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隋小飘说:“所谓知行合一难。元稹也是,道理都懂,就是做不到。虽然他做得不好,但说得却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我此生对爱情的态度!只要认定了,即便不能长相厮守,也绝不遗憾!‘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向天歌听完既惊且喜又忿,惊的是隋小飘看似玩世不恭,实则用情如此之深、之专;喜的是隋小飘的爱情观竟然和自己如此一致;忿的是隋小飘高中时倒暧暧昧昧,上了大学却对自己毫无表露。嘴里却笑说:“秦观这首词也是从李商隐那里化来的。”

夜已深了,车厢里的人们大都或坐或趴,渐渐进入了梦乡。向天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赶紧用手遮住嘴,眼皮也撑不起了,看旁边隋小飘正托腮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她端端正正坐好,双手抱在胸前,靠着椅背,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睛。隋小飘望着窗外出了会儿神,觉得眼睛有点累,扭头看向天歌已经睡了,自己也学向天歌那样端坐好,闭上眼睛养神。可他怎么也睡不着,很久没有和向天歌这么聊天了,一年了吧?一年半!确切的说是已经超过一年半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眼睛里闪烁着童真的女孩飘然而至又飘然而去的那一幕已过去了三年多。高考前夕他和一个女同学聊天,哀伤的说我们大家这一分开也许很多人这一辈子就不会再见,他还记得那个女同学当场就哭了。他自己也在心里叹息,也许在他的生命中,那个眼睛里闪烁着童真的女孩飘然而来也必定会飘然而去,一念及此,他忍不住陪着那个女同学掉下了两行清泪。造化无常,心心念念的女孩竟然和自己在他乡重逢,此刻正鲜活的坐在身旁,他睁开眼睛瞟了瞟向天歌,她已经睡着了,歪着头,红红的小嘴微微张着,正均匀的呼吸。他又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肩膀被什么东西压着,有点儿难受,睁开眼,原来是向天歌的头。隋小飘刻意轻轻的将身体往上挪了挪,以便向天歌能靠得更舒服一些。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把她弄醒,一个姿势保持得久了,腰也酸背也痛,可他还是强忍着,把手伸到自己腰间轻轻揉了揉,又放松下来靠着。轻轻转过头,斜瞟着旁边的女孩,车厢昏暗的灯光照着她白皙的脸,头发在他鼻尖下散发出微微的幽香。多少次梦里他都想亲吻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庞,现在只要稍微伸伸嘴,就能碰触到那光滑洁白的额,他抿了抿嘴,心跳急剧加速,“咚-咚-咚”的变成了“咚咚咚咚咚”,最终他还是转过头来,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隋小飘并没有睡着,依然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只有头可以随意转动。看看窗外,天已发白,他用另外一边的手背托着向天歌的头,慢慢的让她歪向另一边,动作温柔得像伺弄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看向天歌还没有醒,长舒了一口气,假装趴在桌子上睡觉。向天歌醒来,看隋小飘还在趴着睡觉呢,自己有点腰酸背痛脖子发僵,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扭了扭脖子,找出毛巾牙刷洗漱去了。洗漱回来,隋小飘已经醒了,趁隋小飘去洗漱的时候,赶紧从包里翻出几个瓶瓶罐罐,在脸上手上抹了抹。天已大亮,车厢渐渐热闹起来,前方就是浩州,向天歌兴奋得犹如一只小鸟,和隋小飘换了位置,不停向车窗外张望。隋小飘倒是沉稳得很,在小推车上买了两份早餐,还不错,一盒稀饭,一个水煮蛋,几个小小的馒头,一份咸菜。隋小飘端起来就吃,向天歌先用湿纸巾擦了擦手,又拿出两支口香糖,递给隋小飘一支,嚼了几口口香糖,才端起稀饭,努着嘴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隋小飘老远就看到向天歌妈妈微笑着站在出站口,向天歌从他身边一下就飞了过去,扑进妈妈的怀里,像只小鹿似的欢快跳跃着。隋小飘快步跟上去,叫了声“阿姨好”。袁淑娥放开女儿,笑呵呵的对隋小飘说:“谢谢你啊小飘,幸好有你,不然天歌他爸爸要去江阳接她,可这年底事情又多,有你和天歌一路回来,我们心里放心多了。”

隋小飘笑笑不说话。旁边一个中年人接过向天歌手里的箱子,袁淑娥赶紧给女儿介绍:“这是你爸爸他们医院的李师傅。”

向天歌朝着李师傅说了声:“李叔叔好!”

隋小飘朝李师傅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袁淑娥热情的招呼隋小飘:“小飘,走,跟我们一起回去。”

李师傅领着大家来到停车场,在一辆面包车前停了下来,打开后备箱,把向天歌和隋小飘的箱子放进去。隋小飘坐在副驾上,听袁淑娥跟女儿嘘寒问暖:“在江阳适应不适应啊?”

“跟同学们都处得好吗?”

“学习任务重不重啊?”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在母亲对女儿说不完的关切中很快就跑完了,汽车驶进了龙城县城。袁淑娥在后排探过来说:“小飘,中午在家吃了饭再回去啊!”

隋小飘赶紧回绝说:“不了阿姨,我还是早点儿回家的好。”

袁淑娥说:“城厢近,回去方便得很,吃了饭再回去,听阿姨的!”

向天歌也说:“隋小飘,就吃了饭再回去吧。”

隋小飘也不好再拒绝。汽车经过车站就上了西正街,不一会儿就开进了一个挂着“龙城县邮电局职工宿舍”牌子的大院。车停下来,李师傅取下两个箱子,推着就走,隋小飘赶紧跑过来接过自己的箱子。上了三楼,李师傅对袁淑娥说:“袁股长,那我先回去了,医院事情多,等着用车呢。”

袁淑娥挽留说:“吃了饭再去吧李师傅,不着急这一会儿。”

李师傅笑说:“吃这顿饭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心意领了。你们快点儿进屋去吧。”

说完,转身下楼去了。或许是听到门外有动静,屋里的人开门了,一个老奶奶笑吟吟的站在门口。向天歌赶紧上前抱住,嘴里说着:“外婆,我好想你啊。”

外婆一边嘴里唤着“天天”一边疼爱的抚摸着她的头。袁淑娥把隋小飘让进屋里,隋小飘找拖鞋,袁淑娥说:“不用换鞋,不用换鞋,屋里本来就脏得很。”

隋小飘还是找了双拖鞋换上。一个老爷爷笑呵呵的过来拉着他让他去沙发上坐,隋小飘心想这应该是向天歌的外公,跟着说了声“外公客气了。”

袁淑娥给隋小飘泡了一杯茶就去厨房忙活,外婆跟着进去帮忙,向天歌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一旁。隋小飘四下张望了一圈,这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装修得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着好多字画,客厅靠墙有一座巨大的书架,阳台上铺满了花花草草,还满挂着腊肉腊鱼香肠。向天歌外公问他:“小伙子是哪里人啊?”

隋小飘毕恭毕敬的回答:“外公,我是城厢的。”

向天歌外公惊道:“你是城厢的啊!城厢好啊,我在城厢邮电所干过八年呢!我刚去城厢的时候,天歌她妈妈还没天歌现在年纪大呢,也算得半个城厢人。”

又问:“你是哪个村的啊?你爸叫什么名字?”

隋小飘说:“我是隋家湾的,我爸叫隋遇安。”

向天歌外公身子往后一仰,说:“隋遇安呐,我认识,这是个不错的小伙。”

刚好向天歌外婆从厨房出来,说:“还小伙呢,人家孩子都这么大小伙了!”

向天歌外公笑了两声,说:“那他在我面前不是小伙是什么?”

又对隋小飘说:“你爸不错,这条堤幸亏有他守着啊,他是城厢,不,是我们龙城的有功之臣呐!”

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奶奶更是个好人!城厢有名的贤惠人!”

隋小飘问道:“您还认识我奶奶?”

向天歌外公说道:“嗯,你奶奶有名得很呐,那时候公社书记都尊重你奶奶得不得了!她老人家八十几了吧?还硬朗不?”

隋小飘低头说:“她老人家过世了。”

向天歌外公一阵叹惜。向天歌妈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招呼隋小飘上桌。向天歌外公拿出一瓶酒,倒上一杯,又给隋小飘倒上一杯,隋小飘死活不肯喝,最后还是向天歌给他解了围,向天歌外公又把那杯酒倒回瓶子里。向天歌外婆用勺子舀起一个大大的鸡头,放进隋小飘碗里,隋小飘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龙城的风俗,鸡头只能是最尊贵的客人或者长者才有资格吃,上大学之前,他一直都只能享受孩子的待遇,哪有机会吃过鸡头啊!而且他也不敢吃,看着都觉得瘆人。赶紧端着碗,让给向天歌外公,向天歌外公捂着碗,一个劲儿推辞,“我从来不吃这个,你吃,你吃!”

向天歌外婆说:“我们家除了天歌她爸,都不吃这个,你是稀客,理应你来吃。”

袁淑娥也笑看着他,说:“大小伙子了,该学会吃鸡头了。”

向天歌忍笑看着他不说话。袁淑娥说:“小飘,你这专业算选对了。我们单位过了年就要准备分家,电信要单独拆出来,说明国家对信息化基础设施的投入要加大,计算机大有可为!”

向天歌爷爷问她:“那你准备去哪边啊?”

袁淑娥说:“这要听领导安排,可能还是留在邮政的机会大一些,不过也说不准,电信那边可能对人才要求高一点。”

向天歌说道:“妈,那以后可以把隋小飘招到你们单位去啊。”

袁淑娥笑了说:“哎呦呦,你这话说得,小飘江大本科生,怎么可能回我们这小县城!我觉得也是,男孩子,学校那么好,专业也那么好,应该在外面发展,回龙城没什么发展空间。不过要是小飘到时候真愿意来,恐怕我们单位是求之不得!”

隋小飘说:“那向天歌呢?是回家上班还是在外发展?”

既像是问向天歌妈妈,又像是问向天歌自己。袁淑娥说:“天歌我们还是想让她回来,但是龙城的确太小,看到时候能不能到浩州找个工作,浩州离家到底近一些。实在不行,就在龙城也可以,在我们身边,我们也放心,今后在龙城安家,日子也好过。”

略停了停又说:“所以我跟她爸不建议她在学校谈恋爱,一来还小,思想还不成熟,二来呢她毕业回浩州,男朋友回老家或者去其他什么地方工作,最终也成不了。小飘,你在学校谈女朋友了吗?”

向天歌嗔怪的叫了一声:“妈——!”

隋小飘说:“没有。”

袁淑娥又说:“遇到合适的还是可以谈一个,也不着急,到大三大四再谈也不迟。”

隋小飘默默的吃着饭,那个鸡头胡乱啃了几口,还躺在他的碗里。吃过饭,袁淑娥和向天歌外婆收拾桌子,向天歌外公拉着隋小飘要和他下象棋,下了一盘,隋小飘起身告辞。一家人苦留不住,送到门外,隋小飘一边下楼,一边回头和热情的长辈们以及沉静的向天歌挥手作别。下得楼来,撒腿跑到大门口,拦了一辆机动三轮车,呼啸着奔向汽车站,在向天歌家里他就想解手了,但不好意思在她家上厕所,这会儿得赶紧去车站解决一下。向天歌洗了个澡,妈妈一再催促她去补觉,可她现在却睡意全无。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感到说不出的温馨,说不出的踏实。一会儿,她在床头柜里翻出一串钥匙,下床跑到自己的书柜前蹲下来,打开柜门的锁,取出一个匣子,又伸手在柜子里摸了半天,摸出另外一把钥匙,打开匣子上的锁,抱着匣子回到床上,一件一件翻看里面收藏的宝贝。她发现一张褪色的新年贺卡,捡起来看了看,上面印着宝黛共读西厢的图案,那是高二的元旦隋小飘送给她的,翻过背面,只有八个字:“弱水三千,取一瓢饮。”

大学生的寒假才是最惬意的寒假,没有作业,没有补课,有的只是呼朋唤友、三聚四会。人多的聚会向天歌不太喜欢,可不喜欢归不喜欢,有些总归还是得参加的,就像这次,高二的班级有人组织定在腊月二十七这天聚会,还拉上了班主任童老师也参加。对向天歌来说,高一高二的班级更让她有归属感,这是因为一来同学率先接触,先入为主,就像初恋总让人更加难忘一样,最初的同学之谊让她更加珍惜;二来同学两年,情谊比一年更加深厚。聚会地点定在同学陈同浒一个亲戚家开的农庄里。陈同浒家住县城,家里做钢材生意的,是学校有名的“社会人”,跟一些街溜子、甚至社会各色人等都有交集往来,和隋小飘关系很好。农庄在出县城北门不远的地方,在院子里就能远远的看到芷江二堤。芷江岸边的那道堤被称作大堤,是江边的第一道防线,这条二堤是第二道防线,大堤和二堤共同护卫着龙城县城及县城背后十来个乡镇不受水患侵袭,大堤和二堤之间就是城厢镇。城厢是一个大围子,在大堤和二堤之间还有两道竖堤,将城厢围成一个独立王国。城厢是解放初期围湖造田时开垦出来的,因此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且汊港池塘众多,经济状况不错,是浩州市甚至整个江南省著名的珍珠生产基地、甲鱼等特种水产生产基地,也出了很多养殖大户,像被称作蔡百万的龙城首富蔡益勤就是靠养殖珍珠和甲鱼发家的。向天歌坐了个机动三轮车赶到农庄的时候,昔日的班长、团支书以及陈同浒等几个发起组织者,还有童老师正坐在一起聊天呢。见她到来,都站起来打招呼,早到的女同学亲密的拉着她的手问好。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到了,每到一个同学,早先到的同学们便以一阵欢呼以示迎接,如果是女同学,先到的女同学们会上前牵牵拉拉、搂搂抱抱以示亲热。没过多久,隋小飘骑了辆自行车来了,照例又是一阵欢呼,还没等他把自行车停好,陈同浒便过去和他来了个拥抱,隋小飘说着“虎哥好,虎哥还是这么帅”,大步走进门来,给童老师夸张的鞠了个躬:“童老师好!”

童老师站起来,和隋小飘握了握手,说:“你小子总算出息了!”

聊天的主题自然是同学们的近况,童老师对陈同浒说:“同浒,不要一天东游西荡的,跟着你爸做生意也好,自己找点事做也好,要慢慢定性了。”

陈同浒说:“童老师,我跟您汇报一下,我现在不东游西荡了,已经定性了。”

童老师问道:“你现在做什么?”

陈同浒说:“我在南川我叔的保安公司上班呢。”

童老师问:“当保安啊?”

陈同浒说:“也不当保安,就跟着我叔学,他管着上百号保安呢,很多单位的保安都我们公司派的。最早明年吧,再过半年,我可能也会去管一个项目。”

童老师说:“那还好,记住要走正路,千万莫把路走歪了!”

话题不可避免的聊到向天歌和隋小飘竟然那么巧,一起考到江阳大学去了。同学邹顺昆开玩笑:“你们是不是约好的?”

隋小飘说:“哪有!高考时我们都不在一个班好不好?”

邹顺昆说:“不在一个班还不是可以约啊!”

陈同浒笑着对向天歌说:“这可不是我说的,不关我事!”

向天歌撇了撇嘴,不理他。那是高二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要放暑假了,学校各年级篮球联赛也进入了决赛阶段,高二组决赛的一方正是向天歌所在的班级。下半场已经快进行了一半,向天歌她们班还落后着十来分,场边加油的同学们无比的焦急紧张。司职小前锋的隋小飘状态不佳,屡投屡失,急得有同学大骂:“隋小飘,你上厕所忘带纸了吗,手那么臭!”

又一次上篮失手,场边又是一阵哀叹,隋小飘自己也龇牙咧嘴的摇了摇头,对方一个反击再得两分。后卫运球过来,持球突破篮下遭遇包夹,分到三分线外的隋小飘手上,一个绝对的大空位!所有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这时,场边的陈同浒突然大叫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向天歌!”

正好隋小飘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三分空心入网!场边沸腾了!之后,只要球到隋小飘手上,“向天歌”的呼声便响彻云霄,而隋小飘也有如神助,每球手起刀落,刀刀见血!此刻的向天歌也站在场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比赛到最后时刻,甚至对面班级的同学也在隋小飘投篮的时候跟着大喊“向天歌!”

一场紧张刺激的篮球决赛变成了全民狂欢的派对! 向天歌又恼又气又羞,恼的是自己竟然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让她觉得自尊心无处安放;气的是这不是一两个人偷偷的取笑,而是几个班级那么多同学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的调笑,简直是奇耻大辱!羞的是我本冰清玉洁,难道成了众人眼里的水性杨花?气愤、屈辱、羞赧一起涌上心头,可当着这么多人面,又不能怎么地!噙着满眼泪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不等比赛结束,便匆匆转身离去,任凭背后声声“向天歌”的欢呼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切割着她的心!童老师将她和隋小飘叫到办公室训话击溃了她心底最后一点坚强。童老师先是对隋小飘说:“隋小飘,你别害了人家向天歌!正常情况下她重点本科是板上钉钉的,要是因为你让她到时候出意外,你就是罪人!既是学校的罪人,也是对向天歌犯罪!你自己底子也不错,努把力还是有机会上重点的,现在搞七搞八有什么用?向天歌就算落榜,她家里也好安排,你呢?拿二尺五去修地球吗?”

童老师又严厉的对她说:“向天歌,你是学校的重点关注对象!马上就要进高三了,学校可是早把你排进了重点本科的名单!没想到你们竟然偷偷早恋!早恋的恶果还要我说吗!到时候高考马失前蹄可不要悔之晚矣!再这样下去就去请家长,把你爸或把你妈请到学校来!”

向天歌觉得尊严碎了一地,“嘤”的一声哭了,捂脸冲了出去。从此,向天歌再也不和隋小飘说哪怕一句话,走在路上打照面都刻意回避,隋小飘倒也没来主动找她,两人高三那一年几乎形同陌路。童老师笑着说:“老实说,高考录取结果出来的时候,我也认为他们是约好的。不过千幸万幸,结果比较圆满。”

陈同浒说:“童老师,这还没到圆满的时候吧?”

说得大家都笑了。隋小飘说:“又来!黑狗吃屎黄狗遭殃!”

大家摸不清向天歌想法,又素知她的秉性,玩笑不好再深入下去。同学聚会的流程不外乎是聊天、吃饭、玩牌、唱歌,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过年聚会又多,很多人还要赶下一场,住得远的还要赶回家,大家早早吃了晚饭。不赶时间的同学有的骑了自行车,有的骑了电动车,都在门口陪向天歌等车,门外没有机动三轮车,等了半天也没有一辆经过的,向天歌有点着急起来,还是童老师拍了板:“隋小飘,你送向天歌回去!”

隋小飘巴不得呢,转身跑开了,一下子就骑着自行车“噶”的一声刹在向天歌身旁。向天歌也不拒绝,那样就不免有点矫揉造作了。横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向天歌不好意思挨隋小飘太近,刻意往左坐了一点,身体往左稍稍倾着。天色已经昏暗,远处的二堤一片模糊,堤下那片杨柳坚强的挺立在寒冬的傍晚,不时有几只鸟飞进树林,偶尔的几声鸣叫在苍茫中带来一些生机。更远处的天边,暮霭中略微有几团彩色,似乎预示着春天就要来了。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隋小飘唱起了《又见炊烟》,跑调又难听,向天歌笑说:“你饶了我吧!”

隋小飘说:“那你来一首呗。”

向天歌说:“我成你们取乐的了。”

隋小飘太了解向天歌了,心思细腻敏感,思维跳跃捉摸不定,外人很难一时理解她的想法,但他知道她这是在提那场篮球赛的事情,说:“又不是我喊的。”

见向天歌没有答话,又笑说:“你也别说我唱歌难听,但我唱歌有两大绝招你是绝对学不会的。”

向天歌忙问什么绝招。隋小飘说:“一是跑调于无形,二是歌唱得再好的人我也能把他带偏于无形。”

向天歌说:“第一条那是毫无疑问的,第二条不见得。”

隋小飘说:“要不要试一试?”

向天歌问:“怎么试?”

隋小飘说:“《相思风雨中》。”

向天歌在隋小飘背上捶了一拳,说“讨厌!”

高三的元旦节,各班级都举办新年晚会,是学子们紧张学习生活中难得的放松,放松之后就是最后一学期的冲刺了。向天歌嗓音甜美,歌唱得很好,经不住文艺委员一再游说,答应在晚会上唱首歌,最后节目编排下来,文艺委员安排她和刘杰平一起对唱《相思风雨中》。元旦节的晚上,各班级的晚会同时上演,隋小飘和陈同浒、邹顺昆穿梭于各间教室,在这班观看一会、在那班指点一番。到向天歌她们教室的时候,正好向天歌和刘杰平在表演,隋小飘转身就走,也不回教室,来到寝室,一拳在门上打了洞,手上鲜血直流。这件事马上又成为班级之间的笑谈,这之后,向天歌更是不拿正眼瞧隋小飘了。后来刘杰平还专门找到陈同浒,说:“虎哥,就晚会上表演个节目而已,还是文艺委员安排的,没有任何其他意思,麻烦你跟小飘解释一下。”

隋小飘见向天歌不愿意唱,就说,“要不你唱一遍《又见炊烟》吧。求求你了,好久没单独听你唱歌了。”

踩着踏板,听着向天歌唱出的优美旋律,隋小飘不断的回味那天向天歌妈妈的话,一会儿觉得心花怒放,一会儿又觉得黯然神伤。隋小飘送完向天歌又去找陈同浒、邹顺昆他们。邹顺昆在省城南川一所大学上委培,平时和陈同浒倒是经常见,此刻他们正和另外几个同学在一家卡拉OK等隋小飘呢。隋小飘一进门,邹顺昆就说他:“你还真把她送家里去了啊!当着童老师的面我们不好说,你直接把她带过来啊!”

隋小飘说:“看你们一个个眼里放着绿光,别把人家吓坏了。”

邹顺昆说:“去你的!这三年也没见把她吓坏。你莫非担心我们挖你墙角?我告诉你,要挖早挖了,像你这面面糊糊的,也就以前在高中,大家都让着你,再这样下去,我敢保证,不出一个学期,你就成了梁山伯!”

隋小飘连忙“呸!呸!呸!”

几声,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天灵灵地灵灵,百无禁忌!”

这一晚,隋小飘敞开喝了一回,本来就不胜酒力的他第一次喝醉了,最后被同学们扛走,在邹顺昆家过了一夜。长大了,过年就不再令人兴奋,但多了一份仪式感。小时候过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从腊月二十几就开始忙起,准备年货让他快乐,可各种拜神祭祖让他噤若寒蝉,不敢乱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记得有一年在过年那天哥哥乱说了一句话,老爸当场就是一巴掌。过年要放很多鞭炮,而且非常讲究,吃团年饭要放、去祖坟墓园送烟祭祖要放、晚上零点转钟要放、正月初一起床开门要放,而且鞭炮必须一次点燃、点燃后中间不能中断,否则不吉利。今年老爸把打火机交到他手上,虽然父子随手一给一接,但在隋小飘心里就好像奥运火炬传递一样神圣,过年点鞭炮,意味着自己真的长大了,长大了就意味着责任,自己从心理到精神上做好准备了吗?晚上哥哥要值班,年前这段时间老爸老妈很是劳累,等不到零点就睡了,留他一个人守岁。外面鞭炮声响成一锅粥,怕有一两个小时都是持续响声震天了吧?零点到了,出到门外将一饼巨大的鞭炮展开,来来回回绕了几圈铺好,点燃,顷刻间,爆竹声中一岁除!隋小飘看着电光火石飞快的游走,随着鞭炮铺就的轨迹一圈一圈的不断游走,耳朵在爆炸声中已变得木然,一份孤独感陡然而生,人生就像这炮仗,一经点燃,就再无退路,只能勇往直前,孤独的勇往直前,直到最后灰飞烟灭,但这过程却是如此的轰轰烈烈!过年对于关月来说不存在什么仪式感,假期才是她所享受的,今年的年她是在美国过的。新学期的事情都让人糟心,老爸说了,这学期只有每门专业课的成绩都达到80分以上,暑假才能再出去;进校学生会也不顺利,算了,还是在院里先站稳脚跟吧;王伟强对自己不来电,黄勇却一天到晚来缠自己,也烦;不过有件小事值得好好操办一下,开学韩辛茹的生日就要到了。明天就要开学,关月去花卉市场买了一大枝腊梅、一束迎春花,走到市场门口,把手里的花闻了闻,又看了看,想想又转身回去,再挑了一大捧各色花枝,两只手抱着一抱鲜花,手腕上还挂着一个花篮和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个花瓶,自己都觉得狼狈,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学校了。鲜艳的花朵让空空的宿舍一下子有了生气,关月心情很好,室友们回来也一定会有一个好心情。书桌上、地板上积了一层灰,虽然看不下眼,可实在不愿意打扫,双手浸入冰冷的水里洗抹布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还是插花吧,找出刚买的花篮,把鲜花一朵一朵的插进去,端详一会,又抽出来重新插一插,正忙活着,韩辛茹拖着行李进来了。两人亲热的搂在一起不停的跳着,又各自分享假期的奇闻趣事,韩辛茹拿出一包家乡特产送给关月,看到窗台上的鲜花,惊喜的叫了出来,深深的吸了一口,一副陶醉状:“好香啊!”

凑近那支腊梅,嗅了嗅,反倒不觉得怎么香了。韩辛茹很自然的拿了个盆,出去接了一盆水回来,从架子上取下一块方巾,在水里摆了几下,又搓了几搓,拿出来拧得半干,把床架、桌子、凳子、壁柜、书架、窗台、门框、门都擦得干干净净,甚至站在凳子上踮着脚尖把灯也擦了一遍。关月看韩辛茹干活,看了一会儿觉得过意不去,跟她打了个招呼出去了。回来的时候,韩辛茹正在门口拖地,看来差不多完活了,屋内焕然一新,纤尘不染。关月将一个大袋子放在桌上,是打包回来的几份炒菜,两盒米饭,一边往外拿饭菜,一边笑说:“不知道今后哪个命里有福的男人能娶此贤妻。”

吃过饭,韩辛茹揭开罩在床上的塑料纸,抖了抖棉絮,从箱子里取出被套床单,熟练的铺床,关月没想到今天就会有室友来校,没打算在学校住,也就没带床上用品来。“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吧?”

关月问韩辛茹。“怕什么呀?有什么好怕的,你回去吧。”

关月看着韩辛茹铺好床,又和她聊了一会儿,方才回去。第二天关月收拾了一大箱子东西,铺盖行李、衣帽鞋袜,还有给好朋友们带的礼物。提着沉重的箱子上楼是件很费力的事情,双手拎着箱柄亦步亦趋,上一级台阶停一下、上一级台阶停一下,直到手麻脚胀、心跳气喘才好不容易上到四楼。一把推开门,向天歌和麦穗正在窗前对着她昨天插的花评头品足呢,韩辛茹坐在床上听。听见门响,都回头看,关月正夸张的做出一副累得像狗的样子站在门口。向天歌说:“月儿姐,你来啦?新年好呀!你这花也插得太漂亮了!”

麦穗说:“没看出来啊,你大俗人一个,也有心灵手巧的时候。”

关月推箱子进门,故意板起脸说:“什么叫俗?我是大雅若俗!”

向天歌忙向她讨教插花技巧,关月说:“无他,唯手熟尔。”

向天歌说:“这可不仅仅是手上的活,这是心里的活。”

关月笑道:“看来你会了一半了。其实插花就跟你写文章一样,讲究结构布局。结构要有轻有重、有虚有实、有呼有应;布局要疏密有间、聚散有方、错落有致。心里有这个谱了,也就会了。”

麦穗说:“都说的什么呀,一头雾水。”

向天歌似懂非懂,仔细寻味一番,又认真看看关月的作品,越发觉得关月说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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