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克丝的情况很危险。 此时,她只不过依靠着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伊莉丝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点。 但危险归危险,拉克丝意识依旧清醒、思维依旧冷静。 在模拟训练之中,她经过了足够多次的“死亡”,这让她哪怕面对极其危险的情况,依旧可以保持最基本的冷静,寻找可以翻盘的机会。 那么,机会在哪呢? 默默估计着自己的状态,拉克丝的判断是:想要获胜,唯一的机会是重伤伊莉丝本体。 周围蜘蛛的数量太多了,其中还夹杂着自爆蜘蛛,伊莉丝还始终苟在后面…… 难度太大了。 再次举起盾牌,将一头扑向了自己的蜘蛛顶飞、顺势甩掉上面粘上的黏糊糊液体,拉克丝一面挥剑横扫,一面深深地吸了口气。 还有机会的,一定还有机会的! 她不顾体力消耗的原地连续横扫,暂时性的迫退了周围的蜘蛛,趁着这个间不容发的空隙,努力的回忆着之前伊莉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试图从细节之中找出她不经意间露出的破绽。 伊莉丝都曾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拉克丝迅速地在自己的脑海里过了一遍。 从出场时那下流的话,再到她谨慎的攻击方式,再到自爆蜘蛛、在自爆蜘蛛命中自己之后掷出的蛛丝…… 等等,蛛丝! 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被自爆蜘蛛溅出的毒液命中时,她会忽然变回人形,然后掷出一团夹杂着暗影能量蛛丝? 这个从一开始就苟在最后的恶毒女人,为什么会忽然改变战术,自己主动出手? 为什么她在主动出手之后,却忽然又再次撤到了蛛群的后面? 眨眼之间,一条并不清晰的线索在拉克丝的脑中迅速成型,她再次挥剑横扫,扫飞了一群涌向她的蜘蛛——然后,终于打定了主意。 下一刻,两头自爆蜘蛛再次从蛛群里蹿了出来,一前一后的直奔拉克丝而来,而这一次,她顺利地躲开了前面这只的佯攻,却被后面的那只扑了个正着。 “啊——” 在低声的痛呼之中,那只自爆蜘蛛在她的后背上爆炸开来。 腥臭的毒液,带着惊人的暗影能量飞溅而出,这一回,哪怕拉克丝迅速向前扑倒,却依旧未能避开。 符文钢铠甲外的外套被侵蚀殆尽,拉克丝的后脖处一片血肉模糊。 倒在了蜘蛛群里的拉克丝勉强翻身、试图站起来,但却几次都未能成功。 这种情况下,她只能一面如疯魔般胡乱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面痛苦的哀嚎着。 符文钢铠甲的保护下,她小小的身躯时不时地抽搐几下,紧紧抿住的嘴角也终于溢出了白沫。 在她的手里,那剑盾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来。 见到了这一幕,伊莉丝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难缠的小姑娘,终于中毒了。 蛛毒的表现就是如此——抽搐痉挛、呼吸困难、口角流涎,曾经有很多人都是这幅样子倒在伊莉丝的面前,而伊莉丝则是会根据对方的价值,给予其不同的结局。 无关痛痒的家伙会成为普通蜘蛛的口粮。 有价值的家伙会成为自爆蜘蛛的孵化场。 而像是拉克丝这种……伊莉丝会用蛛丝将她捆成茧,将她带回给卑鄙之喉——律动的蛛丝会挤压拉克丝的前心,让她维持着最基础的呼吸,不至于在神经毒素的作用下窒息而死。 谨慎的已伊莉丝掷出了一团蛛丝,地上的拉克丝似乎想要闪避,但终究未能避开——在伊莉丝满意的目光之中,她被这一团蛛丝死死地包裹了起来。 成了。 挥挥手斥退了想要开餐的宠物们,伊莉丝踩着高跟鞋,来到了拉克丝的面前。 “多可爱的小姑娘啊。”
她俯下身来,制造了更多的蛛丝,“可惜,你选错了对手——” 话没有说完,一道夺目的强光忽然从蛛丝茧内亮了起来,惊人的光辉刺破了坚韧的蛛丝,毫无征兆地命中了伊莉丝本身。 这一束光仿佛是有实体的长矛一般,洞穿了伊莉丝的人形身躯,将她整个左下腹彻底贯穿。 在这惊人的一击之下,伊莉丝整个人都被挑了起来,横着抛飞了数米,直接落进了蛛群之中。 与此同时,地上那个尚未完成的蛛丝茧被寸寸崩裂,拉克丝咬着牙、拍打着一双纯粹的光铸羽翼,破茧成蝶! 伊莉丝落地之后紧急化身为蜘蛛形态,八只眼睛恶毒地看着面前的拉克丝。 “你欺骗了我!”
蜘蛛形态之下,她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你根本没有中毒!”
“蜘蛛毒的确没中过。”
拉克丝俯身抄起了自己的“剑盾”,挥手扫开了周围的蜘蛛,大步冲向了伊莉丝,“但是别的毒我可见多了——看来我猜对了,这些毒素的表现形式差不多!”
伊莉丝的口器里发出了刺耳的嘶鸣,似乎在诅咒着拉克丝的狡猾,但与此同时,她的八条腿却在不由自主地后撤。 她……怂了。 被拉克丝的光铸长枪来一发,哪怕对于伊莉丝来说,也是绝对的重伤。 再加上张开一双光翼的拉克丝看起来丝毫没有疲惫的模样,在估计了敌我形式之后,她认为自己应该撤退了。 战斗下去毫无意义,自己只是来给卡西奥佩娅帮帮场子的,没必要拼命! 作为蜘蛛之神·卑鄙之喉的选民,伊莉丝有着漫长的寿命,她可不愿意为了一件别人的任务,把自己搭在这! 所以,随着拉克丝的步步紧逼,她干脆的迅速撤退,很快撤到了自己之前布置的蛛网之中,然后盘丝吊起,身形迅速消失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而拉克丝则是作势狂追,在消灭了一大批阻拦自己的炮灰小蜘蛛之后,终于颓然地靠在了一座废弃的围墙上。 片刻之后,在空中盘旋的青鸟落回了她的肩膀上。 “她死了吗?”
“走了——她早就准备好了逃生的蛛网,很快吊着蛛丝离开了祖安,哪怕行动不怎么利索,伊诺也没留住她。”
“真可惜,你说她是卑鄙之喉的选民?”
“没错,一定是那只大蜘蛛的选民。”
“卑鄙之喉……”拉克丝点了点头,“这笔账我记下了。”
“相较于卑鄙之喉,你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吧。”
迦娜叹了口气,“伊诺他们快到了,听说你受伤,伊诺可是快要急死了。”
“啊这……”拉克丝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坐在了原地,“这下可丢脸了,卡尔亚又该说我丢人了。”
“不,完全不丢人。”
迦娜温柔地召唤了一阵清风,“你是怎么判断出她在你中毒之后,就一定会用蛛丝缠绕你、主动靠近你的?”
“因为第一次毒蜘蛛自爆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做的。”
拉克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她似乎打定了主意,只要我中毒,就控制住我——蛛丝是我隐藏光铸长矛最好的掩护,还能让她主动靠近我。”
“所以你其实没有中毒。”
战斗经历很少的迦娜,对这种电光火石之间的勾心斗角并不是很了解,“可是我明明看见你后面有一只蜘蛛自爆的……” “那是光的障眼法,爆炸的蜘蛛有两个,毒液只洒在了后背的铠甲上,没有碰到我的脖子。”
拉克丝抽动了一下嘴角,“多亏了她前后夹击,给了我拉扯的空间。”
“你演的真像。”
迦娜拍打了两下翅膀,“那种抽搐的样子,还有咬着嘴唇却忍不住流涎、一副上不来气的样子。”
“感谢那只作为掩护的普通毒蜘蛛吧,它的体液也有一定的毒性,我只不过把表现夸张了一点而已。”
拉克丝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长大了嘴巴,努力地喘了两口气,“中毒这种事情,经历多了,也就模式化了……这也卡尔亚教的。”
青色的小鸟拍打了两下翅膀,终于没有再继续询问。 不过,她决定等会去问问卡尔亚,问问他到底都教给了拉克丝什么东西——明明你之前的教学不是这样的啊! …………………… 伊诺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青鸟飞到了伊诺的肩膀上,简单向她讲述着刚刚的战斗过程。 而伊诺看着面前无比狼狈、身上铠甲白一块黑一块的拉克丝,伊诺几乎就要当场暴走——周围的气温开始急速降低,如果不是卡尔亚提醒,她甚至隐隐有了魔力失控的趋势。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伊诺将拉克丝揽在怀里,将佩剑塞到了她的手里,“如果不是我弄不明白这些、需要卡尔亚帮忙看着,你也不用面对这样的危险……” “说什么呢。”
拉克丝无力的摇了摇头,“卡尔亚在这也是一样的——而且,留在这战斗到底是我的选择。”
“我的任务是保护好你。”
伊诺显然不认同这种说法,固执的摇了摇头,“答应我,下次遇见这种情况第一时间离开,好么?”
“没错。”
脸色明显好了很多的希尔科也点头,“你可是很重要的……” 在希尔科的后面,范德尔也点了点头。 “不,不离开。”
拉克丝语气虚弱而坚定,“哪怕再来一次,我也不会离开。”
“不要逞强啊!”
伊诺有些急了,“你差点就危险了!”
“我确实有点后怕,但不是因为危险。”
拉克丝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吧,跟我走一趟,你就明白了。”
伊诺很希望拉克丝马上回酒馆修养,但拉克丝却坚持己见,这种情况下,她只能跟在拉克丝的身后,回到了她遭遇到了泰隆的地方。 在这里,拉克丝没有管那堆积在一起的、层层叠叠的蜘蛛尸体,而是沿着蛛丝的痕迹,进入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这里是一片居民区。 或者说,贫民窟——按照祖安的标准,也算是贫民窟。 不过,虽然破败荒芜,但各家各户至少还有点家的样子,栅栏一般的门窗都牢牢地关着。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是各家起床的时候,但这条小巷里却一片沉寂,悄无声息得仿佛一片鬼蜮。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见到这一幕的拉克丝依旧面沉似水。 而在她的身后,无论伊诺还是其他人,心也在沉寂之中,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还记得这里吗?”
拉克丝低声说道,“从我们开始清理矿洞的时候,我们每天就从巷子口路过。”
伊诺没有说话。 其他人也都没有说话。 “这里靠近矿区,在祖安也是最边缘的地方。”
行走在无人的、逼仄小巷之内,拉克丝继续开口道,“别说皮城人,就算是祖安人,其实也并不了解、不在意这里。”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道,每天从福根酒馆到矿洞,路过这里的时候,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会向我打招呼。”
站在一处明显是被专门平整出来的空地上,拉克丝指了指旁边墙壁上用不知名涂料画的靶子,“麦罗最爱和他们吹牛了,麦罗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 “把头的这一户是个单身汉大叔,他少了一只眼睛,还说我之前挑水的工具不合理。”
“那家伙说自己有更好的办法,但要我一个金海克斯——不过后来改口了,说不用那么多。”
“……” “这间小房子的主人晚上在暗巷工作,每天我们收工的时候她刚刚出门,那副浓妆艳抹的样子我很不喜欢。”
“但说实话,她是这里最热心的一个,那些孩子玩的球,就是她做的。”
“……” “前几天,这边这家的跛腿大妈,还求我每天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帮忙在水桶底下留点干净的水,她说自己要养花——作为报酬,她可以教我几个戏法。”
“她说自己男人是一个伟大的魔术师,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只知道她和他的傻儿子相依为命。”
“……” “还有这家,男人是个醉鬼,以前曾经在黑巷的一家作坊当学徒……” “这一家……” “这一家……” “……” “……” 在其他人的沉默之中,拉克丝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简陋的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不起眼的故事。 而在这一扇又一扇门的后面,却没有了那些挣扎着生活的人——取而代之的,是黏糊糊的蛛网、破裂的蛛卵,以及还没有完全长大的蜘蛛。 在巷子末端的一面涂鸦墙前,拉克丝停住了脚步。 “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走。”
队伍之中,终于无人说话。 只有拉克丝身后那一面涂鸦墙上,被画在最上面的、从未沐浴过真正阳光的太阳,正没心没肺地咧着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