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雨季将去,如它来时的汹涌,去得也雷厉。雨季灌饱了桑给巴尔岛上数量繁多的猴面包树、芒果树、香蕉树、菠萝蜜树、莲雾树、榕树、黑檀树、露兜树,无花果树等各种树木以及大大小小传统农庄里的香料作物。天空之神让它们有充足的储备,用以在接踪而来的旱季里再度开花结果,维系岛屿繁盛的绿色和野蛮的香气。海水暴涨,填满了很多珊瑚岛四周茂盛的红树林海滩,红树林可以在宽阔的浅谈海床上无边蔓延,形成蔚为壮观的海岛栅栏。在雨水骤停的间隙中,身材修长、像猫一样长着耳廓的桑给巴尔倭丛猴在树枝间跳跃,寻找果实与昆虫。白胸青长尾猴机智又灵敏,在热带独有的绿色冠盖顶层攀爬,行走在藤萝密布、交织遮天的丛林高速公路上。懒洋洋的桑给巴尔赤疣猴成群出没,逛荡在桑岛乔萨尼森林公园里,从容地啃吃各种热带水果。它们不但机敏而且高明,是自己的保健医生。成群结队流窜,到被雨水冲刷出的红土层啃吃碱土,到炊烟四起的村庄和农园盗食木炭,以排解体内啃食果核和种子而积累的毒素。身材娇小的桑岛麂羚低头啃食着被暴雨冲刷下来的果实、嫩叶和鲜花,发出呦呦的低鸣,文静而从容。阳光乍现,海滩上爬满了招潮蟹求偶繁殖,还有非洲鳗和各类小鱼苗。它们邀请了一群群非洲朱鹮、白鹭、篦鹭、非洲杓鹞来就餐。非洲朱鹮高傲清迈,气定神闲地漫步,白鹭鹤立鸡群,伫立不动,坐等上钩。篦鹭张开修长如篦的喙,在海水中来回拨撩,遇到小鱼,一口叼起,囫囵吞下。非洲杓鹞体态灰暗、臃肿,却轻盈飞翔,飞翔中长而弯曲的喙轻挑水面,像鱼叉一样,迅速干脆地插入水面、捕捉它的美食……众神偃息,雨水销声匿迹后,桑给巴尔群岛气温急剧上升。万里外的家乡已经降了霜、落了叶甚至下了雪,李奇微却还要跟着队友一起在断水断电中,度过余下两个月闷热难耐的光阴。本来,风雨过后,四野太平,海洋上风平浪静。按理说,修理好海底电缆也用不了这么久。那是我们不了解东非的时间。在东非,时间被放置在另一维的空间里。相对论表现得非常明显。时间绝对慢于世界通行的原子钟,只在太阳和月亮之间流淌,一年也只有旱天与雨天两天。人们生活在慢镜头里。雨季开始时,李奇微受命找人修葺宿舍,等来的只是无尽的“明天”。日久知人俗,李奇微后来听到了他们的自嘲“说话永远不算数、办事永远在明天”,也就见怪不怪了。若论全世界生活的悠闲,没有人能和这儿的人比了。他们善于把时间拉长,然后用无尽的悠闲打磨它。悠闲当中,他们把大部分时间用来闲聊。桑岛的房子可以不大,可以茅草为顶、泥巴为墙,但房前都必须有来闲聊喝茶的水泥台。水泥台很宽大,沿门而砌,人既可以坐在上面,也可以睡在上面。两头翘起来一个小坡,可当枕头。大部分的门枕使用频率很高,表面都被磨得很光滑。坐在上面聊天的人,一聊就是一个下午。要是太阳光照过来了,他们就再挪个位置到背阴的地方继续聊。没有这个条件的,就在高大的榕树下或芒果树下,或坐在简单搭建的木凳上聊。为了满足神聊的需求,路边还专门搭建很多草棚。李奇微外出时常见这种草棚子,一开始以为是公交车停靠站。才知道那些是最原生态的聊天平台和社交网络,无线、不耗电、相当低碳,一股子漫不经心,跟雨季里频频爆发的海洋风暴形成鲜明对比。有关漫不经心,老派的桑岛人自诩道:“除了开车和祈祷,其他任何时间都可以用来发呆。”
休闲时如此,做工时如此,连急诊急救、抢救病人时都可以如此。这种漫不经心的气质,跟李奇微是非常投合的。单身的他不温不火,被中医学调养出来很有架势的气定神闲,甚至把谈恋爱这样的时都拖到三十而立以后才办。一直到了桑岛的雨季里走了一趟,他才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好。的确像老妈说的那种“懒蚂蝗”。他每每想起那些出没在抽水马桶里、又大又肥慢慢吞吞的非洲蚂蝗,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就下定决心参加《相亲&相爱》。在节目中,19号女嘉宾、自由职业者、身材微胖的邱桂芬对他说:“男嘉宾,我不同意刚才22号白露露的观点。通过短片介绍,我发掘你这人其实是蛮有责任感,也蛮诚实的。我是一个平时生活挺随便的人——哦,就是有点懒懒散散,你别误会。希望能跟你有更多的交流。谢谢。”
一向反应迟钝的李奇微,听到“懒懒散散”这四个字,头立刻就大,脑子嗡嗡响,心中早把19号那盏没有熄灭的灯摁熄了一万次。他发誓要把这个词从他的人生词典里删去。这,就是桑岛雨季的飓风带给他最重要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