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很大，中心建了亭台，游廊。石头铺成的走廊的空地上摆了鱼缸。初秋的暖阳下，高大的柳树依墙而立，枝条长长地垂着，在风中无精打采地随风飘荡。院子东边栽着零星的果树，枯瘦的枝头已经有了几棵小小的黄绿的果实。西边栽着石榴，丁香，花叶稀疏，也是一副毫无精神的样子。树下的枯叶随风到处翻滚。几只鸟儿吱吱喳喳地叫着，在稀疏的枝叶间跳跃着。花园里的草却出奇地茂盛。它们恣意地长着，盖满院子的空地，不安分地钻到亭台，游廊的角落。正屋廊下的竹椅上铺了淡紫色的软垫。念念懒洋洋地斜倚着。她怔怔地望着这个疏于打理的庭院，心想：“如果花妖和树妖看到这里的景象，会不会也心生怨气呢？“软垫松软而厚实。即是这样，小蝶仍然怕她不舒服，又在她的背后加了一个厚厚的软垫。小蝶手忙脚乱地晾晒刚洗净的衣服。她的手很忙，但是她的眼睛比她的手更忙。她要一直盯着在身旁玩耍的小峰和小菱。两个孩子在草地上蹒跚地走着。他们走到长着刺的树下，摸摸树干，围着树干转两圈，又不安分地走到巨大的水缸旁。他们好奇地到处走，到处抓，捡到什么，只要小蝶一眼没有看住，没有大声制止，他们就会递到嘴里尝一下。他们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有一阵他们仿佛累了，躺在草地上，大笑着翻滚两圈。但是，突然地，不知为了什么，可能是不高兴了，也可能是不舒服了，他们张大嘴巴，伤心地哇哇大哭。念念皱着眉头看着院子里的混乱景象。小蝶一会奔到草地上安慰哭泣的孩子，一会奔到那边去捡掉到地上的衣裳。东北角的亭子里坐了两个中年妇人。妇人收拾得倒是很干净利落。她们不知道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说得两眼放光。小蝶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她们喊：“冯婶子！曹婶子！过来看着孩子！“两个妇人充耳不闻，继续咬着耳朵，在那里悄声说着什么。小蝶鼓着嘴站了一会，叹口气，终于，她左手挟起小峰，右手挟起小菱，大步往院子后面的房间走去。两个孩子在她的肋下，小脸儿通红。可能没有力气，可能知道小蝶生气，他们慢慢止住了哭声。念念叹口气，闭上了眼睛。初秋的暖阳照在身上，舒服极了。睡着了的念念做了一个又长又温暖的梦。在梦里，她又回到了湘南宫，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无瑕轩。她仍然拥有高深的法力。那时候，她是来去自如的。她是不受束缚的。她是狐妖，眼神凌厉，法力高深。她和一群和她一样法力高深的妖们一起修炼。还有无忧。那时候，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看着无忧读书，绘画。他是沉默而温柔的神，掌握着整个秋天。她总是呆在他的身边，不言不语地望着他。好像，就这样一直望着他，看他抬手，提笔，微笑，皱眉，就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了。她熟悉他的一切，熟悉他握笔的姿势，沉思时皱紧的眉头。那时候的日子美好而安静。恍惚之中，无忧出现在她的身边。他穿着白衫站在她的软椅边。他蹲下身来，静静地看着她。念念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他的长长的头发已经要垂到她的脸庞上了。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念念！回来！”
念念猛地惊醒了。无忧不在，只有一双小手在轻轻地拍她的脸。她恼怒地坐起身，下意识地挥了挥衣袖。衣袖挥出去的一刹那，她突然明白过来：面前的孩子只有三岁！念念急忙收回衣袖，生怕伤了孩子。小菱笑嘻嘻站在软椅前。她捂住胸口，长嘘一口气。幸亏自己已经没有法力。否则，刚才那一下，真的要伤到孩子了。小菱看到她起身，立刻伸手，撅着嘴喊：”抱抱！“念念望着小菱。粉嘟嘟的小圆脸，清澈如湖水般的眼睛。她闭上了眼睛，企图抵抗这个孩子执着的热情。但是，一股孩童特有的奶香味的气息冲进她的鼻腔。她睁开眼睛，为难地看着小菱。小菱依然不屈不挠地摇着双手。片刻之后，她笨拙地抱起了小菱。这是她修行千年以来，第一次抱起一个小孩子。软软的，肉乎乎的孩子在怀里乖乖地蜷着，把头轻轻地靠在她的颈上，口里喃喃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耳语。念念心里一软。她抱着孩子，轻轻在廊下地摇着，走着。院子里，鸟儿在呜，花儿在开，鱼儿在游。念念走着，望着，突然觉得这个院子好像也没有那么破烂不堪了。小蝶在偏厅里摆好了饭菜，笑着招呼她：“小姐，过来吃晚饭了。今天杨婶做了你最爱吃的清炖鱼，还有红烧排骨。”
吃饭的时候，又是一团的忙乱。小峰洒了汤，居然直接撩起衣衫，认真而开心地舔了一口洒在衣衫上的汤！小菱不太会用木勺，趁小蝶抱起小峰换衣衫的功夫，她扔了木勺，直接用手抓起米粒就塞进嘴里。一番焦头烂额之后，小蝶终于安顿好了两个孩子。念念忍不住关心地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忙？其余的人呢，比如，红杏？”
“红杏才不动手呢。当然，我也喊不动她。另外的两个丫头，秋雁病了，在后面屋里躺着呢。含霜的母亲前几天嚷着不舒服了，她只好请了假，回家探望。厨房里就全靠杨婶子了，她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要帮忙的，要不然，今天的晚饭不知道几点才能吃得上。”
”那你们两个一定很累了，你吃了饭，早点休息吧。“”小姐，等下你一定要洗个澡了。明天早点起来，收拾清爽了，去李府给老太太拜寿。“念念不解地瞪着小蝶。瞪着瞪着，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清了一下喉咙，她小心地问道：”那么，我的夫君是谁？”
“李将军。不过，他现在还在塞外，不知道哪天能回来。”
念念扭头望着越来越暗的院子。院里树影斑驳。她轻声地自言自语："这个李将军最好一直在塞外。”
但是小蝶听到了。她看着念念，笑道：“小姐，我知道你忘了好多事情。但是，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的。比如，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李将军是整个临川城最美的男子。当年，半个临川城的女孩子都想嫁给她。有一次，他骑马从城外回来，经过一座木桥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为了看清他长什么样子，竟然失脚滑到了水里。”
念念冷笑一声。半晌，她冷淡地问：“后来呢？”
小蝶大笑道：“小姐！你猜那个女孩子是谁？“人间的事情真是麻烦！念念想。为了看一个男人竟然滑到水里！小蝶并不在意念念的冷淡，她笑够了，大声说：“小姐！那个为了看李将军，滑入水里的女孩子就是你啊！就是你丁念念啊！”
念念的脸莫名其妙地一下子红了。她呆呆地望着小蝶，心想：”等到了十五日，我恢复法力的那一夜，我一定要消除小蝶的这段记忆。不对啊，那天应该有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个叫念念的凡人滑入水中，这可怎么办呢？“小蝶看她沉默不语，忍不住担心地问：“小姐，你不会生气了吧？以前，你只要不高兴，我一提起这个故事，你都会变得很开心啊！”
念念看着小蝶天真的脸，心下不忍。她叹口气，问：“那么我，也就是丁念念吧，为什么会嫁给李将军？不会是因为那天掉到水里的事情吧？”
小蝶很开心地说：“因为你俩是娃娃亲啊。临川城里很多大户人家的女子都羡慕你的好运气。当然，更多的人都在佩服丁夫人的眼光。”
念念正了正脸色，高傲地说：“我现在才不想理这个李将军呢。”
小蝶点头。想了一会，她若有所思地说：“对啊！好像你现在真的不用理会李将军了。因为，十天前，李将军写来了一封休书，把你休了。”
念念口里含了一口茶，听了这话，一下子没有忍住，一口茶全部喷到对面小蝶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