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春季最后一个夜晚,各宫嫔妃和骁皇站在瞭望台上,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绽放着,宫女们则在下面不断撒着鲜花,表示欢迎夏天的迎来。皇后是骁皇的嫡妻,她自然与骁皇坐在同一张紫檀椅上欣赏着漫天烟火。两岁的骁落桂乐呵呵的由奶娘抱着,皇后自动将身子倚在了骁皇身上,好似一对恩爱夫妻。王公公机不逢时的向骁皇汇报道,“皇上,慧婕妤难产了。”
骁皇起身,道,“哦?带朕去看看。”
吉祥宫分为两殿,一殿是万贵妃住的,而另一殿便是慧婕妤住的。慧婕妤的寝殿外,宫人们面无表情的跪在外面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没有人逼他们,是他们自己主动跪的。冷风吹进了半开的窗子里,随着事物再慢慢吹到床榻上那一具死尸身上,这让本就冷清的吉祥宫显得更为清冷。这吉祥宫唯一的声响便是女婴的啼哭声了,万贵妃呆呆的站在慧婕妤身前,良久,眼眶的泪珠总算是没忍住哗啦啦流了下来。骁皇这才姗姗来迟,可他却看都没看慧婕妤和刚出生的孩子一眼,而是全程都在看万贵妃。万贵妃这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冷冷地问道,“你来这做甚?”
骁皇轻轻一笑,道,“来看朕的妃子啊,只不过慧婕妤……”“滚!”
万贵妃一巴掌扇在了骁皇脸上,怒吼道,“给我滚!现在就滚!”
骁皇捂着被扇红的脸,又看看躺在接生婆怀里啼哭的女婴,半天也没说过一句话,最后,只是走到殿门口,道,“听荷,你也知道,慧婕妤怀的是你大哥的孩子。母亲让我纳她入宫也是为了安抚民心,不过你放心,朕是不会把错怪孩子身上的。”
接着,他又对王公公道,“传令下去,小公主的名字就叫骁菊羞罢。”
王公公应道,“奴才领旨。”
一入宫门深似海,那天起她便成为了人们口中羡慕的公主,殊不知,那尊贵无比的名号却成为了她噩梦的开始。名义上的公主出生后,她不是皇室亲嗣的事为了不被人传成笑柄,也只有骁皇、王公公、太后、万贵妃、骁呈哲包括公主自己知道,这也逐渐成了这些人的秘密,谁也没有说出此事。没生在皇家的人根本不知道庶出公主皇子的苦,一律单纯的只是认为无论是庶出还是嫡出的公主都能活的雍容华贵,人人爱戴。殊不知,这只是人们的猜测,真正能活的雍容华贵的只有嫡出的公主或是宠妃的女儿,如果你是庶出的,这些对你来说只是幻想,更别提是个不受宠的了。就在别人口中的荣华富贵中,骁菊羞每天过着艰辛的日子。母亲早逝,万贵妃又体虚多病无法给她喂养足够的母奶。因此,骁菊羞在一岁时便被迫断了奶,身体不如常人健康。她隐隐记得在她三岁前,她的表哥骁呈哲天天陪在她身边,表哥天性活泼,时不时就围在她身边逗她笑。虽然日子过得凄苦,但有这么个疼她的小姑和表哥她自也感到心满意足。她本来应该可以享受两个姑姑的爱,但小姑为了不让大姑备受牵连,失去纯家夫人的位置,从来都没有告诉骁菊羞还有个大姑,也没有告诉她赫女将现在的名字不是真名,万观荷才是本名。可老天爷终究还是对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下手了。骁菊羞三岁生辰前夕,万贵妃染了风寒,在榻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好。骁呈哲险些被人杀害,与新秋远走他乡。就连她一年仅有一次的生辰宴也被静妃她们搞阴谋给毁了。宫中谣言四起,说骁菊羞乃是孤罗煞星,这会儿险些克死了吉祥宫的主子们,没准下一次就克到骁皇头上去了。一个寒冷的冬夜,骁落桂带人把骁菊羞堵在杂役处门前,逼迫她那本就虚弱多病的身子趴在雪地里,还让人一边用木板打她一边往她身上泼冷水,最可恨的就是骁落桂居然还让人用滚烫的铁块烙在她的脚背上。可无论骁菊羞哭的有多大声骁落桂也毫不理睬,直到骁菊羞被打的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后骁落桂才肯放过她。那天夜晚是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阴影,甚至多次梦见。她强忍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一步一步的走回了吉祥宫。她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印着一道殷红的血迹,回去的路上她闻耳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悠悠琴声,不禁好奇,便随着声响走了过去。然后便见着凉亭下,骁皇在给骁呈武抚琴。骁皇动作娴熟的拨动琴弦,骁呈武在边上认认真真的学着。一曲弹完,骁皇还会慈爱的抚摸儿子的头。虽说是如此,但让骁菊羞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为何骁皇脸上摆着的笑容跟假的一样?骁菊羞靠在墙上偷听着琴声,就在骁皇弹到中心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居然隐隐听出了‘听荷’二字。骁菊羞是个得不到答案就要去摸索的人,于是,她一溜烟奔了回去,连夜把骁皇弹的曲子给练熟了,闲来无事便拿出来弹一次,别人都夸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无人知道弹琴并非爱好。骁菊羞把尽可能想到的全部联想到了一起,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毫无问题的答案。怎么回事?万贵妃不是骁皇此生最恨的人的女儿吗?为何曲中却出现了‘听荷’‘将军’‘寒霜飞影’这些字?万贵妃不是被骁皇从边疆带回来的无名庶女,替万家满门赎罪的道具吗?再说,将军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吗?这跟万贵妃又有什么关联。然而,这些问题至今没有得到答案。又是一年春天,骁菊羞被骁呈钰拽着来到了栗子林下。恶狠狠的威胁她道,“死丫头,竟然敢欺负大皇妹,今天你要是不把树上的栗子通通摘下来,本王就跟父皇请令杀了你!”
骁菊羞苦于害怕静妃和她生的两个儿子,只得委屈的点头答应,骁呈钰便笑呵呵的走了。可这在树上摘栗子对于一个小娃娃而言谈何容易?这要是不慎从树上摔下来,腿不得骨折吗?骁菊羞没有工具,于是她便用路边的小石子将那些栗子一个一个打下来。可就在打下第十五个时,石子没扔好,‘啪——’重重打在了她的头上,鲜血直流。她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可又有谁会在乎一个庶女的哭泣声呢?眼看着天色就要接近黄昏,不计其数的栗子还高高的挂在树上,骁呈钰也眼看就要来了。她哭的越来越大声,可就在此时,一直躲在树后偷看的蓝衣女孩总算是看不下去,拿着一块手帕慢吞吞的走了出来。骁菊羞只顾着哭也没注意到别处,只是感觉到自己头上的血被人擦干了。她缓缓抬头,一张秀气的脸便展示在了她眼前。女孩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赶紧把手伸回去。半响,她对骁菊羞道,“血不流了,你还疼吗?要不要……奴婢带你去一趟御医院?”
一眼岁月长,骁菊羞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位女孩名叫唐年华,是罪臣之女。因父亲被人陷害斩首,全家受到牵连,唐家六六三十六人全被斩于门下。只有唐年华因自己的性别和当时的年龄以及武功才免于一死,命虽保,但却逃不过入宫为奴的命运。自她入宫之后,天天受嫉妒她的男侍卫们轮流殴打,还要每日早出晚归,吃着最垃圾的饭,干着最下等的活,完全不符合千金小姐的身份。两个从小受辱长大的人都在最需要救赎的时候出现了,骁菊羞心中的光又再度燃了起来。从此,骁菊羞爬墙去偷看唐年华的次数越来越多。唐年华每次练武时,骁菊羞就从御膳房偷几块糕点隔着门缝一块一块的递给唐年华吃,唐年华也十分乐意吃到骁菊羞为她偷来的糕点。同样的,每当骁菊羞在杂役处帮万贵妃洗衣服时,唐年华就假扮成新入宫的宫女,表面上是跟别人一起欺负她。可却在暗中送她暖壶,夜里,点上蜡烛,用自己的手包裹住骁菊羞那双冻僵的小手,唐年华一直认为那样手就能温暖些。骁菊羞道,“唐姐姐……”唐年华听闻,抬头问道,“公主,是不是奴婢手劲太大弄疼你了?”
“没有,”骁菊羞笑笑,把自己的手裹在唐年华手中更紧了,柔声道,“很温暖,比暖壶还暖。”
唐年华七岁那年,她主动去请骁皇安差在骁菊羞身边当侍卫,骁皇准了。得知此事的人不断笑她:“你们看唐年华是不是傻啊?吉祥宫那么偏僻她也去的欢?”
“你们不懂,像唐年华跟骁菊羞这样的野种是最有共同语言的。”
“哈哈!功夫好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给低贱之人做事。”
这些话无疑不被唐年华全听进了耳里,她脸色一沉。转身走到了外面,众人还在继续说笑,然而后头的事却让他们笑不出声来。下一刻,唐年华拎着一桶冷水走了进来,扬手一甩,给那些碎碎念的人泼了个透心凉。唐年华霸气回道,“骂我可以,谁给你们的狗胆敢骂公主?”
众人怒道,“你……”唐年华也怒道,“你什么你?换作在皇上面前,你们早就掉脑袋了!”
那群人还没来得及再次回嘴,就见小刘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喘着大气道,“完了完了,皇上最近宠幸了万贵妃,小公主那儿的新衣都送了好几件,我们之前那么对待小公主,她铁定要报复我们啊!”
此言一出,刚刚那群人登时心凉。寒冬腊月,一行人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吉祥宫殿前,生怕骁菊羞真的报复他们。然而五天之后,骁皇一个月没来过吉祥宫。那群人再次大跌眼镜,但又不能挽回颜面,只能灰溜溜的走了。至此,他们与唐年华再也没见过。当天,骁菊羞还靠在窗前望着那一排排的人群,不禁担心起来,问道,“若是日后父皇没有再来,他们会不会又转身给万娘娘闹事啊?”
唐年华一把将骁菊羞拉了过来,帮她套上了毛皮大衣,道,“你瞎担心什么?他们爱咋样就咋样,反倒是你,别再感冒还要娘娘照顾你。”
“呵呵,”骁菊羞翻起了成年旧帐,道,“也不知道一年前是谁跟胡贵妃身边的侍卫打架失足落到了水里。”
唐年华每当被人翻旧账时就会特别难堪,道,“呃……别扯开话题,现在说的是你呢!”
骁菊羞小声嘀咕道,“得得得,不让我说就不说嘛。”
唐年华开玩笑道,“呦,还闹起脾气了是吗?”
说着,她便把怀中的骁菊羞抱得更紧了,二人对上了对方的脸,长久凝望。唐年华立即反应过来,赶紧把骁菊羞整个人悄悄往后推了点,骁菊羞此时才注意到她们方才的接触实在是太过暧/昧,脸登时红了。这时,屋外传来了御前侍卫的怒吼声,咆哮道,“唐年华你死哪去了?还不快给我出来劈柴?”
唐年华收到命令,赶紧转身往屋外跑去。也不知怎么的,她浑身上下都莫名燃起了一股火,但很快就给自己平绪下来了。这么多年了,她对骁菊羞的情感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要知道。她们即使两情相悦也不可能得到良好的结局。年菊二人注定是悲惨结局收场的原因十分明显: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骁菊羞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而她自己却只是个罪臣之女。两个身份天差地别的人即使是想在一起,皇家也会顾忌颜面果断切了这段婚事。现如今骁国战事愈来愈多,每到这个时候,国家便会派出自己国的庶女远嫁边疆去和亲,正是因为这样,唐年华才要抓紧这仅剩的时间与骁菊羞相处。一天夜里,唐年华跪在骁菊羞床边,侧脸一副温柔的模样看着骁菊羞早已睡着的脸庞,手指不自觉的在她的床单上轻轻抚摸着,低声发誓道,“公主,就算此生不能做你的如意郎君。但属下还是想当你心中的勇士,唯一的……”唐年华不知道,其实骁菊羞一直都在装睡。待到唐年华确定她熟睡后才转身离去时,骁菊羞的脸上情不自禁的勾起了一抹微笑,她睁开了眸子,看着唐年华远去的方向。良久,她也低低地答应道,“唐姐姐,你就是不用发誓,你也是菊羞这辈子,心里,永远的,唯一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