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回到桑岛的日子,平静、平淡,像钟摆一样,准时准点,节奏分明。李奇微恍若隔世的感觉只维持了一两天。很快,他又陷入到忙碌当中。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他的助手沙雷一直承担着治疗任务。沙雷学习中医的潜质令李奇微颇为惊奇。他有足够的能力应付日常的病症,无论是推拿、用针、拔火罐还是一些康复治疗,都能上手。李奇微意识到,他算是完成“带出一个好徒弟、留一门技术在非洲”的任务了。从乞力马扎罗山回来后,李奇微一直没有碰到克拉克。他找王美清医师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伊斯兰历12月快到了,克拉克跟随群岛朝圣者们一起去麦加朝拜了。自经历过人生的第一个斋月以后,克拉克的变化之大,令李奇微颇感惊奇:他真的滴酒不沾了,也安静了许多,不再那么多话。一向以前卫青年自居的青年穆勒,一直调侃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原教旨主义者”。因此,对于克拉克去麦加朝圣,李奇微充分的理解,这是一个信徒一生尽力要做到的功课之一。李奇微就像等一个亲人那样,等待着克拉克的归来。他突然迫切希望自己能跟与克拉克说清楚,他与克里斯蒂娜之间的事。他有一种深深的歉疚感,觉得克拉克可能并不清楚克里斯蒂娜对他的情感变化,与自己有关。自从拒绝了克里斯蒂娜的爱意以后,李奇微对这对恋人的歉意,一天比一天深。他很害怕自己永无时日抚平它,这令他陷入深深的忧心之中。新年之前,李奇微没有等到克拉克归来。他和沙雷、穆勒、王美清一起,收到了克拉克从麦加寄来的明信片。画面是赫赫有名的“天房”,还附有克拉克一副阿拉伯人装扮的照片。在明信片上,他告诉大家已经为大家的平安与幸福,在神面前祈祷过。此外,朝圣结束后,他将回一趟法国马赛的家中,要等到新年以后才能返回群岛。西方传统的圣诞节将到来。这是李奇微在群岛度过的第二个,也将是最后一个圣诞节。平安夜这一天,李奇微鼓起勇气独自在宿舍上网。他打开自己所拥有全部的网络联系途径:ICQ、MSN、电子邮箱、脸谱网……满世界地去寻找克里斯蒂娜的讯息。一切都是静默。某一刻,李奇微惊恐地感到,恐怕这一辈子再也无缘与克里斯蒂娜见上一面了。想到这点,他就陷入深深的忧郁当中。他清晰地感觉到,比看到丁简婚纱照的感觉,要强烈许多。就在胡思乱想之际,李奇微电话响起来了。是队友钱明医师打来的。他颇为意外,接通了:“是小李啊,李奇微本人么?”
李奇微说是。“你赶快到医院来一趟,到急诊ICU来,赶快,你的一个朋友出交通事故了。”
李奇微一愣,忙问:“我的朋友,交通事故,哪个啊,沙雷啊?”
钱明说:“白人女的,她昏迷前说了你名字。你赶快来,我要上手术……”李奇微脑袋立刻像炸开了锅,脑子里,此刻只迸出一个名字:“克里斯蒂娜”。他慌忙跳起来下楼,骑上那辆老凤凰的三轮车,向医院飞奔。平安夜的石头城就像中国一样,浓重本土文化的传统并不妨碍群岛人们庆祝圣诞节。大街小巷一样热热闹闹,毫不比开斋节逊色。还有大量欧美的旅游者乘着假期,来到群岛欢度没有风雪的圣诞节。街上非常拥挤。李奇微骑着车,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人缝中挤到纳兹莫尔医院。丢下车,直奔ICU而去。当他赶到ICU门口时,恰好钱明的弟子、瑞典籍的神经外科医生安德里亚斯也刚刚赶到,正系着手术衣的带子。李奇微一把拉住他问:“安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好她!”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打听清楚这朋友到底是谁,强烈的直觉,令他非常不安。情急之中,李奇微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瑞典人说的是中文。然而,平常总喜欢和钱明泡在一起下棋、钓鱼的安德里亚斯真听懂了,握着李奇微的手,生硬地用中文回答他:“你放心,我必须,会用力以赴的!”
一切正如李奇微所预感的,。此刻躺在手术室急救的,正是克里斯蒂娜。ICU的护士长拿着一份门诊病历,找到了李奇微,跟他用生疏的斯瓦西里英语比划,要他补签字。当李奇微看到患者名字栏里写着:“Christina•Kolvinus”,突然感觉释然了一点,吐了一口气,知道怕什么就来什么。他心里拼命抱怨,克拉克到麦加去,为什么不连克里斯蒂娜一起祈福。克里斯蒂娜昏迷之前,对医院说出的唯一一个名字就是“LIQIWEI”。所以,她全部的急救、住院告知病程和手术签字,护士长都拿给李奇微签署。他这才得知,克里斯蒂娜是从乔萨尼森林返回石头城的路上出的车祸,因逆向行驶与一辆牛车迎面相撞。入院时,她神智尚可,双瞳未见扩散,光反射灵敏,体温37度,血氧饱和度92%,面部擦伤。根据魏明雯医师提供的CT影像诊断,轻微颅外伤,头颅内有血肿,右侧锁骨骨折,两根肋骨粉碎性骨折。暂无大的生命危险,但需要紧急手术治疗。手术很复杂,也很漫长,需要把骨折的骨头全部连起,并开颅降压止血肿。手术费用很高,李奇微把从乞力马扎罗山脚下挣来的五千美元现金垫付入账,又请示了周伟军,不足部分暂且由医疗队作保记账。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李奇微在手术室外焦躁不安地等待。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医生,而完全是克里斯蒂娜在这个印度洋群岛上唯一的亲人,也就陷入到无边的忧心和焦虑当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