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1)

四校联考如期而至。全市统考题,难度跟火箭发射一样噌噌噌地往天上加。每一场考试结束后,都能看见在考场外、走廊上叫苦连天的学生。这真是让重点学校的学生都喊难的题目,对于那些普通初中和民办初中的来说,就更加写都不必写了。“动态平衡?”

吴望不动声色地去查自己的辅导书,发现这次的考试竟然考了高中的东西。物理一直以来是吴望的一大强项,看来这次要砸锅了,吴望也多少有点心烦。着实不知道出题人怎么想的,出一套没人会做的题目来干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的。这一次考试的安排也是让吴望有些难以接受——从早上八点开考,白天考一天暂且不说,平时都这样——最要命的是晚上还有科目,而且晚上考什么不好非要考主三科?最令吴望抓狂的在于,安排在晚上的竟然是数学和英语——数学需要精神的大脑思考,英语需要精神的大脑读题,晚上正是累的时候,这个安排时间的人简直比出题人还要离谱。和中考一样的七科,第一天考四科,第二天考三科。实在是因为累了,考数学的时候吴望没做完。最后一道压轴题,几何图形多结论问题,还有两个小问没有整出来。不死心的吴望带着数学卷子,底下垫着历史提纲和英语练习册回了宿舍,还在那里算题。顽强挣扎了十来分钟,吴望把最后一道题解完了。遗憾的是会做又没做完,六分白白没了,他越想越生气,坐在高高的上铺险些把笔摔出去。吴望坐在床沿,双脚还搭在爬梯上,埋下头抱着自己后脖颈冷静了一会儿,这才开始看历史提纲和英语练习册。对于政治历史,学生们之间流传一句话:临时抱佛脚,抱了总比不抱好。吴望倒是不需要临时抱佛脚,只是考前专门复习必须要有。而对于英语,学生们之间也流传一句话:反正全考课外,不如踏踏实实睡觉实在。这话不假,英语除了听力题和作文题,其他全是阅读题,全是课外的东西,除非是为了语法,否则啃课本和练习册也没用,反倒还休息不好。季遥把手一伸,抽出了吴望的数学卷子来,坐在楚南的床上,仔仔细细把吴望的解题过程看了一遍,还用手指在卷子上的图比比划划,嘴里念念有词,好似早已沉浸在数学题的世界里。突然间他起身来,攀着梯子爬上来,坐到吴望身边:“你听听我的思路,好像我这容易点......”失策,真是太失策了。因为研究已经考完了的数学题,耽误了历史和英语复习,也耽误了休息,第二天的科目吴望感觉自己没有哪个是发挥好的。离中考只剩不到两百天,老师和领导的耳提面命,越来越重的学习压力和考试压力,让吴望产生了一种厌学和焦虑交叉的情绪。语文考试结束后回到教室,吴望正用铅笔在卷子上刷刷写着什么,季遥去看,却发现吴望的手在抖,还得按住手腕才能把字写好。季遥也难得产生了厌学情绪,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考试的疲惫和等成绩的煎熬相重叠,压抑与愁苦就像活火山里的岩浆一样,随时有可能喷发出来。自我感觉极差的吴望,在班里某个同学带回成绩单来,高声宣布某一个科目出成绩的时候,想看又不敢面对——他是零星几个不急着看成绩的同学其中之一。吴望的语文110,单科年级第八,其中作文47分,还是相当优秀的;数学108,刚刚好压在特优线上;而他一直不大喜欢的英语103,勉强接受;他一直以为要砸锅的物理其实也没砸到哪儿去,甚至没比平时差多少,88,平时都是九十来分,这次就是败在了动态平衡那道题目上了。季遥属于正常发挥,语文109,作文与吴望同分;数学也是108;英语发挥不错,超了吴望一小截,113,单科班排状元,年级三十多名;物理86,有一个粗心犯的错误,季遥简直要抽死自己,如果那道题没错,他就可以超越吴望,成为物理全班第一了。俩人的年级排名都往前越了一大截,从平时的年级四十多径直冲到了年级前十,季遥年级第四,吴望年级第八,成为了普通班最光耀门楣的事情。班主任将他们二人叫到办公室来。“普通班里面,考进年级前十的,你们是第一次。”

老师说,“学校想要下学期将你们调上重点班,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话问得兄弟俩有些愣神。季遥是无所谓的,他的性格广交朋友,去哪儿都能和人打成一片;但是吴望的性格就不一样了,看得出来,刚开学的时候吴望为了融入这个班是花了时间的。前几天还在说,一个班五十多学生,吴望是花了三个月才记住所有人的名字的。不是记忆力不好,只是吴望没有在记住同学名字上下心思。他的心思都在中考上呢。所以季遥是不想答应老师换班的。为了照顾吴望——去一个新环境,吴望虽然不会害怕但肯定会不适应,在中考冲刺阶段这么干岂不是更影响?吴望却没有季遥的态度那么强硬,说不换就不换,对老师说,能不能给点时间考虑?考虑好了会主动来说的。老师想了想,答应了吴望,但是说不许太久,期限三天。吴望也接了下来,拉着季遥快步出去了。“还考虑啥?在中考冲刺阶段花心思融入新环境,也有影响啊。”

季遥有些不理解吴望。“其实,换班也未尝不可。重点班学习氛围都好些。”

吴望道,“大不了咱俩一起换,不搞人际关系了,就专心准备中考。”

“不不不,这事儿还是听我的,咱别换了,现在这个班又不是不好,去了重点班压力更大。怕你受不住。”

吴望不说话了。吴望次日就去找了班主任,回应说:“我和我哥都不换班了。”

班主任开始搞临时抱佛脚政策,持续到期末考,下个学期还会继续有。这次考试,七科总分加在一起有六百二十分以上的学生,每天专攻弱科,弱科就是所谓单科级排低于总体级排的科目。这可苦了不喜欢英语的吴望,他英语的单科级排比他年级第八的总级排低了不是一点半点。每天都在英语老师那冰冷无神的双眼注视下,干巴巴地念单词念课文,那感觉总像是有人用枪顶着你的头逼着你读书。吴望非常讨厌被人强迫学习的感觉——他认为,学习的乐趣一定得自己发自内心喜欢学习才能体会得到。“我了个去。”

楚南惊了,“喂,你俩说好的砸锅呢,砸着砸着就砸进了年级前十?!”

“学霸的话你都信?”

飞龙笑道,“学霸说考好了就是考好了,学霸说考差了那一样很高分。”

“哎对了,你们都有哪些要去‘打卡’的科目?”

这就是班主任的临时抱佛脚政策——离期末考还有大半个月,应该还是来得及拼一把的。吴望将手指岔开,比划了一个“五”。这是说他有五科打卡任务,具体是啥真不想说。这才开始第一天,就已经身心俱疲了。往日下课还能写作业,现在下课想写作业,不行,得去打卡。吴望感觉到自己的近视好像已经跨过了两百度,天天不是看着练习册和试卷就是看着教室里的教学平台的电子屏幕,度数不深都是不可能啊。可是后来一些日子,吴望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红是非多。他和季遥因为是普通班里第一次有考进年级前十的,早就在同年级的学生之间炸开了锅。只是吴望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交际能力,连交朋友都堪忧,为什么也会惹上仇人?很快,年级里就有人在传他们俩是作弊考进的年级前十。他们当然没有作弊,着实是无中生有。吴望倒觉得没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由他们那些闲得发慌的人说去,反正他问心无愧。季遥却没他这么好脾气,他知道如果就这么不声不响,肯定有人当他们默认,谣言说了一百遍都会变成真话。他不想为此影响爸妈。总之不管是为了什么,季遥选择在沉默中爆发,主动去澄清。马克吐温有句话怎么说的,当真理还在穿鞋的时候,谎言已经走遍了半个世界。他先后找了班主任和爸妈,向他们说明自己和小望真的没有作弊,真的是靠自己的努力考好的。爸妈都相信自己的孩子,还在为他们找考场的监控视频,向领导证明这不过是谣言。季遥手里拿着两个水壶,走进教室来,将其中一个水壶在掠过吴望座位时顺手放在了他桌子的一角,保证水壶不会挡住吴望刷题。这几天,吴望可能是受了动态平衡这道超纲的高中题刺激,在辅导书上疯了一样地刷难题,下课没停过,什么科目都刷,除了自己宿舍的弟兄或者比较熟的同学,他不和别人说话。晚上回了宿舍,总是站在阳台的栏杆边,略微抬起的双手累到不断发颤。“作弊考的而已,有什么好清高的。”

善琪一脸怨恨地小声嘟囔道。吴望刚刚好写完一道题。季遥语速很快地对吴望说了一句:“耳朵捂上。”

吴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季遥就把自己的水壶在自己的桌上狠狠地捶了一下,动静震天,全班人都被吓了一跳。“陈善琪我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领导彻查了证明我们不是作弊,你还有理由怀疑什么季轩?”

季遥不再顾及自己教师子女的形象,直接破口大骂,“我从来不打女生,你别逼我。”

说他不要紧,说他弟弟,就别怪他下手太狠。吴望没有抬头,但是故意把手垂下去,拉了拉季遥衣角。季遥的同桌涵江清清楚楚看了全过程,季遥走开后,涵江对吴望说:“有个哥哥保护,好幸福啊。”

对呀,真的幸福。以前的吴望也想像个女孩子一样被别人保护,而不想明知道会被摧残得千疮百孔还装作什么都扛得住地自己去面对风浪。现在有了季遥这个哥哥保护他,他心里一直都对季家充满了感恩。如果让吴望在自己的生命和季家之中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选季家。只要让他的恩人们能够平安喜乐,他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付出,因为他自己这一条许久之前就应该结束的生命根本不值一提。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就是练习册上的速度时间图像,刚开始,为了活着而拼命向前冲,遇见了季遥和季家人这两个点,这条线就开始慢慢趋向平缓,因为点告诉线说:不用跑那么快,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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