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贾赦如同往常一般请完安便躲回了他的东院喝起了酒,边上几个美貌侍妾伺候着,自得其乐。只是大约是天气燥热之故,喝了许多也没能像平日里沉溺其中的那般飘然若仙,反倒越发烦闷起来。
又见眼前钗环裙袄乱晃,花红柳绿的,晃得他眼晕,连桌上鲜嫩脆口的小菜都失了可口。将酒杯重重地一放,杯底嗑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贾赦不耐烦地道:“都下去!”
“是。”几个妾侍觑着贾赦的脸色,小心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宽敞了起来,贾赦扯了扯衣襟,略微舒心了些,只是一想起这偌大的荣府和自己避居的东院,心情又跌回了谷底。
“赵福,赵福!”
“回老爷,赵叔家里有事,才被人叫了去。”应声进来的却不是赵福,而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半大小子,穿着身簇新衣裳,容貌清秀,瞧着干干净净的。
贾赦见他眼生,便问道:“你是哪里做活儿的,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躬身垂眸道:“小子唤刘四儿,是外头才进来的。赵叔见我年纪小关照我,叫我看花园子,平常做些剪枝修叶的活计。”
见他条理分明吐字清晰,贾赦火气散了些,点点头道:“倒还伶俐,去给我倒壶茶来。”
刘四儿机灵得很,早打听清楚了贾赦的喜好,将人伺候得服服帖帖,趁着这会儿工夫迅速入了贾赦的眼。
灌了几杯茶下肚,酒是醒了,只是仍旧有些郁结。头一回一壶茶见了底,贾赦突然道:“刘四儿,去马房叫他们将我的马备好,我一会儿要出去。”顿了顿,又道:“去看看赵福得不得空,若不得空,你跟着我去。”
赵福果然不得空。刘四儿头一回跟人出门,也不敢多话,牵着马安静地跟在贾赦身后。起初是漫无目的地晃悠,街上人来人往,路边的小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贾赦听得脑袋疼,想起前些日子谁在他耳边念叨过来了批新货,干脆转身去古董街。
这条街贾赦常来,一路逛过去,街两边的掌柜伙计看见他像看见了财神爷一般,热情地招呼起来。贾赦一向出手大方,喜好古玩人尽皆知,尤其偏爱字画扇子这些文雅之物,只可惜不大稀罕大宗摆件,再好的东西也只随意看几眼,从没带走过。
这倒也不怪,贾家一门两国公,当年跟着□□打天下的时候,从那些前朝世家手里头抢了不少好东西,贾赦打小见惯了,寻常的都入不了他的眼,入得了眼的都在高门大户的库房里收着呢。
只是贾赦今日运气着实有些不佳,若是往日还偶尔能碰上几件不错的老物件,即便不买回去,也能看个乐呵。今日却稀奇了,从街头到街尾,竟没一件感兴趣的,不免有些失望。
“老爷,可还接着看?”见贾赦绷起了脸,既不说话也不动,刘四儿小声问道。
贾赦摇了摇头,有些扫兴地叹了一声道:“回罢。”虽然没买到心仪的东西,但这么走了一会儿,郁气也散了些了。
这条古董街位于闹市一隅,出去就是昌安街。街口开了好些当铺,其中一家挂着薛家的招牌,柜台上一个伙计正打着瞌睡。
另一边则热闹许多。放眼望去,首饰铺、胭脂铺、成衣铺、布料坊、裁缝铺……这些店铺聚集在一处,吸引来了众多的女客。不时有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进出其中,还有几辆小巧的马车停靠在一一旁。
然而最显眼的却是一家五间店面大小的空铺子,招牌上盖了布,门口立了挡板,只有工匠们进进出出。
瞧见贾赦往那边多看了几眼,刘四儿眼珠子转了转,知机地道:“老爷,这是咱们府里二太太娘家——王家大舅老爷的铺子。”
贾赦诧异道:“你如何知道的?”
刘四儿嘿嘿一笑,继续道:“我还知道这铺子预备卖的都是好东西,王家独此一家的方子,工坊就在通州。”
“哦?你怎的知道卖的是好东西?”
“小的入府前认识了几个兄弟,有一个兄弟就去了王家的铺子里头。这消息在王家也算不得隐秘,当初建工坊挑人的时候消息便放了出来。而今工坊已建成,大家都知晓里头的那些胭脂水粉全是王伯爷的独门秘方,听说王家的太太奶奶们已经用上了。给自家用的,想来定是好东西无疑的。”
听见是胭脂水粉,贾赦就不感兴趣了,只随意应了一声。
刘四儿见状也不多话。
转过街角,前面就是昌平街。
昌平街上酒楼林立,行人如织。才没走几步,突然闻见一股陌生的酒香味,清冽而绵长,丝丝如缕,缠绕在鼻尖。
好酒!
贾赦眼睛亮了亮,很快便找见了香味的来源。
整条街上就那一家酒楼外头排起了队,时不时有仆从装束的下人抱着整个酒坛子从那里出来,显而易见就是这家“聚茗”。
等等?聚茗?这不是茶楼么,怎的卖起了酒?
贾赦又是疑惑又是好奇,一甩手道:“走,去看看!”
等进了门,便能看见茶楼大堂里用屏风隔出了一小块地方用来卖酒,外面排着队,而里面却空空地坐着几个人正在喝茶。这奇景引得贾赦越发好奇,使了个眼色给刘四儿,叫他去打听一番。
刘四儿对这儿熟得很,却假作不相识的样子拉了个伙计仔细询问起来,片刻,将打听到的东西尽数告诉给贾赦。
原来这酒是一个游方道士放在这里寄卖的。
贾赦稀奇地道:“这味道可不像是道家的酒。”
刘四儿解释道:“的确不是道家的酒,而是那位道长家中祖传的,名为三味,平素珍惜非常,不为外人所闻。那位道长游历京城,因这家茶馆的东家曾救过他一命,才拿出来寄卖。等到他走了,这酒也就不卖了。”
这话一出,贾赦的好奇心被完全地勾了出来,抚掌道:“既如此,我今儿倒要好好尝尝了,你去给我打一壶来!”
贾赦被伙计请去了楼上包厢,刘四儿去排队打酒,回来的时候却还带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头上盘着道髻,身着八卦衣,剑眉凤目,神态清正。
贾赦站起来疑惑道:“这是……”
掌柜的笑着解释:“这位是玄无真人,客官老爷买酒的时辰正合了真人定下的规矩,是一位有缘人。真人定下三位有缘人批字算命,客官老爷是头一个。”
“批字算命?”
掌柜的怕他不信,连忙补充道:“玄无真人是有道行的真仙,寻找有缘人批字算命是为了修炼福报,若是老爷乐意,不妨算上一算,也是缘分一场。”
那道士冷冷淡淡地点了点头,这一副出尘的样子,让贾赦想起了家庙里的张神仙。张神仙是有真本事的,不然也不能得了上皇青眼,只是不知道这个道士道行如何。
“道长请。”
掌柜的见他答应了,主动避去了门外,刘四儿也跟着出去了,房间里只剩贾赦两人。
那道士主动开口道:“施主要算什么?”
贾赦存了考验刁难的心思,想了想,答道:“请道长替我算一算功名。”
玄无道人盯着贾赦的脸看了许久后,突然摇了摇头,叹息道:“镜中花水中月,半生富贵,半生流离。”
没料到竟突然听见这样的不详之言,贾赦大惊失色,旋即就有些怀疑:“道长,这话可不能乱说。”
玄无摇了摇头,一甩拂尘,行了一礼就退出去了,一个字也不多说。道士走得痛快,留下的这个惊雷着实让贾赦有些懵。
这样无稽的“批命”,按理他是怎么也不应该信的,贾家是何等富贵的人家,他身为袭爵之人,如何还能“流离”了?定是那道士在胡言!
只是这样想着,心底里却隐隐发慌,直到刘四儿进来都还怔怔地出神。
酒是喝不下去了。
贾赦骑着马缓缓地跑在前面,刘四儿抱着酒壶跟在后面跑,一路跑回了荣府。
寒碜的黑油大门敞开来迎接主人。贾赦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才稍稍冷静了下来。方才一通胡思乱想,倒也不是没有所收获,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将来爵位会被二房夺去。若是他没了爵位,被赶出府,那倒真的称得上“流离”了!
想到这里,贾赦有些恍惚,随即暗暗咬起了牙。
虽然想着夺权,可是他到底不是什么运筹帷幄、多谋善虑之人,这些年也没少提防二房,结果却是二房过得一天比一天舒服……
可是如果将来连爵位也被二房夺走……
贾赦突然冷笑了几声,在心中暗暗发誓:只要他还活着,二房想要爵位,做梦!
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贾赦放松下来,又恢复了高床软枕的状态,同平日里一般,一手酒杯,一手扇子,又唤来了几个美妾捏肩敲腿,好不惬意。
面上虽不显,心里到底存了心思,之后越发针对起贾政来。
作者有话要说:“聚茗”茶楼指路第8章后半段
【致歉+fg】由于个人原因(考试),需要再次请假。
最后一次考试在7.6日,这次考完无论过没过,都会回来更新并努力恢复日更。
带给大家这么糟糕的体验非常对不起,以及,感谢所有看到这段话的小天使,爱你们,比心心(づ ̄3 ̄)づ
【我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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