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透出一丝尴尬与困惑。
少年抿唇,无视她的目光,向前跨了两步,伸手拿起老师桌子上的空调遥控器。
一瞬间,他离唐夏很近很近。
一件浅灰色的套头毛衣,袖口被他翻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两截莹白的手臂,精致如羊脂玉。
“嘀——”
空调打开,暖风轰的一下便吹了出来。
唐夏恍惚地看着韩誉,他又放下了遥控器,绷紧的下巴蜿蜒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弧度,乍看朦胧。
韩誉帮她开了空调后转身就出去了。
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片刻后。
唐夏忽觉身上暖了起来,连心底,都微微升高了温度。
韩誉应该是看在自己替他背锅的份上,才突然友善的吧?
女孩这样想。
不过没事,比起之前的关系,现在也算是破冰了。
挺好的。
另一头,韩誉已回到了教室门前。
罗老师还没结束家长会,他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若有所思。
刚才真是见鬼了……
自己不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也不会偶尔善心大发什么的,如果非得给之前的行为找个理由,那他只能认为,他是觉得唐夏蠢了。
有空调还不开,老实得都称得上呆了吧。
少年瘪嘴,暗自嗤笑。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前散开的同学大部分都回了来,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胡天侃地。
齐回和韩誉打完篮球后又跟别的班级的同学去踢了会儿足球,到现在才回来。他大喇喇坐到韩誉身边,拧开汽水瓶仰头便是一阵猛灌。
然后,齐回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嗝。
韩誉嫌弃地瞥他一眼。
“你妈今天来了?”齐回问。
韩誉面色冷了些许,“如果老师没强制性规定家长必须到场,她怎么会来。”
齐回叹息。
韩誉的家庭情况他是了解一点的,挺……尴尬。
两个少年静默,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教室后门打开了。
家长们陆陆续续地出来,齐回拍了韩誉后背一下。
“走了。”他道,拎着衣服率先起身。
韩誉漫不经心,不过几米距离,他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几乎每个学生的家长都堵在走道上,将自己的子女拉到身边,絮絮叨叨说着一些话。
韩母出来后,冲站在人群之外的韩誉招手。
“过来,站那么远干什么呢。”她嗔怪,笑容像职场里的客套,恰到好处。
韩誉不动。
女人脸上有些难堪,但碍着那么多人在场不能说重了话,干脆自己朝韩誉走过去。
她一迈步,对面的少年同时也退了一步。
韩母勉强维持的从容登时便挂不住了。
正好这时,罗老师领着唐绚经过。
后者一眼看到韩誉,挺意外,“嘿,”他道,“是你啊。”
韩誉抬眸,对这人有印象。
唐夏的哥哥,除夕夜自己搭过车的。
“嗨。”韩誉礼貌地问候。
因为罗老师要带他去办公室,说有事情得私下聊聊,唐绚便没停留,手在韩誉肩膀上按了按,就急匆匆走了。
待韩誉收回视线,自己的母亲已站到了身前。
“不认识的人跟你打招呼你知道回,”女人气笑了,“你妈跟你说话呢,怎么不见你听?”
她是有家教的,纵然再恼,语气也还是柔柔的。
韩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须臾,他道——
“因为这个不认识的人,除夕夜送了我回家,”他顿,讽刺渐渐酿开在脸上,“但是那天,你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