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两人说笑了会儿,钟瑜叫来了问桃给自己补了个妆,待到晚间,钟瑜由付久珩带着去了雍州刺史的府邸,果然在庭院里见到了谢琰。
一别半年,谢琰已然不复初时的模样了。
他的面颊凹陷,双目无神,高大的身子像是一根竹竿般摇摇欲坠,一身灰色衣裳松松垮垮的挂在他削瘦的身子上,那浑然天成的儒雅温和也不见了踪影。
他立在月光下,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影子发着呆,显出无比的凄凉与寂寥。
钟瑜双目瞬时盈满了泪水,一瞬间不敢认了。
谢琰听到了脚步声,迟缓的抬起了头,见到是钟瑜,那死气沉沉的面容中才有了些许的光亮,他一动不动的望着她,许久,才扯了干涩的笑容出来,轻声道:“瑜儿。”
钟瑜再忍不住泪水,几步上前抱住他,哭道:“哥哥,你怎么成了这般样子了!”
谢琰的眼中也隐隐有泪光,他伸出瘦弱的手臂抚上她的后背,安抚着道:“没事,瑜儿,没事的。”
付久珩站在她的身后,远远瞧着兄妹二人,沉默了片刻,伸手朝问桃摆了下,两人便一同退出了院子。
手下的身躯瘦骨嶙峋,钟瑜双手抱在谢琰的背上,仿佛稍一用力便会伤了他一般的小心翼翼,心中更是酸楚。
这一别,已然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谢琰心中思绪万千,却强忍着悲痛,像小时候一样抬起手轻抚着钟瑜的头,勉力挤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轻声道:“瑜儿,哥哥没事的。
你呢?
你过的好吗?
南安王府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钟瑜却知道这一句轻飘飘“没事”的背后,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将心头百般苦楚压下,只为换她现下能少担忧他一分。
她眼中的泪水越涌越汹,一时泪眼模糊,她抬臂在脸上抹了一把,努力的将月光下的面容看清楚,扯了一抹笑出来,道:“我都挺好的,只是哥哥,我想你了。”
谢琰终是禁不住这一句话,眼中的泪珠也落了下来。
兄妹二人相拥着,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了情绪。
二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上,谢琰将钟瑜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见她养尊处优的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却依然未能安心,张了张口,却又静默了,半晌才道:“瑜儿,世子他可有……为难于你?”
钟瑜摇头,安抚的道:“哥哥,世子除了不让我离开,其他事情也算是未逼迫过我的。”
说着,她将这一路来的事情尽数叙述了一遍。
虽说之前二人通过几次信,然而在信笺之中许多事不方便言说,加之宝鸢公主初离世之时,谢琰大病一场,后又一直沉浸在丧妻之痛中,也提不起精神去与她说些太多,如今,二人才算是将分别后彼此发生的事情详细的了解了。
月圆已经按照钟瑜之前信上所说,由谢琰出面要回了谢府,而钟瑜失踪一事,则由世子安排了假的人证物证,说是人已经死在了外面。
从此,她和那个令她作呕的钟府,再无瓜葛了。
谢琰听着钟瑜讲述落水一事,眼中尽是憎恶:“这个钟紫茜!她竟做出谋害手足这般恶毒之事,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想到这个满心污秽的原女主,钟瑜已然没有了初时吃瓜围观的心情,她冷哼一声,道:“世子也曾提过要着人在京中杀了她,可我倒觉得,就这般要了她的命太过便宜她了。
算起来,她三番两次的谋害我,哥哥你刚刚提到的那封匿名信,应也是她为了让公主嫉恨于我,才悄悄寄到谢府中的。”
这一世,因着她的穿越,钟瑜和谢琰这对无血缘的兄妹并没有按着原先的剧情结成夫妻,两人虽是关系较好,但在他人的眼中,并无半分越矩,也联想不到什么私情之类的事。
不过有一个人除外,那便是另一个和她一样,知晓前世剧情的人。
钟紫茜,只有她和自己一样,知晓前世钟瑜和谢琰的情分不止兄妹,他们后来还成了亲,是夫妻。
想到宝鸢公主生前最后的一段时光里,竟因着这个女人的一封信,浪费了许多在悲伤和困扰中,钟瑜暗暗握紧了拳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狼戾。
“哥哥,她的事你们都不要插手。
等回了京,我要亲手收拾她。”
提起宝鸢公主,谢琰的眼中复又浮上灰败之色,他出神的望着洒在地上的月光,躬着身子,再寻不到一丝往日的风采,怔怔的道:“瑜儿,看到你过的好,我便可以放心了。”
“哥哥,我听闻你来雍州……是降职?”
谢琰勉力一笑,道:“是我自己求的,瑜儿,我想带着她留下的东西,来个清静的地方,谢琰已经不是原来的谢琰了,我无心也无力再在朝堂之上争权夺利,只想安静的过完后半生。
宝鸢她……去了,曾经的她是那样的鲜活,我住在京中的谢府,每一个角落都是她的影子,每一处都写着与她的回忆。
那时的我是那么的自负,明明她没有错,可我却没有好好待她……都怪我,不能早早想明白,待我这榆木脑袋终于想通了,可她却已经不在了……”
说着,他哽咽的低下了头,道:“是我对不起她……”
钟瑜伸手扶在他的手臂上,温声劝道:“哥哥,我相信公主她不会怪你的,你们的婚事突如其来,你一时不能接受也属人之常情。
可是你已经在努力的改变了,哥哥,公主她是爱你的,她也会明白你的。
要怪,也只能怪这皇权争斗的无奈,怪付太后的狠辣,怪皇帝的绝情。”
谢琰垂目,遮下眼中的悲痛,轻道:“瑜儿,宝鸢她被人害死了,可悲的是我却不知道要去找谁报仇,如何报仇……我是个无能的丈夫。”
钟瑜猛的摇头,双手将他的手握在手中,双眼努力的望进他的眼中,道:“哥哥,我能懂你的心情,可是不是这样的。
曾经,我在南安王府里有一个朋友,后来她因为听到了王爷和黄将军的机密,被灭口了。
我……一度也如你这般难过自责,我曾经也想过,我算是什么朋友,眼睁睁看着她枉死,我却不能做点什么。
可是哥哥,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也许我们好好活着,才是对亡者最大的安慰。
皇帝也好,付太后也好,南安王也好,皇权之争向来波云诡谲,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许多事也难分出对错……如果那一天死的是你,你是希望公主和我忘却仇恨与伤悲,好好的活着,还是拼尽全力蚍蜉撼树搭上一条性命,一辈子陷在仇恨和自责中?”
这些谢琰都明白,可他就是没有办法不去悲伤,不去自责。
那样活泼明朗的少女,一心一意的爱着自己……
喉结微动,谢琰将苦涩一点点咽下,许久,才缓缓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朝着钟瑜道:“瑜儿,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西境,西境根本不需要援军……肖宛旭的大军自去年便在西境一路大捷,西边诸小国尽数归降,缘何会忽然失守?
唯一的可能便是,肖宛旭和西边诸国早已协商好了,这不过是合演的一出戏,为的只是让付家可以顺势从南边起兵北上。”
说着,他反手紧抓着钟瑜的,面色凝重的道:“瑜儿,你跟着世子,便是在这权势之争的中心,我担心你……”
钟瑜笑了下,安抚道:“无事的,我会处处小心的。”
话虽是如此说,可连她自己都没有底气。
无论是地位崇高的贞妃娘娘,宝鸢公主,还是身份低微的侍妾张娇娇,都逃不过成为权势争斗的牺牲品的命运,这叫她如何能不胆寒。
谢琰凝视着她,缓缓的道:“瑜儿,你是不是……已经爱上他了。”
这一句问句听着却不似疑问句,发问者的内心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钟瑜目光微动,她想云淡风轻的笑笑,玩笑的说一句他多虑了,可是红唇轻启,却是怎么也拿不出这一副坦然的模样。
“我……”
谢琰对她的迟疑并没有多少意外,听闻她讲述了二人一路的经历,世子那般高傲之人,愿意为了她多番迁就,遇刺的时候更是将逃生的希望让给了她,她的心又不是真的是石头做的,又怎会还如当初一般无动于衷。
他默默的垂下眼帘,许久后才叹了一声,这一声轻轻的叹息中饱含了无奈与沧桑。
“罢了,瑜儿,我虽不愿你飞蛾扑火,可是我自己……”他苦涩的一笑,接着道:“曾经的我分不清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后来的我也不能早点察觉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我……我是个感情里的失败者,我看不清自己的心,又什么资格劝你放弃呢?”
钟瑜坚定的看向他,道:“哥哥,我想离开的初衷并未改变。
我依然在寻找机会,只是青州我没有熟人,仅靠我自己根本无法逃离。
之前也想过借着去青州守备军和世子分开,慢慢的离开他,可后来也失败了。”
钟瑜说着,十分懊恼的低下了头。
“如今世子事务繁忙,虽不似从前般总在我身边守着,可是他给我的那个婢女问桃,身手极好,又懂医药,我实在是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