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去的时候容臻在喝茶。秋月给她泡了一杯红枣茶，容臻一晚上都没好好睡一觉，此时气色慢慢恢复过来。
“老太君生前对我和哥哥极为宠爱。虽说年纪大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的到的时候偏偏又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容臻难得这般懂事明理。
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人死如灯灭，老太君这辈子是没有吃过什么苦的，便是去了也是儿女成群。
哪里像我。父皇母妃离开的时候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也实在算是是人生的一件憾事。
容臻换了一件素雅的衣服，上头不过用浅绿的丝线绣了几朵茉莉。王妃已然是嫁出去的女儿，算是旁人家的人了，是没有资格再为老太君披麻戴孝。所以也只能挑简单干净的衣服来穿，连容臻身上的首饰都拿下了大半。
我头晕的厉害，好几次都差点要倒下去。若是往常容臻定然能发现我的不适，不过她此刻心事重重也实在没功夫注意到我。
倒是秋月偷偷碰了我一下，轻声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想否认来着，秋月却摆摆手道：“在我跟前有什么好掩饰的。昨晚没睡好？”
我没动作。闭眼趁着容臻没注意的时候想放松会儿精神。容臻大约也是累了，换好衣服后没急着马上去王妃那儿，“娘精神不大好，昨夜守在老祖宗跟前不眠不休的。我晚些过去也好叫她靠一靠，回头她再病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正是这个理儿。老太君走的时候也没遭罪太多，年纪大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姑娘也要劝解王妃，没得将自己身子作弄坏了，老太君地下知道了也不安宁。”
说起这个容臻越发来气，“宰相府那几房也真真是世上少有的。老祖宗才去没多久就开始折腾。说是老祖宗留下那么多好东西分的不公平，我都恨不得掀了桌子。”
容臻说的什么到后来我都听的迷迷糊糊。大约歇了快小半个时辰之后我才随她去了王妃那儿，秋月也是一晚上没睡，容臻做主叫她今儿歇着。
王妃的精神的确不太好。穿着一身象牙白的素服越发衬着脸上毫无血色，这会子瞧见容臻也不过是强颜欢笑，“你也不必眼巴巴的过来了。本来年岁就小，昨夜已经够累了，回来了该是歇着才是。”
“哪里的话！”容臻凑过去，母女俩挤在一张塌子上。这场景看的我有些伤神，我想到了我母妃，往日里我也是这么同她撒娇的。
在王妃这儿我是不能太懒散的。可一直站着我是越来越不好了，好几次都差点闭上眼直接倒下去。只得狠狠掐着大腿以保持清醒，好不容易容臻要走了，我呼出一口气。
不曾想还没出去呢就遇上了也过来的容泽。他也已经换了一身常服，瞧见我始终面色不虞，“病成这样还出来，没把你烧死真是命大的！”
我脸上挂着难看的笑容。我可不就是命大嘛！所以你逼宫那一日，逼死了我的父皇母妃，逼死宫里那么多人，结果也就只有我侥幸逃脱了。
容臻闻言回头焦急的看我，“你病了？合欢你哪里不舒服？”
我恼怒等我瞪了一眼容泽，这下好了，一屋子的人都看向了我。就连王妃都关切的问道：“早上我便瞧着你脸色不大好，可要请大夫？”
我想摇头，然而门外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冲进来，“王妃，紫叮没了。”
我一时气血攻心，加上头晕脑热，一下子没缓过劲儿来。竟然身子一软，翻着白眼就昏过去了。
我以为自己定然是要倒在地上的。有个温暖的怀抱适时的接住了我，我勉强睁开眼。瞧见容泽包含关切的眼神。
我一直觉得容泽恶劣，蛮不讲理。可是他霸道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很柔软的心，我不止一次的心软。从前我不明白，可是如今我如今已经15岁了。
十五岁，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如果没有那场劫难，我理应要选驸马了。
可是我对容泽动了心。我对我的杀父仇人动了妄念，罪该万死，罪大恶极。
也最是无路可逃。
“小哑巴⋯⋯”他担忧的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撑住一个浅笑来。我真是不喜欢看见他皱眉的样子，他那么好看，那样意气风发。我想伸手去抚平他的眉角，可是我不能。
有他在似乎再危险都是能够安心的。我终于合上了眼，我好累，只想闭上眼沉沉的睡上一觉。
我又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处断崖边上，狂风猎猎，夕阳入血的一般挂在空中。而我居然一身鲜红嫁衣，那颜色真是无比妖艳。
我站在最边缘，地下是万丈深渊，稍不留神我就要掉下去了。身后忽然有脚步声，我茫然无措的回头。
容泽一身大红喜袍，分明是新郎官的打扮。他甚少会穿这样炽烈的颜色，却也没有被他身上那种俊美压下去。
我缓缓伸手，朝着他的方向，“容泽。”我喊他，眼底涌出无限的欣喜来。
那种狂热由心底漫出，延伸到全身的四肢百骸。这是我跟他的花好月圆嘛？我鲜红嫁衣，他也是大红喜袍。
“容泽。”而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冰冷眼神里什么情愫都没有，我忽然恐慌了，往前跑了几步。
容泽抽出长剑拦在我前头，我惊恐的后退，“不⋯⋯是我啊！容泽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知道你是周朝的倾城帝姬，我奉陛下之命追捕你，若有反抗格杀勿论！”他冷冰冰道。
我心里生出无穷无尽的害怕来，然而他手持长剑步步紧逼，终于将我逼得毫无退路。脚下是万丈深渊，摔下去粉身碎骨。眼前是他如同恶鬼修罗一样的等着我，我进退两难，流着泪看他，“容泽⋯⋯”
他恍若未闻，挥剑狠狠斩断脚下的那块石头。我失去所有依仗终于从悬崖处坠下，我往后跌去，周围石块尽落，而容泽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这太过可怕的梦崩断了我最后的一根神经。我从我惊吓中醒来，浑身都像浸在冷水中一样。容臻这时候坐在我床边，“合欢，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
我居然睡了那么久。不过身上已经不那么烫了，我拿手抹了一把额头，“我想喝水。”
容臻赶紧起来去倒水，然后送到我手边。我喉咙干的要命，咕噜咕噜全部喝完。容臻一眼不眨的看着我，眼中有一种欣喜若狂和难以置信，“合欢，你能说话了！”
我心跳都要漏跳了半拍。只怪我烧的太迷糊，又睡了这么久一时之间忘了这档子事。现在却是为时已晚了，我愣在那里。
既然开口说了话万万没有再憋回去的道理。为今之计是怎么把这个谎圆过来，我手一松，茶杯摔在床上，“我能说话了？容臻，你听得到我喊你嘛？我真的能说话了？”
本帝姬简直是打心眼里对自己的演技佩服的五体投地。也不枉费当初看的那些戏文了，里头那些身世凄苦的女子每每遇上难以置信的事情多半都是这个模样。
眼角垂泪，面色惨白，柔柔弱弱犹如西子捧心，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孱弱模样。诶妈，简直是我见犹怜！
容臻比我还激动，就差没抱着我吼了，“合欢你真的能开口说话了！老天果然没有太残忍，虽说你发烧一直睡着，我还以为你脑子都要烧坏了，这下可好不但人醒来了还会说话了！”
她跟她哥一样都不会说好话，但却很真实。容臻为我能说话而异常开心，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整个府里都知道了。就连王妃听了也很开心，叫身边的嬷嬷送了点礼过来。
然而最叫我惊讶的是容泽也来了。他一进来屋子里就变得有些奇怪，秋月先是找借口说要去泡茶。容臻也站起来，“我去看看娘。你们慢慢聊。”
这两个人溜得跟兔子一样。我有点懵，容泽去走到我面前，“身体好些没有？”
我点点头，一想到那个梦我就心疼的揪起来，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容泽。他站在我床前，“我那儿还有点雪莲和人参，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大夫说你身体太差，要好好滋补。”
若是从前吃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就跟吃饭一样便当。可是现在我不过是他们家的一个下人而已，他这般尽心尽力，我委实有些受宠若惊。
我却也不是个傻子。容泽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往日的种种，还有他送我的那些东西，我想我大约能摸清他的一点心思。
可我不能答应。
容泽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动了动，“既然如此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去了。小哑巴，他们说你会说话了，你喊我一声我的名字好不好？”
我骤然抬头，他笑的格外灿烂。那一口大白牙看的我眼睛疼，我迅速低下头，没做声。他好像有点失望，不过也没有强逼我，拖拖踏踏的转过身慢慢朝外头走去。
我抱着双腿坐在那里，眼睛里浮现的都是他那一双失望的目光。终究是于心不忍，在他快出去的时候我突然出声，“容泽。”
很轻很轻的一声。他还是听见了，我瞧着他欣喜若狂的转过身，灰暗的眸子瞬间变得澄澈明亮。我的心情也不自由自主的变好，原来看着他开心，我也是会开心的。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喊他的名字。对于我和他来说都是十分新奇的，尤其是容泽，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无法言明的兴奋。
如果早知道只要我能说一句话就能叫他这么开心，我一定早早就开口了。
容泽，他的名字那样好听。夜深人静的时候念及，都会觉得甜蜜。我按住脖子，那里是一枚老鹰的木雕，我后来找了根绳子将它串起来一直挂在脖子里。
我一直觉得兴许是冥冥之中都有定律，容泽就像这个鹰，始终会在我出现危险的时候保护我。
他站在门口，那时候阳光正浓，直接映射进来。他的影子就这么拉长，我听见他用好听的嗓音跟我说：“合欢，做我的女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