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夏源就知道了江祺枫口中所说的‘另有安排’是什么。
晚上演出前两个小时,江祺枫和夏源就已经到了东城茶社后台。除了他俩之外,还有一个人坐在当中不紧不慢地沏茶。
唐崇安倒了三杯茶,一杯自己握着品茗,另外两杯分别推到俩人面前。“今儿有个好事儿告诉你俩。”
江祺枫早就收到了风声,唐崇安那点算计,他心里约莫能猜到七八分,故而听他故弄玄虚也只是冷静地呷了一口茶,宠辱不惊。
“您说。”
“我打算让二位开个小专场。”
江祺枫表情不变,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夏源则有些欣喜,下意识扭头看向搭档,等他开口回应。
江祺枫不卑不亢稍稍颔首,微笑着说:“谢谢唐老板厚爱,我跟源儿一定尽心尽力让观众满意,也不让您失望。”
唐崇安就爱听这话,一点儿不觉刺挠,眼中露出欣慰和赞赏的神情,看着二人继续说:“这回谁也不插手,你们自己选地儿,自己选助演。江公子,没问题吧?”
“没问题,您放心。”江祺枫胸有成竹道。
七月六日,东城茶社十四周年庆典当夜。
都知道唐老板带着人在首都剧院演出,小园子的演出照常,演员都很卖力气,该怎么演就怎么演,只是台下的观众……远远不及平常。
刚下场的演员都一脸疲惫,手里挥着扇子,嘴上还不停抱怨。“今儿搭茬的有点儿太多了。”
江祺枫在侧目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拧了起来。今天的观众确实太活跃了,什么话都想接下茬,这绝对不是常听相声的观众会干的事。
夏源刚换上大褂,抬头见江祺枫已经走回来坐下了,于是走近前拍着他肩膀无奈地说:“懂的都去首都剧院看角儿去了,唐老板也是为了咱园子生意不落下,招了几个旅游团来,咱多担待。”
没过多久,台上又下来了一对演员,回到后台的一刹那都苦了脸,各个叫苦不迭。
江祺枫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行了也就今晚的事儿,明天就好了。”这话音刚刚落下,前边主持人已经报完幕了,该轮到他俩上台了。心知今晚的场子不好控,但也只能迎难而上,他学相声的第一天张修明就告诉过他,演员永远没办法挑观众,只能勤修苦练得能应付所有场面。
两人上了台先照例自我介绍,可刚江祺枫说完名字就听见底下的动静越来越大,有窃窃私语的,也有斜眼看着他评头论足的,这情形像极了他刚来东城茶社那一阵。
今天这些观众可不常听相声,更没怎么听过江祺枫的作品,光是在微博上、新闻上看到不同的评论,难免对他印象不佳。
江祺枫硬着头皮扯着笑脸继续说:“我没有什么名气,介绍完我还得隆重介绍一下边儿上这位老师。”
夏源很配合地接过话捧一句:“我啊?”
“你……自己说。”
“隆重介绍哪有自己介绍的?您得说说。”
“您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
“合着您不认识我?”
“你介绍完我就认识了。”
有来言有去语,期间两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码前吧。
码前即是加速。
今儿的观众不好控场,只能早说完早下台,垫话缩减点儿,现挂少砸点儿,两人说了二十来分钟,随着夏源那句掷地有声的“去你的吧”喊出口,鞠躬下台,这场算是演完了。
“哟,这么快?”看到他俩下来,后面的演员有点惊讶。
夏源苦笑:“你去试试就明白了,听我一句劝,速战速决吧。”
江祺枫疲惫地靠在藤椅上,方才那些观众,他们接的下茬不能全都回应,几十个人几十张嘴要是一人来一句这节目就没法演了,可也不能全都不搭理,全程晾着观众会显得很生硬,真像张修明说的交作业。
正当这一屋子演员各自叹息的时候,后台的固定电话响了。
“喂,唐老板啊。”
夏源接起电话,刚喊了这么一句,就把周围演员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唐老板这会儿不是在演出吗?”
“谁知道呢,看时间也该到他了吧。”
这时夏源扭头看向了江祺枫,伸手把电话递给他。“找你呢。”
江祺枫刚倒满一杯茶想歇口气,见此情形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只愣了两秒,他放下茶杯走过去接了电话。“唐老板。”
电话那一头传来了唐崇安略带焦急的声音。
“你节目演完了?”
江祺枫如实说道:“是啊。”
“赶紧过来,尽快,最好四十分钟内到。”
江祺枫有些惊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去、去哪?”
唐崇安已经不耐烦了,声音提高了一倍:“首都剧院!快着点儿,返场之前必须到后台。”
江祺枫鲜少见他这么着急,想必是真出了大事儿,不宜耽搁。“好我马上过去。”挂断电话之后,他皱着眉看向夏源:“唐老板喊我尽快过去,你今儿开车来了吗?”
夏源是明白事的人,看他这样子再想想唐崇安刚才哪个语气,知道是出事了。“车就在门口,我送你过去。”
路上赶得急,不出半个小时两人就到了,夏源找地方停车,江祺枫自己先进去了。
一进后台就看见赵忽悠点着烟满脸愁容,看见他进来就像见到了救星,猛地起身掐灭了烟头,朝他走来。“你终于过来了!快换大褂准备准备,《卖马》你能说吧?”
“赵老师。”江祺枫刚开口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就被他这话惊住了。“不是,这不都快结束了?《卖马》可不短啊……”
赵忽悠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咱们演出刚开始的时候得到消息,曲阑社今儿添人压场了。”
曲阑社添就添去呗,怎么东城还跟着折腾?
江祺枫这会儿还有些不以为意,按他说的从包里取出大褂往身上穿,同时还随口多问了一句:“添谁了?能让你们这么如临大敌。”
赵忽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该不该现在告诉他。还没等到赵忽悠张口,边上的黄齐英已经什么都说了。
“你还不知道?张修明收徒了,今儿头一回上台,返场就给他摆知。”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江祺枫像是被定了身,手刚刚碰到侧襟第一个扣子,就僵住不动了。与此同时,夏源正好停完车进来,好巧不巧,他进门时正好听见黄齐英这句话。
江祺枫心里冷笑,难怪整个后台都这么着急,原来是风头被曲阑社抢了,想他再博一回热度。
赵忽悠一看江祺枫这个脸色就知道不妙,回头训道:“你这时候告诉他干什么?他等会儿还得上台,今儿可是十四周年庆典,万一出了岔子你担得起吗!”
江祺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里莫名有些失落,手上动作继续,系好了剩下几个扣子,可他垂眼看着这一身藏青色的大褂,一丝无力感油然而生。
“我没事,您说说吧,他是在哪儿挖到好苗子了?姓甚名谁我认识吗?”江祺枫说话时脸上带着笑意,可是这语气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善。
赵忽悠叹息一声,才无奈说:“听说是曲艺世家,打小跟好些个老先生学过,上个月大学毕业就登门拜了张修明。”
江祺枫心里像是被针尖狠狠刺了一下,照这么说,人家甩了他好几条街啊。
“他叫什么名字?”
赵忽悠皱眉思索片刻,才有些迟疑地说:“本名不知道,艺名温祺玉。”
听了这么些消息,江祺枫心里不大痛快,同时又多了些警惕,可他总不能当着后台众人宣泄情绪,只得开瓶水灌两口压压火。
没等江祺枫喘几口气,前面的节目就已经到了尾声了。
赵忽悠赶紧催促他:“《卖马》你能说不?赶紧看看词儿过一遍,别傻坐着了!”
江祺枫连正眼都没给他,说话声音不含一丝温度:“您多虑了,我活儿瓷实,不用复习。”
黄齐英在边上听得急了:“江公子,你可快要上台了,还打算跟观众赌气去?”
“我听半天了,老黄啊,你这可不厚道。”夏源从进门起就一直听着,这会儿是忍不住了,打心眼里替江祺枫不平。“小枫来咱们东城是来说相声的,你们呢?隔三差五把他推到风口浪尖,靠他吸引舆论,让他跟张修明对立,过分了吧?”
黄齐英却冷笑一声:“交易公平的,他这一年里享受了多少优待?总得拿东西来换。”
夏源气得瞪大眼睛,满脸怒容地反问他:“我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优待,这是老黄你的意思还是唐老板的意思?”
黄齐英没接话,点了根烟翘着腿靠在椅背上。
后台气氛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前边结束了,唐崇安和谢言先后走进后台,还没看见人影呢,就听唐崇安着急地问:“江祺枫到了没!”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了,江祺枫脸色不大好地坐在一旁,周围几人似乎都有些异样。
“怎么回事?”谢言皱眉问道。
没等他们再解释什么,唐崇安直接喊道:“行了晚点再说,小枫过来准备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