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号女嘉宾有个很文雅而古典的名字:韩凝鹭。人如其名,凝霜白鹭,并非很艳丽,却有一股子天然的端庄。她做了个日韩版的披肩小波浪卷,一身翠绿色旗袍,抿着嘴,一直在凝视并观察着李奇微。等耐心地看完李奇微的三段VCR,也安静地听过其他女嘉宾的发言,直到这个点上,韩凝鹭才悄悄地举手发言。因为在节目录制中很少发言,主持人立刻给予她以机会,并提醒李奇微道:“男嘉宾,15号女嘉宾是位经典型的女士。她已经参加了我们三期的节目录制,今天是她第一次发言!”
李奇微听了,忙说:“谢谢,谢谢!”
他忍不住眯起眼盯着她看了看。毫不夸张地说,他看到了一位林黛玉,像见到任何有眼缘的女孩子一样,心里都“咯噔”一声响。韩凝露说话细声细语,但声音很清晰,眼睛低垂,并没有看着李奇微说,而似乎在自言自语:“你好男嘉宾,我在大学里教书,教汉语言文学。我也看了你的介绍,用心感觉,觉得你这人很敦厚,可能是学中医的缘故,有很多的传统气质在里面。你在前面说,‘每个人都是一片宽广的海’那话,我当时听了,就觉得特别好。的确如此,我和你,今天站在这里,像两个人一样,其实之间也隔着一片看不见的海,因此我想问,这片海能否跨越得过去,你认为主要是看缘分,还是真的看另一个人的勇气呢?”
主持人听了,不禁赞叹一声道;“你听听,人家说得这有多好——男嘉宾,她说什么你听懂了没有?”
李奇微汗流浃背,目瞪口呆中沉默了很久,才说:“呃,她说得好像有点慢唉,我……”他的回答引得哄堂大笑,沉默的场面又一次变得欢庆起来,一片笑语喧哗。韩凝鹭也被惹得满脸飞红,她也掩面低头笑着,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过于文艺了一点,简直是在参加诗歌朗诵会。羞涩中,慌忙伸出手,熄灭了面前的灯。李奇微是真的不知她所云,他一直试图认真去听韩凝鹭的话,不过当他听到她提起了克里斯蒂娜的那句话,就忍不住开始走神了。1月12日,李奇微很清楚地记得,也就是自己和克里斯蒂娜关系转变那个革命日。革命纪念典礼结束后,桑国政府在阿玛尼体育馆附近的一家“金色海滩”酒店,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招待酒会,答谢各国嘉宾和庆典工作人员。酒会将是那种简单的自助餐加无酒精饮料型的简单招待,且要在日落后举行,对李奇微的吸引力并不大。他正好利用等待的时间和克里斯蒂娜碰个头。他帮着她拎摄影器材,按她的建议,到酒店附近海滩一家名叫“田纳西冲浪”的酒吧去坐了一会儿。酒吧不大,是一栋英式风格的三层老楼房改造的,窗户都是绿色的百叶窗,漆迹斑驳。门口挂着一块铁皮英文招牌。一台小型的汽油发电机接在门外的总电闸上,发出响亮却沉闷的“嗡嗡”声。酒吧老板是一个头发花白、系着一个马尾辫子胖胖的白人。克里斯蒂娜进门就跟他打招呼:“嗨,托尼,你好!”
这个叫托尼的老先生看到她,立刻春风满面问美女好。他也看到了跟着进门的李奇微,连忙高声惊呼:“哦,天哪。米歇尔,你怎么做到的,完全换了个肤色?”
李奇微一听,就知道他在说克拉克,十分尴尬。克里斯蒂娜不甚愉快地说:“别提克拉克!这可是我的中国朋友,李,Ridgway!他是一个艺术家,用一些针治好了我的肩伤。”
托尼这下看明白了,哈哈大笑,与李奇微握手道:“很高兴认识你,除了肤色,你和米歇尔简直就是一个人。哈哈!”
李奇微悻悻然,懒得搭理他。克里斯蒂娜要了杯柠檬加冰的朗姆酒,李奇微则要了杯他心仪已久的“乞力马扎罗”啤酒。克里斯蒂娜付了帐,带着李奇微挑了一个靠门小桌坐下。门口正对着蔚蓝无限的大海。克里斯蒂娜告诉李奇微,托尼也是个美国人,以前做国际贸易生意的,到桑岛旅游后就迷上了这里,就停下生意定居此地,买了这栋房子、开了这家酒吧。克里斯蒂娜总结道:“美国佬,他们总是这样,哈哈!”
李奇微不禁对托尼侧目而视。托尼特听到他们谈论自己,特意打开音响,放送出了爵士乐大师艾灵顿公爵一连串的经典作品:《幸运》、《我不懂你》、《芳心之歌》等。他冲李奇微了个友善的榧子,高呼道:“幸运非洲,哈哈!”
李奇微向他举杯致敬,冲着他高树大拇指。李奇微在帮克里斯蒂娜治疗的过程中,两人已经聊了很多的话,全是关于兴趣、成长的烦恼、两种文化差异之类纯笔友性话题。李奇微还带她逛过菜市场,他们已很熟悉了。再次见面,李奇微还是习惯性询问:“你的豹子,找到了没有?”
克里斯蒂娜摇摇头,说:“没有。或许,真的没有了。我还在做一点别的研究,还能继续申请经费支持。顺便等着我一位老师从美国过来。这里需要保护的,不仅仅是豹子。”
李奇微还是习惯性地鼓励她:“你一定会找的。研究点别的也不坏。”
除了豹子,李奇微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该跟克里斯蒂娜说别点的什么好。克里斯蒂娜岔开话题,突然很认真地对李奇微说:“Ridgway,你是我在这岛上认识的新朋友,对吧?”
李奇微点点头,说那当然,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的朋友。克里斯蒂娜自然很高兴他的答复,两人碰杯。她爽直地说:“我非常喜欢你的直率!”
要是一个中国女孩说“喜欢”,李奇微肯定要脸红的。美国女孩克里斯蒂娜对李奇微“Like”惯了,他并不经心。克里斯蒂娜又问李奇微:“Ridgway,你这么多年没有女友,怎么度过这漫长无聊的单身时光?难道有其他原因,方便说说哈?”
李奇微愣了一下,立刻摇头说:“没有没有。读书,一直在准备考研究生。”
克里斯蒂娜困惑不解道:“那个,很难办到么?”
李奇微说:“那个,在中国有难度。主要难度是英语考试,我很不擅长!”
克里斯蒂娜更为疑惑:“你在中国考试,跟英语有什么关系?哦,我不知道,真可怜。”
李奇微来了个美式的耸肩,说:“没办法。这是我们的游戏。他们不在乎你的兴趣、能力,他们只在乎怎么拒绝你,打击你,使你一无所成!”
克里斯蒂娜做了个鬼脸,说:“哦,他们总是大便。但,这怎么能叫生活?难道除此之外,你没干点别的:汽车旅行,飙车,电子竞技或者更热辣的?”
李奇微不禁脸红,道:“有的有,有的不喜欢,有的做不成,有的不敢……我是个贫穷的闷人,house-man(宅男,李奇微生造词,其实该用‘Couch Potato’)。女孩子不喜欢,但我不放弃。”
克里斯蒂娜又问他:“Ridgway,你骗我了!哈哈,你认为,世界上的男人都一样么,还是差别很大?比方说白人,黑人,法国人,或者美国人?”
李奇微一时不知她所指,想了好一会,才说:“一个好问题。不过,我怎么知道,这应该全世界女人的来回答!”
克里斯蒂娜不禁哈哈大笑,说:“你太有趣了。我很喜欢。我的爷爷曾经跟我说过,‘每个人都是一片海,只有你经过了,才知道他有多宽广、多美丽或者多危险’——你就是一片有趣的海。哈哈!”
李奇微也跟着笑,夸奖克里斯蒂娜的爷爷说得好。他不禁感叹:“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他留给我的只有这个名字,还有一把针。而我父亲,他只会呵斥我好好学习,以后变成一个医生。”
说到这里,两人谈兴渐浓。这时候,李奇微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接通了。是火急火燎的周队长在清点人头,要他迅速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