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抑制不住的发抖，更多的还是激动。我伸出手去，慢慢从他掌心里捏住那个平安符，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放到眼前。那块红色的平安符边缘已经有点磨损了，然而上头用金线勾勒出的未央二字却还是十分清楚。
未央帝姬，我的亲姐姐。
我简直要喜极而泣，“你见过我姐姐了？她好不好？”
江寒的面色有些奇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她同你到底是亲姐妹，你迟疑的事情，她也在迟疑。”
我不明白，江寒却道：“等你见到她自然就会知道了。”
能够见到姐姐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在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值得我再留恋，那就只有我的姐姐了。可是我不放心叶子钰，“你能把我先送回去吗？”
江寒皱着眉头，“你还要回去什么？”
“我得跟他道个别。这段时间多亏了他的照顾，他救了我。”对于叶子钰，我心里的感觉总是说不明道不清的。
他背叛了周朝，加速了周朝的灭亡。
可是他对我却很好，我相信在他心里他定然是心悦倾城帝姬的。也许只是想找一个相似的人来缅怀自己那一点遗憾，所以我恨不起来。
江寒叹了口气，“帝姬心善，可如今国破家亡，这种心善最是要不得。”
我垂下目光，“大约我天生就是这样懦弱的人。”母妃说善良是与生俱来的，是苍天赐予我们最好的本能。
“人之初性本善。没有谁生来就愿意面临杀戮，也没有谁愿意沾满鲜血。若是有的选择，一路繁花盛开，自然是再好不过。”江寒的声音我觉得有些空洞，我望过去，他已经不再看我了，“我会派人送帝姬回去。”
我以为我的失踪会让叶子钰手脚大乱，但是我回去的时候整个院子都很安静。紫凝以为我只是睡了一觉，“奴婢分明记得在给姑娘绣帕子的，怎么就睡着了。”
江寒告诉我那个叫南笙的姑娘有一些特别的能力，能够给人催眠，从而篡改一个人的短时记忆。紫凝之前被她打晕，南笙借势给她催眠，所以醒来的紫凝对此一无所知。
我搁下书，“我的确是累了，我记得我喊你下去之后自己也回房小憩了。”我看了看日头，“紫凝，你去前头问一下。叶子钰今天会回来吗？”
紫凝暧昧一笑，“姑娘这是想通了？”
她总以为我是为了孩子的事情同叶子钰闹不开心，所以这么长久以来我和他才一直不见面。我也不解释，就让她这么误会下去了，“一个人吃饭未免孤单，你去问问，若是他不介意今晚我等他回来一同用膳。”
“我这就去！顺带便叫厨房今晚多做几个菜！”紫凝跑的比兔子还快。
她走后我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我靠着美人榻若有所思。就算江寒暂时不会把我送回去，但我还是没能逃出九叔的掌控。
这四年里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九叔的势力已经增长了很多。他一心想要我快速成长起来，等以后复国成功我就是女皇，可到还不如他自己当皇帝呢！
我把荷包拿出来，掏出那枚夜明珠。白天的时候这枚珠子并没有晚上那么璀璨，我紧握在手里，脑海里顿时就想起了容泽的那双眼睛。
他不会原谅我的。所以这件事情我永远都不要让他知道，不能让他恨我，不能让他伤心。
容泽对我是真心的，这个孩子他必然也会期待的。可我却残忍的剥夺了他第一次做父亲的权利，他知道后定然会比我还要难过。
紫凝带来话，叶子钰晚上会过来陪我一起用膳。紫凝比我还开心，翻箱倒柜的要给我找新衣服穿，“今日也不算太冷，不如姑娘穿这件浅紫的纱萝叠翠裙吧！”
我自从在这儿住下之后叶子钰对我很是用心。饮食起居上头一点都没有怠慢我，便是女儿家穿的衣服和胭脂水粉还有首饰一类的，他都给我准备了许多。
有时候我都有种错觉了。好像我真的是叶子钰的妾室，被他金屋藏娇在这院子里。每日里重复的做一件事，那就是等待。
最后我还是穿了一件简单的青色襦裙，斜插了一支玉簪。叶子钰进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我正在剪烛泪。
“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了，你身子才好，按理就该好好躺着。”他拿着一个盒子进来，脸色微微不自然，“城南有家店，里头的玫瑰香酥糕最是有名。我人说你这几日吃的都少，买回来叫你尝尝鲜。”
我笑着接过。这亏得是叶子钰，这要是容泽定然是直接把盒子丢进我怀里，指不定还要阴阳怪气的说什么旁人送给他，他不要吃丢给我一类的。
叶子钰见我笑，好奇道：“怎么了？”
我据实相告，“我想起了容泽。你们两个人性格天差地别，他跟个痞子一样蛮不讲理。你们怎么会成为好兄弟的？”
叶子钰净手之后擦干，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才开口：“他小时候救过我的命。那时候我们由父亲带着随着陛下去秋猎。我们两个小子天不怕地不怕，背着大人偷偷进了林子。我被一头豹子堵在悬崖边上，他本该可以自己先逃走的。”
后头的话他没有说，我却是懂了。这倒是很符合容泽的作风，他那个人死鸭子嘴硬，看着心肠硬，其实比谁都柔软。
“他背上到现在还有一道疤，若不是他恐怕我早就死了。”叶子钰面无表情，“阿泽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曾发过誓要护他一生平安。”
我好笑，“容泽那样的人怎么会接受？他顶天立地，便是天要塌了，第一反应也是自己在前头拦着。”
叶子钰倒是颇为同意这番话，不过转念又道：“一般的人是伤害不了他。不过你除外，合欢，你这一回大约是伤透了他的心。”
我倒水的手僵持，随后才搁下杯子。紫凝从外头进来，她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不过一会功夫桌上就摆的满满当当。
我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自己给叶子钰盛了一碗汤，“令城的菜色还是不错的，这汤我倒是喝过好几回，滋味还不错。”
他接过来，顺从了喝了一口，“是还不错。”
一顿饭下来我一直在给他布菜，自己倒是没吃多少。他终于说话，“合欢，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捏着筷子，僵硬的冲他笑，“先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要走了是不是？”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本就冷峻的面容此时此刻更像是被一层冰雪覆盖。
我忽然就不敢去看他。将筷子搁下之后我想了一会儿，“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不可能一直留在令城，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你身边。”
“叶子钰，我们迟早要分道扬镳的。”
他移开目光，轻声笑了，“我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连阿泽都留不住你，我怎么还能奢望。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合欢，在我身边就真的那么痛苦吗？”
“不是痛苦，是为难。”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幕上星辰无数。我想起从前许多个这样的夜里，容泽陪着我一起看星星。
“我已经决心要忘记容泽了，所以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留在你身边。如果我留下来，我看到你就会想到容泽。想起容泽我就会想起那个被我亲手扼杀的孩子，那是我的罪孽，我没法逃避。”
怪不得杀人者事后总要否认，总不愿意承认。也是，毕竟没有谁愿意面对一个满手罪孽的自己。
“我这一生我注定会过的不快乐，我也没指望日后能安宁的睡个觉。我只是不想时时刻刻的想起，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想安稳的活下去。”
过了很久，我放在窗机上的手指都冻得没有知觉了，叶子钰才道：“我明白了。是我不好，没有替你着想。”
我回过头，指着天上最亮的那一片地方，“你看见没？那是北斗七星，可以为人指引的北斗七星。世间纷扰都有一定的劫数，所有的路看似交叉，其实早晚都会汇聚。叶子钰，我们终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他咧嘴一笑，冰雪融化，如春风拂过，“再相遇的时候，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自然，我会好的。”
我是在两日后的夜里离开的。南笙推开我房里的门，犹如鬼魅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帝姬，我们该走了。”
我已经收拾好了一切，走之前我把夜明珠掏出来，整个黑暗的房就突然被照亮。南笙有些意外，“好漂亮的夜明珠。”
“是啊！好漂亮。”我仔细把玩了一阵，才依依不舍的把它放在床中央，“我们走吧！”
南笙道：“帝姬不要这夜明珠了吗？”
我摇摇头，有些东西还是不要拥有的好，人的贪念是随着拥有开始壮大的。如果容泽一开始没有给我太多，我就不会身陷进去。
江寒带我走的是水路。天色大亮的时候我已经在船上待了很久了，一夜未合眼我也不觉得累。反而精神十足，我站在甲板上，迎着风吹着。
“风大，帝姬身子不好，该是要珍惜。”江寒站在我身后，抖开一件墨色的披风盖在我身上。
“谢谢。”我拢了拢衣服，把被吹散的头发勾到耳后，“我没有见过海。我小的时候父皇告诉我海上的景色特别美，他说在海上看日出是很好的一件事。”
“看多了也就那样子。世上好看的景色太多，何必执着一样？”江海背靠着栏杆，“帝姬从前不是这样的。琳儿每回回来都是哭着脸，她说倾城帝姬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总是想着法欺负她。”
我同岳琳小时候的确不对盘，没想到长大后还会站在统一战线。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人都会变的。倘若我父皇母妃现在站在我面前都要认不出我了。我从前爱笑爱闹，可是现在我巴不得全世界都安静。”
十五岁的年纪，五十岁的心境，我不得不承认，我开始慢慢衰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