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不爱说话，这一点像极了念念。如果房间只有她们两个人，那么，念念一定是独自斜倚着打盹，养神，看书。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对着窗外发呆。红杏则安静地坐在房间的另一边绣花，缝纫。念念怕吵，小蝶总是带着孩子们和两个老妈子去前院的草坪上消磨时间。整个上午，后院里只剩下安静坐着的两个年轻女孩子。还有那些开得灿烂的花。花是秦家的五儿小姐送的。据说，秦家在城南有着百亩的花房，种满了珍奇的花木。城里有点脸面有点地位的人家，逢到重要的日子，都要订购秦家的花木。秦家不仅有春天的杏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还有各种奇花异草。比如，只在夜间静静开放的昙花，危言耸听的食人花。还有许多神秘的花，临川城的人只是隐约地听说过，谁也没有见过。临川城的人爱花。巧手的妇人们用花儿做各种吃食。每天下午的街巷里，都飘着各类花的香气。吸一口，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对于今年的收成，临川城的人们心满意足。经历了两年的大旱，企盼许久的雨终于在夏天最热的那一天如期而至。所有的人都惊喜欢呼。因为这场雨，今年的花木，自然也是比往年要绚烂，茁壮很多。秦家送来的花都是红杏在打理。她端详半晌，找了合适的器皿，装了水，插好，摆在窗前的木几上。花映着窗外的蓝天，分外明艳。但是念念对于这些花却是无动于衷的。谁都知道花是秦家公子送来的。但是，每天早晨，门口的下人们却偏偏在那里大呼小叫：“秦家的五儿小姐又送花来了!"念念冷淡地看着花，看着红杏。花是送给丁念念的。自己也叫念念，但是，自己不是丁念念，自己只是一个猫妖，附在了丁念念的身上。对于丁念念，她是什么样的人，秦家公子为什么要天天送花，她懒得想。那是别人的事情。这一千年的修行，她经历了太多事情，尤其是最近。不说心如止水，甚至，这些话，在她的心底激不起一丁点的小水花。秦家五儿小姐曾经来看过她。但是她客气地称病拒绝了。小蝶痛心疾首，红杏欲言又止。她装作看不见，一概不理。她只想静静地躺着，抱着自己心上的伤口，企盼着这一世早些过去。无疑，小蝶善良可爱的像一道阳光，没有小蝶，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但是，时间久了，念念发现自己也挺喜欢红杏的。她渴了，坐起身来，红杏就会缓缓端来已经泡好的，温度适中的茶。她贪睡，不知不觉间，会抛下手里的书，趴到枕头上睡觉。红杏会轻轻地过来，拿走书，给她盖好薄被。往往她一抬眼，一动手，红杏就会立刻知道她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想要干什么。小蝶是善良可亲的。红杏却是稳重而舒畅的。她总是默默地干着自己应该干的事情，不争不吵。时间久了，她竟然发现自己越来越愿意和红杏相处。她开始慢慢习惯红杏总是默默地在她身边。让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去关心另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是挺难的。有一天，她特意打发小厮去街上买枣糕。她记得，街上卖枣的小贩立在门前，红杏就要出门，即便天上已经下起了小雨。小蝶看着小厮端着的枣糕，扁着嘴说她偏心。她逗小蝶，说：“因为，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小蝶生气了，她又立即派人去街上买了糖炒栗子送给小蝶，小蝶这才破泣为笑。红杏从不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表露出来，看到枣糕，愣住了。念念觉察到她的惊讶中含着一丝失望。但是，念念实在懒得想太多的事情。未曾谋面的，却已经休了她的丈夫，两个调皮的孩子，吵吵嚷嚷的下人，总也不能按时准备好的饭菜，总是无人打扫的院落，她都懒得操心。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还在湘南宫。小蝶看出了她的冷淡，仿佛有点伤心，却是体贴地带着两个小孩子。每天她面对最长时间的人，就是红杏。红杏也是静静的，一副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的样子。有一天当小蝶又在抱怨她不出门，不见人，不说话，天天只喜欢闷坐着的时候，她突然好奇地发问：“那个丁念念，一定是和红杏极好的。就是不知道，她们两个人，也是成天这样不声不响坐在一间屋里吗？。”
小蝶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小姐，你不就是丁念念吗？”
念念心想，我才不想做这个丁念念呢。但是，她自知和小蝶解释不通，只好勉强含笑说道：“是的，丁念念就是以前的我。我现在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吗？”
小蝶长嘘一口气，半晌，神情复杂地说：“你对红杏一直特别好，你们像亲姐妹一般，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念念吃惊地看着她，喃喃地说：“我以为，我和你，才是像亲姐妹一样的。”
话一出口，念念忽然就红了脸。修行千年，一向高冷，今天却突然对着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说这样的话！她的脸都要羞红了。为了掩饰这样的失态，她拿起桌上的一颗桂花糖。好在小蝶一向大大咧咧，听了她的话，只是惊喜地笑了两声，就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她拿着糖，突然意识到，秋天已经越来越深了。她问小蝶：“还有几天到十五日？”
小蝶去翻黄历，答道：“还有一天。小姐是要去庙里上香吗？”
念念问：“我以前去庙里上香，都是在十五日吗？”
小蝶闷声说：“不一定哪一天。但是，十五日这一天，你是一定要去的，而且，你总是带着红杏去。”
看样子，对于丁念念总是带着红杏出门，而不是带着她，她心里一直是有点芥蒂的。念念笑了：“那你今天带我去转转吧。自从我醒过来，还没有好好地逛过临川城呢。”
小蝶开心地点头。两个乘了小轿，沿着青石板路闲逛。远处有青山松柏，近处有小桥白鹅。渔人在划船，留下一圈圈静静的水波。农夫坐在河边休息，整理着农具。孩子尖叫着，开心地奔跑。到了做晚饭的时间了，一股股的青烟从小巷深处的人家冒出来。难得清闲片刻的小蝶感叹道：“前两年都是大旱，人们都说今年还是大旱，所有的人都在求雨。也许是诚心感动了天地吧，小姐，你记得七月十八日吗？那一天，终于下雨了！好多人都高兴得哭了！”
念念心里悲伤地想：“我当然记得那一天了！如果我说这场雨是因为我而下，我自己也因为这场雨被责罚，小蝶会信吗？”
但是，表面上却只是茫然地摇摇头。小蝶看她沉思不语，轻轻地说：“小姐，你说，天上有神仙吗？是神仙下的雨吗？”
念念笑道：“天上当然有神仙了。天上有许多神仙，他们各司其职。例如，一年有四季，就分别有四位神仙掌握四季，春神，夏神，秋神……”她的心口突然一阵刺痛，再也说不下去了。小蝶笑道：“哦，我知道。所以，一定有掌管姻缘的神仙，看到李将军那么喜欢你，就用红线把你和李将军牵到一起了。”
念念讶然：“你不是说，李将军休了我吗？”
小蝶调皮地笑：“是啊。但是，李将军一直是喜欢你的。还有，秦公子也很喜欢你啊。要不然，他每天送那么花干嘛？”
念念闭上眼，许愿般地说：“你说的这些，都是丁念念的事情。我不想听的。我只盼望，快点到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