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妤的话说出口，心中不免也泛起苦涩，自嘲起来。倒是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在安慰程慕，还是安慰起自己来了。大抵都适用吧。但是，他们总归不一样。程慕还是有一个“家”的，就算他不承认“家”是完整的，但至少他有一个疼爱他的程老夫人。她呢？则是什么也没有。“叶妤，认识以来，你好像从未和我提起你的家人。”
这话，是程慕说的。被叫到名字才回神的人，显然一怔。叶妤没想到，她的安慰，竟会衍生出程慕谈到有关于她的家庭……叶妤顿时之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在程慕注视之下，语句有些僵硬地说：“我……我的父母，现在没有和我生活在一起。”
“嗯，这个，我当然知道啊。”
程慕眨了眨眼，说道，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情。见此，叶妤也有些疑虑和局促。她连忙低垂下眉眼，手也从程慕的手背上离开。当一个人感觉不知所措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会触碰身边最近的东西，然后做出最触手可及的事情。就比如，叶妤接下来就是拿起被单，开始整理。“你……怎么知道？”
叶妤缓慢道，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其实整理来整理去都是多余重复的步骤。她说话时，都是低着脸的。她再也没有勇气去看程慕那双眼，因为听着程慕的语气，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叶妤的内心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比较叫嚣着……一个在说：叶妤你不敢看程慕，是在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对着他一直都说不出口自己原本的家世吗？程慕这下要是自己调查出来了，也省得你难以启齿，反正他心知肚明了。这是好事。另一个却在说：叶妤，你就是个实打实的骗子，日复一日地需要虚伪的面具。如果不是因为她想要做出的行为，落在他人眼里看来可能会是异常举动，叶妤甚至想要丢下被单，用双手捂紧自己的耳朵，将这来自大脑深处的声音阻隔掉！她不想要听！很吵闹，让人很是烦躁。如果可以的话，她，一点儿也不想听见！她怎么就往这个话题上引了呢？真要怪，也就只能怪自己了。而就当叶妤的这两种声音吵得不可开交时，程慕却又用一句话，让她复杂的心情又回归平静——“叶妤，你问我怎么知道，你这不是废话文学吗？你一个人住在公寓那边，可不就是一个人住，肯定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呀。”
叶妤闻言，瞬时之间，把深埋的脸重新扬起看向程慕。落入眼帘的是，这时的程慕整个人已经往后躺下去，半靠着枕头，眼里带笑地望着她。“嗯，是……”其实离得近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女人的神情是有些不自然的……一时之间，叶妤的滋味可谓是七上八下的。说不上到底是因为程慕依旧不知情，而感到失落与愧疚……还是因为程慕说出这话，不就代表着他根本没有调查她的家世而感到轻松……叶妤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是心虚的那一个。好在程慕并没有看出什么。此时，他没发现也属实正常，因为现在他眼里微微朦胧的视线范围里看人看东西，都是自带了一层滤镜。程慕大大方方地笑了，揉了揉眼，紧接着，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一般，突然对站着的女人发出请求，说道：“有时间的话，你记得和我说说，可以吗？”
想来，叶妤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对他说过家庭的事，只能说是没有特别深一步了解这样吧……程慕一双眼里透着真诚，叶妤被这眸光所吸引，她本是应该避开这样热烈的眼神，但是又鬼使神差地挪不开眼……“当然……当然可以啊。”
待到叶妤回答时，神情还是原来的若无其事的微笑。“这可是你说的。”
程慕听到回答表示很满意，望着女人清淡的侧颜，语气也随之轻快了起来：“叶妤，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很想了解你，可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说到这里，很清晰地可以听见程慕声音里隐隐的失落。他话语一顿以后，又接着说：“明明有很多办法可以了解一个人，但我还是希望从你口中告诉我。关于你的过往，你的一切我都想了解。虽然你的过去，我已经没办法参与进去，但是以后，有我保护你。”
以后……有我保护你……这样的话，可否当真？叶妤陷入回忆……她的哥哥，叶楠以前也这么说过。但从这不长不短的话里，还有一句，令她感到痛击——可不是吗？现在社会信息传达速度飞快，想查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是程慕没想到去查，而是，程慕没有把这个想法放到她的身上。叶妤糊里糊涂地想到，这会不会是程慕故意说出来的话，想要暗示她最好是主动坦白……当然，这或许她胡思乱想的猜测，程慕根本就没有不好的意思……“叶妤，叶妤？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程慕叫了几声，他感到奇怪，明明他是不舒服的那个啊，但是看着本该是正常的叶妤却总是不在状态，这是怎么回事？“有！当然有听见。”
叶妤飞快地应道。她不动声色地将被子往程慕未遮盖到的双肩扯了扯，为了转移话题，说道：“行啦，你快休息，我都听见了……等你好了，我们就说，总可以吧？”
“那就这么说好了。”
程慕的眼皮子打架，合了又睁，睁开又合，几次不受控制。他实在是撑不住了，却还是对着叶妤扬起一抹轻笑，不论何时何地都要打趣一句。只听他说道：“你可不准到时候又说下次一定。我们每一句话可都是天地为鉴，日月为证……”这大晚上的，又在房间里的，高层建筑哪来这么多“见证”……程慕话到嘴边之后，发现编不下去了……向来能说会道的本事，在这个时候居然卡壳，变得不在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