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雪荀珃是喝了不少,但酒劲儿可没那么快涌上头来,应有的敏锐荀珃还是有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都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幸,从小到大,不管荀珃说什么凌悦都深信不疑。此时也不疑有他,见荀珃听话的不再继续饮酒,便当真絮絮叨叨地同荀珃说起了荀老夫人的旧事来。凌悦从自己当年是怎么进荀府,成为荀珃唯一的贴身侍女说起。那一年,凌悦四岁多一点儿,荀珃才刚出生没几个月。孤苦无依独自一人在街上游荡的小凌悦险些葬身马蹄之下。幸而,被碰巧路过的荀老夫人所救。荀老夫人把小凌悦叫到身边,亲手盛了一碗热汤给她喝。闹个不停的小荀珃忽然安静下来,就那么定定地,安静地盯着小凌悦把汤喝完。小凌悦吃饱喝足同老夫人道谢道别,小荀珃忽的哭了起来,谁也哄不住。直到小凌悦走上前去,拉了拉她的小手,她才住了哭声,抓着凌悦的手咯咯地笑了起来。就因为小荀珃一个笑颜,荀老夫人就把从街边捡来的凌悦领进了家门,不但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处所,还把她放在自己的身边与荀珃做伴儿,从未视她为婢女,待她甚是亲厚。……凌悦一边回忆,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出口的都是旁人待她的好,至于那些坏,她只字不提。荀珃从旁乖乖地听着,不禁感叹凌悦天生的好性子。这般纯真的人,合该被人疼着、护着。荀珃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公子,你说老夫人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吗?”
忆往昔,凌悦不由悲从中来,低声啜泣起来,立时唤回了荀珃的神思。荀珃与荀老夫人素未谋面,谈不上感情有多深厚,但是听凌悦说得多了,难免入了心,动了情。又一想到历尽艰辛独自抚养自己长大的荀奶奶,荀珃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心口隐隐作痛。柔声安抚,“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病痛,没有尔虞我诈,她一定过得很好。”
“奶奶,你在另一个世界也过得很好吧。”
荀珃眼含泪光,静静地凝视着挂在天际的星海。荀奶奶说过,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着尚在人间的亲人。荀珃始终坚信,在浩瀚星海中一定有一颗星星在默默地守护着自己。而现在,又多了两颗来自异时空的星星守护着她。想来,比起旁人,她也算得上是幸运的吧。“公子,我也好想老夫人啊……”明明是来劝人的,可是因为孕期心思甚是敏感,情绪波动较大,极易外放,劝着劝着凌悦倒把自己给绕了进去。开始时还只是委屈压抑地小声抽噎,最后竟然演变成了嚎啕大哭。眼睁睁地瞧着自家媳妇哭得梨花带雨,守在近旁的秦征心急如焚,唯恐自家媳妇真哭出个好歹来,再也顾不上其他,抬脚就要往前冲。却被闻讯匆匆赶回府来的楚渊抬手拦了下来。楚渊看得出来,荀珃内心潜藏了颇多苦楚,时日越久,积蓄越多,猛然爆发对她的反噬也就越大,荀珃亟需一个发泄的契机。回城的路上,荀珃偎在他的怀里睡得香甜,他没有机会。现下难得荀珃愿意自己打破樊笼发泄出来,楚渊自是乐见其成的。“主子,凌悦她……”“小珃,不会让她有事儿的。”
楚渊笃定荀珃即便是醉了,也还是有分寸的,绝不会让凌悦伤到半分的。有楚渊作保,又深知平日里荀珃对凌悦的紧张程度,秦征稍稍放下心来。果然,荀珃一把将哭得梨花带雨的凌悦揽了过去,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哄娃娃似地拍着她的小脑袋,无比耐心的安抚着。若非前几日从凌悦那里得知荀珃女儿身的事实,秦征都要被打翻的醋坛子给淹没了。不多时,凌悦便被荀珃哄得破涕为笑,伏在荀珃的肩头沉沉睡去。“带她回去好生休息吧。”
得了楚渊的命令秦征不再迟疑,上前一步,同荀珃见了一礼,轻手轻脚地将自家娘子带了回去。“回来了。”
无需回头去看,她便知晓那人就守在自己身后,无端地让人觉得甚是心安。“嗯,回来了。”
搂着酒坛子的荀珃,歪着头看替她捋顺鬓边凌乱发丝的楚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一个劲儿地傻笑。看着那不掺杂任何杂念的纯澈笑颜,楚渊想:这个小丫头,该是他见到过的唯一一个即便是痴痴地傻笑,也能笑出万种风情,惑人心魄的了。注意到楚渊的视线落在自己这边,会错意的荀珃拍了拍抱着的酒坛子,笑问道:“喜欢吗?”
如此迷糊的可人儿,叫人如何能不喜欢呢?听见楚渊笑着说,“喜欢。”
荀珃笑得更欢了,提起酒坛子自己喝了一口,转手就把酒坛子直接塞到了楚渊的怀里,“给你,给你,都给你,余下的都是你的了。”
既然你喜欢,那我便拼尽一切都送给你。显然,荀珃已经彻底忘记,其实早在许久之前,她便把亲手酿的梨花雪,悉数送给了眼前人。忘了便忘了吧。楚渊并不在意,也不拆穿她,坦然地迎着她期许的目光,学着她的样子单手提起酒坛,就着她刚喝过的地方,爽快地一饮而尽。“你……我……”腾地一下羞红了脸的荀珃,无比希望自己是真的醉糊涂了,眼花了,不曾亲眼瞧见楚渊的唇瓣附上她遗留在酒坛边沿上的水渍。“小珃亲手酿的梨花雪百喝不厌。”
小珃尝过的梨花雪,更是有着旁人无从比拟的独特味道,温润、甘甜,令人回味无穷。“嗯,方子是我亲娘留给我的。”
只一句话,楚渊便知道荀珃已经知晓当年的真相。他没有急于把人揽到怀里劝慰,而是若有似无地引导着荀珃仔细道来,认真的做一个耐心倾听的合格听众。显然,楚渊的表现甚和荀珃的心意,令她格外满意。有人无条件愿意倾听,她自然也不吝啬,当真心甘情愿地打开了话匣子,所有的委屈、不快尽数道来。一个人憋着心里的话,毫无负担地竹筒倒豆子般悉数吐了出来,心中的郁结之气便也随之消散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酒气悄悄地上了头,荀珃整个人被熏得娇娇软软地,一时不稳便斜靠在了楚渊的肩上,微仰着通红的俏脸定定地瞧着他,似在说:“我说完了,你可以安慰我了。”
“心里还闷的慌吗?”
荀珃摇了摇头。“还想接着喝酒吗?”
荀珃又摇了摇头。“得劲儿了,跟我回房好不好?”
这回荀珃没再摇头,重重地点了点头。梨花雪喝着甚是绵柔、甘甜,可是后劲儿不是一般的大。荀珃一口气儿就喝了一坛半,即便楚渊哄着喂她喝了两次醒酒汤,酒劲儿还是上了头,一下子睡到了次日黄昏。“醒了就起来吧。”
显然已经被楚渊发觉了,但是一想到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荀珃就羞得慌,现下不知该以何姿态面对楚渊,本着再最后挣扎一下的念头,紧紧地闭着眼睛死活不应声。“再不起来,晚饭可就凉了,说不准肚子也要抗议喽。”
楚渊心情大好的守在榻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荀珃一颤一颤的眼睑和绯红色的脸颊瞧。等着看荀珃什么时候坚持不住了败下阵来。“咕噜噜~”好吧,不早不晚,这肚子叫得可真太是时候了!管他呢,缩脖儿一刀,抻脖儿也是一刀,或早或晚的事儿罢了。兀自做好心理建设,荀珃倏地睁开眼,一掀锦被直挺挺地跪坐而起,努力地挺胸抬头才堪堪与楚渊平视。为了增强威慑效果,惺忪睡眼亦努力地醒着神儿,凶巴巴(软乎乎)地瞪着楚渊,妄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殊不知,自认为十分凶悍的表情,实则要多软萌就有多么软萌。那副小模样,任谁瞧上一眼,都要心生怜惜,爱慕不已。当然,楚渊是绝对不许旁人瞧见半分的。他的人,他一个人看就好了。“乖,先起身去洗漱一下,再来吃饭。”
听着楚渊的温言软语,对上他那双饱含笑意的明眸,感受着发顶带着他的体温的轻抚,荀珃情不自禁地点头称是。待准备好一切应用之物,楚渊却没有向往日一般守礼地退出内间,将时间和空间留给荀珃一人。荀珃疑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替她问出心中所想:“我要换衣服了,你怎么还不走呀?”
“你手上有伤多有不便,青衣也不在,我留下帮你。”
一对上荀珃,楚渊就仿佛掌握了读心术,面不改色,言简意赅地作出回答。闻言瞧了一眼自己被裹成大号粽子的右手,动了动做起事来不太灵敏的左手,荀珃不死心地在彼此之间指了指,意有所指道:“不太合适吧?”
“岳父和父王、母妃已经商定了咱们的婚事,不日婚书和下聘的礼单就会送到你的手上。所以,理论上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也是你的人了。咱们夫妻之间守望相助,没什么不合适的。”
“嗯。”
荀珃被楚渊忽悠得晕头转向,觉得他所言颇有道理。待收拾妥当,被楚渊抱着在圆桌旁落座,荀珃瞥见自己身上的鹅黄色女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稀里糊涂地都经历了些什么——楚渊替她换衣,洗漱,挽发,描眉,点唇……偷偷地瞧了一眼正卷起衣袖,亲自为自己布菜盛汤的楚渊,羞窘的荀珃不由得轻叹一声,感慨道:“果然,美色误人啊。”
“没有你美。”
调戏不成反落下风的荀珃,嘟着嘴巴幽幽道:“哥哥,你变坏了。”
楚渊但笑不语,一小口一小口地耐心投喂。睡了许久,荀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素日里她是无肉不欢的,现下却也顾不上再挑剔许多,楚渊投喂什么她就吃什么。有情饮水饱,也不外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