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舟行无比的懊恼,自己昨晚就不该离开的,他作为一个二十好几的成年男性,怎么能这么意气用事。“我现在赶过去看看!”
翠屏大道的受灾情况远比想象中更严重,道路一旁的维也纳酒店和华隆超市门面几乎被水淹没,洪水中还飘荡着几只小动物的尸体。
出租车的雨刮器一直在晃动个不停,没有歇息的空隙,车内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潮湿气息,仿佛整个人都被浸泡在了雨水当中,湿漉漉的,拧也拧不干。
陆舟行坐在副驾驶上面,心里着急的不行,眼神在附近搜寻,早上仍然有不少行人举着伞从洪水当中淌过,有零散的树枝和垃圾袋浸泡在水中。
这些水里的细菌是数不胜数,直接接触到腿和脚,如果回去不清洗干净的话,恐怕会让皮肤溃烂生疮。
“不行,开不进去了,那边的水太深了,要是再开过去的话,我发动机都会熄了。”出租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雨刮器在玻璃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司机按下了车辆的警示灯,防止被后面的车辆追尾。
陆舟行见状,赶紧掏出手机扫码付款,然后自己下车,打算走到沈黎的工作室。
“小伙子现在发了洪水,你还往那儿走干嘛,没看见大家都在往外跑呢?”见他还在往受灾区走,司机赶忙阻止道。
陆舟行头也没回地说道:“我朋友的在工作室在里边,现在所有人都联系不上她,我必须要过去一趟。”
“昨晚上社区群里不是发消息了嘛,让大家早些离开,上边要泄洪下来。”再去深水区无异于自找死路,司机师傅原本以为他是来这儿干嘛的,没想到是做这件事儿,自然是要阻拦。“没准儿她早就走了。”
回答他的,只剩下一个义无反顾的背影。
一家偏僻的小餐馆里,许多人都挤在了并不宽敞的店面,他们脸上神态各异,有的人站在门口,指尖夹着一根香烟,时不时吸上一口;有的人满脸焦急的抱着呱呱婴儿哄睡,抽空骂上一句老天爷。
原本干燥的地面被他们踩踏得布满了泥水,只是这些人暂时也顾不上这些了,他们都是从翠屏街道一路逃到这边来避雨的。
角落里一个头发随意扎起,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女生正在用衣服擦拭手机,摆弄了好一阵,尝试去启动手机,却发现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处于黑屏状态。
她泄气般地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沈黎发现涨洪水的时候已经很迟了,和陆舟行发生争执后,她本来打算离开,下了太大的雨,她就留了下来。
在沙发上睡得好好的,到半夜从梦中惊醒,手臂无意识地垂下沙发,却摸到了如绸缎似的水面。沈黎忙从沙发上坐起,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摆放在地面上的拖鞋、盆栽之类的东西,全都诡异地飘在了半空中。
等她缓过神来,借着屋外的月光才看清是屋外的水全都漫进了屋内,将她所有的东西都飘了起来。
“不好,我的纸!”沈黎来不及多想,赶紧下去,工作室里的灯全都灭了,凭借着记忆她跌跌撞撞地终于来到了仓库门前,推开门后发现这里面也早就被洪水灌满。
幸好她之前在给纸箱子里放木炭包吸湿气的时候,专门把它们都挪在了较高的架子上面,即便是底下都灌满了水,上边的纸箱还是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这里待不得了,必须要转移地方才行。
沈黎端着一个纸箱,好不容易才从水中淌了出去,快走到桌子边的时候,突然脚尖一疼撞上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掉进水里。
她忍着疼把纸箱放在桌子上,然后去摸放在兜里的手机,没有摸到预想当中的东西,心中咯噔一下,刚才掉下的东西,就是她的手机……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在现在的手机都有防水的功能,捡起来应该还能用吧。
屋子里的水并非是不动的,而是不断流动着的,刚才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沈黎在昏黄的水中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从水里捞起来的那一刻还在滴水。
昨晚上的情况如此危急,要不是沈黎跟着这群人一路逃到了现在的小餐馆的话,她还不知道会经历些什么事情呢。
唉……沈黎没忍住叹了口气,打算待会儿找手机还有电的人借用一下,给其他人都打个电话报平安,免得他们担心。
她既没有回学校,也没有跟范慈恩说一声,对方肯定着急得不行。
从餐馆的后厨走出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手中端着一大盆的水煮肉片,口中喊道:“各位叔叔孃孃都让一哈,菜来咯!”
人们心中的惶恐都被这些滚烫的饭菜给驱散了,几个女人也去了后厨帮忙端菜,其他人都去拿吃饭用的碗筷。
“这里边放着些什么东西?放在这里好碍事,要不然放在地上算了。”年纪偏大的老人见靠着墙壁的架子上的纸箱,打算将其拿下来,然后把自己的背包放上去,免得被水打湿。
沈黎赶紧冲了过去,“别动这个纸箱,这是我的东西,凡事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工作室里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可当时水灾发生的时候,她除了这个纸箱和自己泡了水的手机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拿。
这个纸箱里的东西就跟她的命一样重要,沈黎绝不能允许有水滴在上面。
“不动就不动嘛,你好生说话就是了,这么一惊一乍的,老太婆都要被你吓进医院了。”老太太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嘴里嘟嘟囔囔地把自己的背包又找了个其他地方放着。
小餐馆的夫妇都是很好的善人,不仅让大家都在他们这儿避雨,还免费做了这些饭菜供大家食用。
沈黎心中想着其他事情,找了个位置坐下,随便吃了几口饭菜后,便把碗筷都放到了后厨,出来的时候正好撞到了那个羊角辫小姑娘。
“那么快就吃完了,姐姐怎么不多吃点?是饭菜不合口味吗?”小姑娘诧异地看向放在一旁的碗筷。
沈黎摇摇头,问道:“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我手机不小心掉进水里了,现在还处于黑屏状态,我想给自己的朋友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从羊角辫小姑娘那里拿到手机后,她道了声谢,便往外面走去。
后厨里还有掌勺师傅正在翻动铁锅内的菜,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光是几道菜根本吃不够。
前厅的人也不少,小婴儿还在哭个不停,其他人说话声嘈杂得不行。沈黎索性走到了餐馆门前,右边的柱子上捆绑着许多廉价的塑料花条,一圈圈地缠绕在上边,像是野外的植物槲寄生一样。
猛烈的雨水不断地向下冲刷着,花坛中的其他植物早就被雨淋泡得不成模样了,只有这些塑料花条依旧保持着最鲜艳美好的模样,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沈黎觉得有些时候就该学着这些塑料花条一样,或许才能生存得更久。
不禁想到了另外一个如娇艳的芍药花一样的女孩,如果是她昨夜处在了那样的环境中,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晃了晃脑袋,沈黎将那些片段都从脑海中驱散出去,手机处于拨打电话的页面,她想先给学校打通电话,但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记得同学的电话号码。
给范慈恩打吧,然后拜托她去和自己的老师交代一下。
“15360……后面是多少来着……”可是刚摁了几个数字之后,她就死活想不起范慈恩的手机号码了。
犹豫了很久,沈黎实在是没有办法,她只能通过打电话的形式去和朋友联系,想要在别人手机上登陆自己的微信和qq都需要验证才行。
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既希望对方能够接通这电话,但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又不想让对方接听,她紧张地咬紧了下嘴唇。
“嘟”地一声过后,一个清脆的男声传来:“喂?”
想到的是他居然接了这通陌生的电话,沈黎七上八下的心都纠结在了一块儿。
“是我,沈黎。”
简单的四个字,却花费了她一大半的力气。
浑身被雨淋透,在街道上恍若游魂般地四处寻找的陆舟行,眼眸里的光重新回来了。
他用外套挡住了头上的雨,避免手机被雨水淋湿,急切地问道:“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接你。”
这个手机号根本就不是沈黎的,肯定是她的手机出了点问题,难怪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他们。
陆舟行在这个时候,无比的庆幸自己没有不接陌生人电话的习惯。
电话那头的沈黎环顾四周,半天之后才说了一个地点。
“这么大的雨,汽车根本开不过来,你打算怎么来接我呀?”
陆舟行勾起嘴角,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这个你就别管了,好生呆着,我待会儿就来见你。”
他这臭屁的模样,仿佛隔着屏幕都能看见,沈黎没忍住笑了下,心中的忐忑少了许多。
转身去把手机还给羊角辫小姑娘的时候,沈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陆舟行逗笑了,她伸手摸了下脸,有些不可思议。
而另外一边的陆舟行在挂断电话之后,就立即给唐梵回了趟电话,告知沈黎现在的下落,“待会儿我就找人去接她,你们不用担心,要是有空的话,就帮忙给她导师打个电话吧。”
“一切小心,安全为上。”唐梵还在过道上等待,教室里的范慈恩正在上语言学课。
老师头发有些秃,来上课的时候被雨淋湿,他竟然把额前的假发掀开来透透气,这一奇葩的举动,惹得同学们纷纷大笑。
“咳!同学们安静。”老师有些尴尬,赶紧把假发重新恢复成之前的样子,然后故作镇定地翻开课本,讲起了语言学家王力翻译英语时闹出的笑话,企图混淆视听。
手机震动了两下,唐梵点开微信,是程文发的消息,询问他今天是否要去办公室。
“一会儿再过去,现在有事儿。”
“那好,范慈恩现在在一教吗?我刚才看见她的轮椅还在办公室里,放在这儿挺碍事的,待会儿我顺道给她送过去。”
唐梵倒是没有想到程文会这般好心,替范慈恩谢过她,随后问到了关于一篇论文的事情。“有些地方你表述得还不是太恰当,我昨天用电脑标注了一下,你先看一下,抽空改好发给我。”
说实话,程文的学术水平实在有待商榷,她写的论文不仅格式上有问题,需要别人帮忙更改,有时候连最基础的东西都不明白。
“知道了,我有空去看看。”
隔了一会儿,又一条语音发来,“你的那篇论文二作打算给谁呀?”
唐梵最近投的一篇论文已经收到了编辑部发的过稿函,要发在某核心期刊上。葛老师工作这么多年,发的刊物已经很多了,无意跟学生们争作者。一作自然是要留给唐梵自己的,至于二作可以带上一些师弟师妹,到时候可以给他们加学分或者增加履历。
“先解决你那篇论文的事儿吧。”唐梵避而不谈,他是君子,却并不是那种迂腐的读书人,他也有自己的谋算。
见唐梵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程文也有些着急,她想拿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必须在校期间发表更多的核心期刊。
“大家都这么熟了,我也就有话直说了,你那篇论文要不就直接给我吧。”程文一想到毕业的事儿,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学术能力强,写出一篇好论文对你并不算一件难事,可是我不一样,你我同窗这么些年,自然知道我是个什么水平。”
“我想拿这届的优秀毕业生,要是加上你这篇文章应该就稳妥了。”
唐梵并不喜欢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冷淡道:“很抱歉,我可以直接回复你,这件事我不能帮你。”
不是帮不上,而是不能帮。他有他的原则,程文的做法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学术造假这种事儿他根本不屑做。
“劝你最好赶紧将自己的这篇论文修改出来,趁着还没毕业之前投出去。”
程文在手机那头着急得不行,“怎么改嘛,你说的倒是轻巧,我一看见那些文字就头疼得不行。”
碰了一鼻子灰,她心中不快,于是发消息嘲讽他。
“难道范慈恩写不出来论文,你也会像这样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