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勒汗达并没有对月至遥山和盘托出,他隐瞒了月至星端差一点灰飞烟灭再无复生可能的真正原因。他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月至星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叫柳昭苏的人,他认为知道的人越少,月至星端就越能够无所顾虑的在短暂的日子里踏实的去当柳昭苏。这是孟勒汗达自认为自己撇开身份等级之后作为朋友还能为月至星端去做的事,为他留住一些虽然注定短暂,注定会结束却纯粹的时间。
“可是......”月至遥山虽被安抚许多,可却依旧面露难色,“虽然这柳听心是被陷害疯癫,可她屈屈女子,自保已是难题,又怎么能护着皇兄呢?巫领,我还是不放心。柳听心不会伤害皇兄,这我是相信的,可我没办法相信日后她能护住皇兄。”“日后柳听心固然是护不得太子殿下的。”
孟勒汗达仍是干脆的回答,显然这样的回答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答案,不过孟勒汗达的脸色却不似月至遥山那样为难忧虑,反倒轻松释然,“或许,日后太子殿下已经不再需要什么人的庇护了。”
“是啊!”
月至遥山蓦的恍然大悟,“皇兄的魂魄已经修复了,按巫领所说,假以时日皇兄便也无需忌惮日光了,再生指日可待,哪还用得着别人的保护,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倒是云朱,就趁我皇兄复原的这段时日好好的享受气数将近前的安宁吧,哈哈哈......”月至遥山重拾了欢喜,眼中又燃生机,“没有了柳震平和柳听风,云朱,已是我月至的囊中之物了。”
许是欢喜正盛,月至遥山又来了兴致,好奇的又问,“巫领,真没想到那柳听心明明知道后果却还是吃了灵虓草的叶子。刚才听巫领说起服下那叶子的后果,就算是我这个亲弟弟,虽然只要能够救皇兄肯定不会拒绝但也会犹豫一下。你说,她为什么毫不犹豫呢?攸关性命的事,她既不是我月至的子民又不是我月至氏的至亲,非亲非故的敌国之人,这样的选择......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孟勒汗达一愣,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设想过许许多多月至遥山可能会问到的问题,他甚至连月至遥山可能会瞒不住国主以至于国主会有各种追问的最坏的假设都想到了。孟勒汗达盘算了自己能够想到的每一个问题的答案,独独,没有想过月至遥山此刻会问出的问题...... “并不是因为我有福泽,而是,她没有选择......”孟勒汗达的耳边突然回荡起月至星端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孤立无援,才会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去留住我这棵所谓的救命稻草......她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任何选择......”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还能看得到月至星端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柳听心漫上泪水的眼睛。 “二殿下倒也不必百思不解。”
孟勒汗达的嘴角浮上一抹浅笑,意味深长的笑,笑命运无常,更笑命运弄人,“犹豫二字,也是有资格的人才能去想的。一个被厌弃的人,孤立无援,哪有那样的资格......她别无选择,当然不会犹豫。”
“心甘情愿也好,别无选择也罢,都跟咱们没有关系。”
月至遥山同样露出笑意,不同于孟勒汗达的意味深长,只是纯粹的不以为然,“只要皇兄的魂魄可以复原,管她是自愿还是无奈呢。”
“是啊,与我们无干。”
孟勒汗达笑意的附和,笑中的含义也无形之中跟月至遥山保持了一致......
孟勒汗达了解月至遥山的为人,他的心思单纯,一心所想所求的,一是帮助国主扩大月至的疆土,再就是待月至星端成为新的国主之后好好的辅佐他助他一统天下。至于其他,月至遥山从未想的更多。如同刚才的那个问题,他兴致勃勃的问,却未必那么在意答案是什么。 孟勒汗达一直认为越是单纯的人就越是爱憎分明,在他们的心中几乎不存在模糊地带,亲人便是亲人,敌人便是敌人。正是因为月至遥山心思单纯,如此,他也是爱憎分明的。孟勒汗达不想让他知道,月至星端的魂魄破损,柳听心的毫不犹豫,皆因他们之间所产生的一些微妙的,甚至更多他们彼此之间而不自知的情感。孟勒汗达不敢去做尝试,因为那样的话,他不知道月至遥山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当然,最重要的,孟勒汗达要保证自己不会露出一丝的痕迹。否则,那些自己为了月至星端而没能对月至遥山和盘托出的事,也就没有意义了...... 不过,即便不考虑到月至遥山,孟勒汗达依旧不打算将柳听心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的原因说的更多。因为,他要彻彻底底的,完完全全的,断了月至星端的念想。孟勒汗达要把月至星端在云朱国所经历的一切都变成一个梦。他不允许还有更多的人拥有跟月至星端一样的记忆,他要让月至星端关于云朱的所有记忆都是被孤立的,无人听闻,无人知晓,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作为朋友,孟勒汗达会为了月至星端能够纯粹的活一次而想方设法的让“柳昭苏”三个字变成一个秘密;然而,作为臣子,孟勒汗达更是会为了月至未来能有一位不会因为心系敌国女子而优柔寡断心魔附骨的国主而不择手段的,把“柳昭苏”三个字,变成一个秘密...... 日光渐显,完全的浮现。柳听心似乎有了知觉,她只觉得冷,微微蜷缩着身体,额头上却又细细密密的汗,如灼烧一般。在冷热挣扎之间,柳听心的身体似还是疲惫着不愿醒过来。似醒非醒之间,她能够感受得到自己的额头上有一丝清凉的温度,她蓦的一颤,睁开了眼睛。 最初的那一瞬间,柳听心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眼前的人是柳昭苏,他正一手压在被角儿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正一点一点的为自己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柳听心痴痴的看着,最初的不敢相信,直至喜极而泣......柳听心说不出话,她慢慢的抬起手,去小心翼翼的握住柳昭苏正在为自己擦汗的手,直到能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腕间,掌心,指尖的清冷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这只手臂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仍是欣喜的说不出话,只是,她终于放声的大哭起来...... “哭什么......”柳昭苏轻轻的拭去柳听心眼角的泪水,“柳听心,我回来了。”“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柳听心大哭着再顾不上其他紧紧的握住柳昭苏的手。“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对不起,要你那样努力的救我......我知道了,都知道了......”柳昭苏看着柳听心眼中的泪水蜿蜒而下愧疚而又心疼,“我回来了,会陪着你,会继续陪着你......”
柳昭苏看着柳听心的脸,目光片刻不移,柳听心眼中的泪不绝,每流下一滴柳昭苏心头的愧疚和心疼就叠加一层。柳昭苏说不出话,反握住柳听心的手,不知不觉的加大力道,不知不觉的泪眼潸然......柳昭苏的泪满是伤情,他知道柳听心为救自己而失去的寿命永远都不可能再补回来了...... “哭什么......”柳听心淡淡的一声,似是早就明白了柳昭苏心中所想。“几年的寿命而已,没关系的。要不是为那一点的欲望,我也早该跟着爹和哥哥去了的。”柳听心安慰的口吻,又浅浅的一笑,释然,平静甚至带着些欢喜,“更何况,它们可以救你啊。”
“眼中的光舍了,寿命竟也不在乎了......”柳昭苏更加心疼的抬手抚上柳听心的脸,“柳听心......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我知道实现心愿很重要,竟比你的命还重要吗......”“当然。”
柳听心微笑着回应,“我如今活下去的意义就是实现心愿啊。”
柳听心笑着,眼光却有意无意的躲闪着避开了柳昭苏对视。柳听心不敢一直看着柳昭苏的眼睛,她害怕被看出一些“端倪”。她已经一口咬定了答案,只要不去看柳昭苏的眼睛,她就能一口咬定那个答案......她不敢再去想自己心里生出的那个念头,那个关于,在柳昭苏化作一缕缥光疾风骤雨的席卷到自己身边护着自己的那一刻,她便愿意为了救他而付出任何代价的念头......
柳听心害怕,更不允许自己出现这样的念头。因为,她要时刻保持清醒,她要让自己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的欲望里,唯有全力以赴她才有如愿以偿的可能。一旦生出多余的念头她便会动摇,一旦动摇......她也许就会因为分心而失去能够实现心愿的百分之百的把握。 柳听心知道自己不够强大,知道自己压上全部的心思也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她绝对不能允许本就不够强大的自己再生出别的心思......他与柳昭苏风雨同舟,她依靠他,如愿之后自然也会报答他,自己眼中的光和余生的寿命都可以给他,这是交易的公平。唯独,就是不能将自己的心思也拆分给他...... 更何况,比起唯有不分心才能拿到全部胜算更让柳听心清楚明白的是,柳昭苏不可能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从一开始他就说过,他要回去,他与自己交易的初衷,就是为了回到去......待风散雨去,那“舟”,便留给他回到家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