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是座不夜城，汴河两岸彩灯云集，人声鼎沸，银花火树，竞相绽放，好不热闹。乞巧节过后，便是三年一次的殿试，是文坛一大盛事，无数举人汇聚汴京，纷纷在灯笼上提诗攀比，蔚然成风。张为悠闲的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这里没有灯红酒绿，也没有都市刺眼的霓虹，喧嚣而唯美，是异域时空的一大特色。这里不是他所认知的历史，更像是一个平行宇宙，没有秦王嬴政，没有大唐盛世，这个宋朝与他认识的既陌生又熟悉。同样文化鼎盛，学习氛围浓郁，也一样面临强大的外敌，内政也极为复杂。大宋素来以文为尊，武将的地位相对较低，历史上的文豪大儒一个都没有。街道上灯火摇曳，行人络绎不绝，看穿着打扮，几乎都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三五成群的围着灯笼上的诗作品评讨论，才艺出众者，时不时的引来一阵叫好声。无论贩夫走卒，还是【青】楼艺伎，对于读书人的尊敬是深入骨髓的，几乎从每个孩子呱呱坠地开始，就被植入儒道为尊的思想，真正的文豪大儒是备受遵崇的。从史书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时代，也是一个话语权掌握在士大夫阶层的国度，有时皇帝一个诏令令文人不爽，甚至还会遭到抨击谩骂，开骂者往往还会被人奉为为民请命的清流斗士，引来赞誉。若能逼得官家道歉，收回成命，甚至能够名垂千古，无数文人引以为豪并乐此不疲。张为望着当空皓月，时常在想，如果没有遭到暗算，自己能够顺利的光荣退役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掌握的秘密实在太多了，能调动的资源也足以令人不安心。往事如风，一切都随风而逝，一身疲惫也随着生命的终结放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又能比前世好到哪里去呢？官家变法图强，屠刀直指藩王勋贵，而他便是首单气冲。在大宋这种重文轻武年代，武人一直都低人一等，时常受到士大夫阶层的抨击，这个敏感的节点，若父亲斗争失败，他又该如何破局？藩王的确是拖累朝廷的一大因素，拥兵自重，可是真正的症结却不在此，纵然官家是绝无仅有的明君，到底无法透过千年的岁月，如他这般站在时间的长河剖析王朝的兴衰症结。据他所知，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然而地图上提供的版图却很有限，在辽国之北，南唐之南，是一片何等存在，东海以东是否有大片的海外之地？“救命啊，快来人！”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跳水轻生。当张为赶去的时候，跳水之人已经被船夫捞起，不过已经没有了气息。众人唉声叹气，一个举人老爷，饱学之士，在他们眼中就是官老爷一样的存在，怎么那么想不开自杀了呢？按照大宋律法，举人是享有【国】家特殊津贴的，当然钱并不多，主要是享有一定社会地位，诸如免服徭役，见官不拜等特权。各州府县招募公务员的标准就是举人，要想更进一步，就只能通过政绩熬资历，而金榜题名的科班生，【国】家都会统一分配，相较更有前途，这也是为何举人对科考趋之若鹜的主要原因。在普通老百姓眼中，通常将举人当成了官老爷，看见这样的人自杀，顿觉不可思议。不一会儿就引来大量的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太可惜了，马上就要科考了，若能高中瞬间鲤跃龙门，光宗耀祖，哎可惜了！”
有人叹息道。“听说他老丈人嫌弃他屡试不中，把他娘子强行带回去改嫁，妻子为了抗争，不吃不喝，眼看快不行了，书生急红了眼，故而殉情了。”
有知情者道出事情原委，众人无不扼腕叹息。贫穷夫妻百事哀，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读书人也有自己的辛酸，只能感叹世道艰辛，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们看，这个男人在他胸口按来按去干嘛呢？”
有人看见一名身穿粗布麻衣，浓眉大眼的汉子，二话没说就冲上前去，撕开男子衣领，对着胸口不断的按压，一个个大为惊奇。在张为坚持不懈的挤压下，男子终于吐出一口污水，而后剧烈的咳嗽起来，意识渐渐地复苏了。围观的群众，一脸惊愕的看着张为，能把一个没气的人三两下救活，医术必然精湛，纷纷投去敬意的眼神。见男子并无大碍，人群渐渐地散去，只留下一个失意落魄男人席地而坐的孤寂背影。张为本来想随着人群一同离去，但是看着男人失落颓废的模样，又有几分不忍。虽然人是救活了，但此人呆呆的坐在那里，没有一点精气神，真不知是否会做傻事。汴京夜里比较凉，男人浑身湿漉漉的，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显然哀莫大于心死。“兄台，可否听我一言。”
张为抿了抿嘴，还是决定开口安慰几句：“金石所致金石为开，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男人听到此言，似乎受到一丝触动，微微抬起头，随即又无精打采的垂眸，口中低喃：“我就是一个废物，屡试不中，我就是一个窝囊废，连糟糠之妻也保护不了。”
张为静静地听着，没有出言打断，有时候倾述就是最好的发泄方式，情绪抒发完毕，理智自然回归。落水举人名叫赵钟庭，是个江南名人，少年天才，十六岁考上秀才，三年后再次中举，那时他才二十岁，成为名动江南的大才子。年纪轻轻的他被无数人看好，皆认为他前途不限量，并娶了一个地主家的千金，可谓名利双收。然而，这就像上天给他开的一个大玩笑，他的好运到此为止。从天宝十三年之后，如同中了诅咒般，屡试不中，时间一恍，如今已接近不惑之年，从英姿少年变成迟暮大叔，身边的人从殷切期盼到了麻木绝望，唯有妻子默默支持他。这种年纪，若想考中，难如登天，记忆力和体力都不是年轻人可比，每届的考试内容跳不出论语中庸，年龄越大并非越有优势。大宋重文，每年参加科考的举止，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而名额也就寥寥几个，说千军万马争独木桥也不为过。这个过程，全都是她的妻子靠卖豆腐支持着他的科考事业，二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就在前几日，他突然收到了一份和离书。老丈人嫌弃他无用，硬是拉着女儿回去改嫁他人，听闻妻子为了抗争，已经绝食数日，命悬一线，想着当初立下的誓言历历在目，加上岳父在信中毫不客气的羞辱谩骂，一气之下，便有了跳河轻生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