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四年未见，可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往前跑了几步，快要到的时候又停下。我突然好怕这是一场梦，万一我过去了，姐姐就不在了怎么办？
亭子之中的人或许是听见了动静，慢慢回过头。我一看到姐姐的眉眼就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姐姐……”
父皇挚爱母妃，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就失望。姐姐一出生就有了封号，父皇为她取名长乐，封号为未央。
长乐未央，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深沉的爱。她和我一样本该是周朝最显赫的女子，可是那年父皇无奈，只能同意让姐姐前去和亲。
我拼命奔过去，奔到她面前。姐姐的容颜已经全部张开，比起四年前我们分开始还要盛。她继承了我母妃的容貌，天下间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
“合欢，我的合欢！”姐姐一把搂住我，将我按进她怀里，“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们姐妹俩抱头痛哭。好一会后她才放开我，用指腹温柔的给我拭泪，“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不能一直把时间浪费在哭上头。”
我点头如捣蒜，始终拉着她的手不放。姐姐带着我在亭子里坐下，“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若不是想着在世上我还有个亲妹妹，只怕我早就熬不住了。”
她实在瘦弱，手臂捏上去都没有几两肉。她虽在皇宫之中，但必然也是受了不少苦。我舔舔嘴，“早知道这样当初我怎么也要拦住父皇，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分离了。”
姐姐放弃自己的幸福来和亲也并没有挽救周朝的灭亡。这一切的付出都是没有价值的，葬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然而还是没有保住我们的国家。
“你在楚国过得很艰辛是不是？”我仔细端详着她，“我听说楚王生性残虐，且蛮不讲理。你在他手头讨生活，定然是不容易的。”
姐姐抿唇一笑，“一开始是有些辛苦，但他不是个苛责的人。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九叔和我一直有来信，他说你在武陵王府，我一直担心。”
我勉强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容焰不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不会对一个婢女多注意。虽说我没做过下人，一开始是磕磕绊绊的，不过做习惯了也就还好。”
我知道姐姐经历过的远远不止她说的那样风淡云轻。我自然也不会告诉她我经历过的那些痛苦，我们是最亲密的姐妹，彼此都不愿意让对方伤心难过。
姐姐欲言又止，“九叔的信上告诉我，你同武陵王世子之间……”
我晓得她要说什么，但现在我没法全盘脱出。我紧握姐姐的手，“我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我。我来见你最主要是要告诉你，为自己而活，九叔已经疯了，我们不能因为他那不可能实现的计划断送掉所有人生。”
我算是看明白了，复国已经无望了。一个朝代的灭亡自然就是另一个朝代的兴起，日新月异，早晚有一天晋国也会被取代的。
“九叔已经变了。姐姐，他让我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就因为她看到我夜会九叔的事情。”紫叮的死让我一直做恶梦，“我手里沾了血，姐姐我不要变得跟我一样。”
她把我抱进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拿手拍我的背，“都扑过去了。合欢，你愿不愿意留在姐姐身边？”
我抬起头，姐姐对我微笑，“楚国和晋国兵力不相上下。阿恒他也会愿意保护你的。”
阿恒？我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楚王，姐姐提及他的时候眼中的羞涩与欣喜是骗不了人的。我难以置信，“你爱上楚王了？”
姐姐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长久的沉默之后才轻声道：“合欢，我一直以为我会捱不下去。远离了故土，孤身来到楚国，紧接着国破家亡，一夕之间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总有人不会放弃你，哪怕你自己已经放弃了，他还是会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一愣，“姐姐，你不爱霍将军了吗？”
姐姐年幼时曾在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河西大将军的幼子也在那里养病。二人年纪相仿，在庄严森穆的庙中成为了彼此的好友。
虽然这件事并没有对外公开，河西大将军也甚至没有提过要尚帝姬的意思。但我们都能看到二人之间情愫的涌动，我曾以为姐姐以后一定会嫁给霍白的。
姐姐去楚国和亲的前三天，霍白战死。父皇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的时候姐姐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掉一滴眼泪。可是到了夜里，我亲眼看见她一个人跪在河边哭。
我以为她会一直爱着霍白。
“如果霍白在，他会希望我好好活下去的。合欢，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姐姐抱抱我。
苏勒这会探出头，“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我们依依不舍的分开，姐姐站起来，“我前面跟你说的事情你可以考虑。楚国能够护你，我也想经常见到你。”
苏勒带着我抄了另一条小路回到宴席上。我和冰块脸站在苏勒身后，等了一盏茶后楚国终于带着姐姐来了。
“见过王上，见过王后。”我随着众多人一起行礼。顺便偷偷打量楚王，他一身黑红详见的冠冕朝服，十分的隆重，我只能隐约的瞧见他的侧脸，很是英武。
再去看姐姐，她也同样的是暗红色朝服，一只手被楚王牵着，一步一步的朝王座上而去。我略略放心，总算两个人也是郎才女貌，还算登对。
苏勒偷偷碰了我一下，我才反应过来楚王已经免礼了。我急忙站起来，老老实实的站到苏勒背后去。
宴席是冗长无趣的，苏勒地位不高，自然不会有很前面的位置。在我这个方向，我眯着眼也只能看清姐姐的轮廓。站的久了双腿就有些发麻，偏偏又不能坐下，眼看着酒过三巡大厅里的人都开始有点喝多的迹象。
我找借口同苏勒说我想出去吹吹风，他看了我一眼才同意，“别去太久。”
我点点头，从他背后低眉顺眼的出去了。夜色正浓，晚风习习，将我一身的燥热都吹散。我吐出一口浊气，也不敢走远，就在大殿不远处的树底下。
姐姐让我留在楚国。其实我也想能时时见到姐姐，可是容泽要怎么办？如果没有那天驿站他来找我的事情，我还可以心思坚定的说我能忘了他。
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确定了。我仰头面对星空，雅间忽然一个力量把我带过去，在我惊呼出声之前容泽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你吓死我了！”我打了他一下，嗔怪道：“万一我尖叫引来侍卫怎么办？”
“那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说你是我的女人，到时候那蛮子就不能带你走了。”他看了一眼我的打扮，“难看死了！蛮子的衣服真丑，回去就给你扒光了！”
他就喜欢说些荤话，我早就习以为常了。拍拍他让他放开我，“容泽，我觉得楚国挺好的。”
“是挺好的。”他对我上下其手。
我叹了口气，“容泽，如果我说我要留在楚国呢？我不想回到靖源了。”
他没马上说话，就这么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要挣脱开他的怀抱，容泽忽然问我：“你认识未央帝姬？”
我心里一惊，慌乱的别开眼，“怎么会呢？我从未见过她。”
容泽道：“先前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看她。我还在想你也是周朝人，会不会与她相识。”
好在容泽也没有怀疑我的身份，我舔舔嘴开始解释：“正是因为同时周朝人所以才好好奇。未央帝姬绝色倾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我就想看看她到底长得什么样。”
容泽失笑，重新把我抱紧了，“确实不错。将在场男子的目光都紧紧抓住了，你是没见到楚王那眼神，恨不得挖了那些觊觎他王后的人眼睛。”
楚王紧张姐姐，看来以后姐姐的日子也不会难过。我已经不幸福了，我自然希望我唯一的姐姐能过得好。
“羡慕了？”容泽敲敲我的脑袋，“小哑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垂下头，我当然害怕。我心里有太多的恐慌了，可这些我都不能对容泽说。让他抱了一会儿我就要回去了，“我不能离开太久，苏勒会怀疑的。”
我要走，他还牵着我的手。我回头，他对我笑，那个笑容真诚的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小哑巴，我会让你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一直到宴席结束，我随着苏勒离开王宫我脑子里一片混沌。苏勒跟我说话我已经走神了好几次，他不满的拍拍我，“合欢！”
我吓了一跳，摸着心口瞪他，“干什么啊！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
他很委屈，“我叫你了很多声了，你在想什么啊？”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在想容泽，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苏勒掀开帘子，“前面就是闹市了，要不要下去走走？”
我闻言一愣，也掀开了帘子。不远处果然灯火通明，行人颇多。容泽说晚上会来找我，我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能逃一刻是一刻吧！
我点点头，苏勒命人停车。他还给我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红艳艳的很是诱人，他递给我，“给！”
我不知所措的望着他，苏勒有点害羞，“你们中原女子好像都挺喜欢吃的。”
这豪爽汉子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我接过来咬了一口，真是无比的酸，我皱起眉头，“没有我们那里的好吃！”
闹市很长，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我们没有目的沿着路往前走，路过许多有意思的摊头就会停下来看看。
等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买了不少东西，我有些脸红，“让你破费了。”
苏勒摇摇头，手里拿着个彩陶娃娃笑的很是傻气，“中原真的比大漠好。我们大漠里条件艰苦，不会有这样的闹市。”
我没回应他。因为曾几何时我的国家也是这样的热闹，大大小小的巷子，也会有这样的闹市。可是现在，我的国家已经没有了，而他的国家虽然穷困可至少还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