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写给儿子冠冕堂皇的规劝信,方秋燕放声痛哭。她为自己的愚蠢作茧自缚而痛哭;她为错失救助儿子的大好时机而痛哭;她为儿子流失的青春年华而痛哭;她为儿子悲惨的昨日和渺茫的明天而痛哭。李英杰走上前,掏出纸巾,擦干方秋燕脸上的泪水。“妈,您不必自责,不必难过,大祸是我铸成的,自应由我承担一切。”
听儿子如此说,方秋燕心如刀绞。她紧紧拥抱着儿子,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儿子……妈妈害了你,妈妈对不起你……”“妈,您不要这样说,六年的囚禁生活虽然暗无天日,也并非一无所获,它让我认清了现实,认清了做人的底线,明白了很多以往不明白的道理。人在天地间,不管出身如何,不管环境如何,不管信什么还是不信什么,不管有钱还是没钱,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和生活方式。人不应有高低贵贱之分,人的生命是平等的。”
儿子的话让方秋燕受到了震撼。儿子变得深沉了。儿子变得严峻了。儿子变得冷漠了。儿子已经不是从前的儿子了。儿子的变化既让她高兴,又让她失落,甚至让她害怕。“儿子,六年多了,是怎么熬过来的?”
“咳,”李英杰叹息“刚开始那段时间,我确实感觉天塌了,世界末日到了,可是时间一长,又觉得坐牢等死也不过如此。我的心沉寂了麻木了,不再抱有幻想,不再作无谓的挣扎,既然命运如此,就安心接受吧。后来刘艺琼多次来看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那慈母般的胸怀还是让我感受到了温暖。她给我讲述梁天宇在东岭监狱和精神病医院的点点滴滴,鼓励我振作起来;她说人的一生会遭受多种多样的不可预测的磨难,只要不放弃,只要能挺过去,说不定就会有意外收获和惊喜,梁天宇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刘艺琼的话让我那枯死的沉睡的心开始萌动了。比起我来,梁天宇更无辜更悲惨,可是他没有趴下,没有向命运低头。他坚信黑暗是暂时的,光明是永恒的。他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时间条件和环境,挑战自我极限。他磨砺了心智,锤炼了身体,增长了本事,当机会来临时一飞冲天。既然梁天宇能做到,我为什么做不到?比起梁天宇,我有更多更大的优势:我身上的光环并没有完全熄灭,仅仅不被自己的亲人认可,一旦他们知道了真相,所有的桎梏枷锁都将冰消瓦解;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捅破这层窗户纸,总有一天能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为了打发时间,为了记住那些重大事件和亲身感悟,我开始写日记,六年来,写了十几万字的日记……”“儿子!你的日记还在吗?”
“在,这还得感谢杨筱雪。”
“日记在哪?”
“爸爸那儿。”
“在你爸爸那儿?”
方秋燕十分惊讶“你见到爸爸了?”
“没有,是梁天宇送去的。”
“梁天宇送去的?”
方秋燕更加惊讶。“是的。”
李英杰看着方秋燕那惊讶憔悴的面容,禁不住深深叹息“妈,您要有思想准备,爸爸的处境很不妙。”
“什么?你说你爸爸的处境很不妙?”
方秋燕陡然想起,李翔楠昨天在父母家接了一个电话,慌里慌张去了,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她本想今天弄个明白,不曾想杨筱雪一大早便来了,仅三言两语就搅得她翻江倒海;她心里装的全是儿子,根本没有李翔楠的空间;现在儿子说李翔楠处境很不妙,一种新的更大的恐惧闪电般袭来。她预料李翔楠会出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通过儿子的讲述,她知道邵倩然已经进入天苑公司,正在收集大窑沟煤矿爆炸案真相;一旦邵倩然得逞,无论李翔楠还是郑清郁,必是在劫难逃了。想到这儿,她再也坐不住了,掏出手机,一遍遍拨打李翔楠的电话。“妈,您给爸爸打电话?”
“两天了,你爸爸不知到哪去了。”
“妈,您不必打了,爸爸的电话可能永远都打不通了。”
“永远都打不通?为什么?”
“爸爸去检察院投案自首了。”
又是一声晴天霹雷!方秋燕彻底崩溃了。儿子被警方控制,李翔楠投案自首,弟弟生死不明,她身边最重要的人都摊上大事了,报应啊!一时间,方秋燕万念俱灰。“儿子,都是妈妈不好,妈妈不仅害了你,还害了你爸爸,妈妈是个大罪人……”李英杰再次为方秋燕擦拭挂在脸上泪水,说道“妈,您大可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过,您确实做了对不起杨阿姨和杨筱雪的事,但爸爸的错和您无关,爸爸不会也没有必要为了杨筱雪梁天宇的事去投案自首;爸爸犯了更大的错,确切地说爸爸犯了罪。”
方秋燕正在挖心挖肝,突听儿子说李翔楠所犯的错跟她无关;又说李翔楠不是犯错,而是犯罪,犯了大罪,不禁茫然,直直地看着儿子。“妈,事到如今,儿子就和您说实话吧。如果爸爸仅仅掩盖了遇难矿工的事,如果爸爸仅仅做了对不住梁天宇的事,凭借爸爸显赫的地位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绝不会去投案自首的。八年前的煤矿爆炸事故,爸爸可以把它推到闫明山郑清郁身上,郑清郁可以把它推到闫明山邵长河俩个死人身上,都会平安无事的;至于迫害梁天宇那件事,爸爸可以把它推到刘大壮王雪峰身上,可以推到儿子和妈妈身上。总之,爸爸有能力做到全身而退。”
听儿子分析的头头是道,方秋燕如同在漫漫长夜中见到一线曙光,心里顿时亮堂起来。她现在最担心最不愿看到的是由于自己的过错而让李翔楠遭受灭顶之灾。既然儿子说李翔楠并不是由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坠入法网,那就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了。可是一想到李家这艘大船这么快就倾覆了,一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好日子这么快就支离破碎了,一想到儿子前途未卜而她和李翔楠都成了旁观者,帮不上任何忙,她的心立马又沉重了。“儿子,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你怎么知道你爸爸去投案自首了?”
“咳,”李英杰叹息“妈,其实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儿子刚才说的,有的是从杨筱雪那里听到的,有的是从梁天宇那里听到的,不过儿子认为杨筱雪和梁天宇说的都是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