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吹来的风驱散了灰色的雾霭,碧色的天空重新恢复了晴朗。“我不喜欢他。”
孟商陆晃晃小短腿,又重复了一遍。“那我也不喜欢。”
孟商陆吃了一口小鱼饼。两个崽崽坐在秋千上,晃着腿,吃着零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突然,微生柏低声道。“他和小叔一样,是军人,妈妈说他打过很多胜仗,救过很多人,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大英雄。”
“我很少见到他,甚至比小叔还要少”,微生柏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我知道,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孟商陆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小柏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讨厌他舅舅。“是他不想见到我”,微生柏低声道,“是他避开了我的眼神。”
他永远记得,爸爸妈妈失踪后,舅舅对他下意识地躲避——是我做错什么了吗?微生柏在很多睡不着觉的夜晚思考这个问题。他悲伤而茫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次又一次等待太阳升起。微生柏说得断断续续,却不影响孟商陆理解他的意思。小柏喜欢他舅舅。但正是因为这份喜欢,才让他接受不了对方的躲避,并因此生出无数对自己的质疑。虽然微生柏没有问,但孟商陆还是给出了答案。“你没有错。”
微生柏的动作微微一滞。“我决定了,和你一起讨厌你舅舅。”
孟商陆一字一句道。过了好一会儿,微生柏才看过来:“这件事,我批准了。”
他的笑,再一次变得真切起来。正在学习烤肉的韩舅舅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两个崽崽讨厌了。“林城哥,可以了”,微生墨提醒道,“再烤就要糊了。”
韩林城手忙脚乱地夹起烤肉,却不知道往哪儿放。微生墨默默递上盘子:“放这吧。”
韩林城这才松了口气。“笨蛋!”
韩风羽一边优雅地翻动羊肉串,一边毫不留情地嘲笑儿子。“那个,韩叔”,孟南絮端来调料盒,“这么烤的话,差点味道。”
“您要不,来点?”
她把盒子往前一送。韩风羽:……基因能解释很多事,比如擅不擅长做饭,孟南絮想,小柏不擅厨艺的原因,她可能找到了。在微生墨的提醒和孟南絮的补救下,第一批烤肉终于新鲜出炉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可以开吃啦”,孟南絮把烤好的肉放到桌子上,“韩叔,韩大哥,你们和崽崽先吃,我和阿墨再烤点其他。”
韩林城摇摇头:“还是一起吃吧。”
“烤肉现吃味道最佳”,孟南絮轻笑,“我和阿墨很快就好。”
“那我和你们一起”,韩林城认真道。韩风羽嫌弃:“有点自知之明吧,别给阿絮他们添乱了。”
韩林城:……您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孟南絮客气了两句:“韩大哥做得还是挺不错的。”
“那就让他给你们帮忙!”
韩风羽马上改口,一双和微生柏极为相似的眼睛中满是戏谑。孟南絮:……孟南絮全当没听到,朝坐在秋千上的两个崽崽招手:“商商小柏吃饭啦!”
“韩叔,韩大哥,崽崽就麻烦你们了。”
“你这是哪里话”,韩风羽摇摇头,“真要谢,应该是我们谢谢你。”
韩林城赞同的点点头。“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孟南絮的目光落在两个小反派身上,琥珀色的眼睛中满是温暖的笑意,“希望他们快快乐乐的长大。”
不需要是天才,不需要是健将,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当个快快乐乐的大人,这样就足够了。世间本就多烦恼,何须强求身外事?能做好自己,能感到开心,这就足够了。韩风羽的眼中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悲伤,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自己掌心的小公主。小月亮,你可以放心了,小柏他有了一位很好的监护人。看着孟南絮的背影,韩林城有些迟疑:“真的不用我去?”
两个人做那么多烤肉,能行吗?还在伤感的老父亲:……其实这个家也不是那么需要你。“外公!”
微生柏看到桌上的美食,有些震惊,“这是你们做的?好厉害!”
想到方才的情形,韩风羽有些心虚:“的确是我们做的。”
韩林城刚想说些什么,便被他打断了:“在你小婶婶的帮助下。”
“那也很厉害了!”
不明真相的微生柏非常捧场。韩风羽顿时骄傲起来,把自己烤的肉往前一推:“来,试试,外公烤的!”
微生柏吃了一口,碧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吃!”
羊肉鲜嫩入味,腌制的恰到好处,孜然辣椒更是点睛之笔,不仅去除了腥味,还将羊肉独特的鲜香发挥到了最大。“商商也试试”,韩风羽热情道。孟商陆也拿起一串,刚咬下,羊肉鲜嫩的汁水便混着油脂在嘴中爆开,辣椒作为先锋军率先占领了味觉,孜然紧随其后,用自己独有的味道为羊肉开路。微生墨在串羊肉的时候特别注意肥瘦相间,经过火焰的炙烤,炭烟的熏燎,为数不多的肥肉大大“缩水”,不仅染上了浅浅的黄褐色,表皮还变得焦脆起来,瘦肉同样非同一般,既鲜嫩多汁,又有一股特殊的烟熏风味,没吃一口都是绝顶的享受。“很好吃”,孟商陆看向韩风羽,“谢谢外公。”
韩风羽瞬间美滋滋——直到韩林城说:“爸,你拿错了,那是小墨烤的。”
韩风羽:……在这个尴尬的时刻,孟商陆咽下嘴里的烤肉:“这些烤肉看起来差不多,吃起来也应该一样好吃。”
“我们一会儿都尝尝。”
韩风羽瞬间舒心了很多。他扫了一眼儿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你还不如商商会说话呢!韩林城:……韩林城默默拿起自己的烤肉吃了一口。!!!好吃!第一次吃美食的韩林城眼睛一亮,马上加快了咀嚼的速度,连郁闷都顾不上了。韩风羽叹气。这个儿子,除了打仗还会干什么?哦,还会干饭。微笑.jpg“韩舅舅,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孟商陆吃完烤串,突然抬起头来,“你在什么情况会避开别人的眼睛?”
孟商陆和韩家没什么直接关系,因而称呼都跟着微生柏叫。微生柏的身体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看向孟商陆——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孟商陆拉住他的手,似是要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在讨厌韩舅舅之前,他决定先把事情调查清楚。微生柏很快便想到了他的目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几分——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是,讨厌他吗?被提问的韩林城一愣,他把嘴里的烤肉咽下,认真想了想:“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微生柏的心顿时凉了,连被握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然而下一秒,韩林城继续道:“爱一个人的时候,还有——”“愧疚的时候。”
他被这个问题勾起了回忆。·····“舅舅。”
一道稚嫩而沙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我爸爸妈妈,不回来了吗?”
他问得很小声,却隐隐带着些期待,期待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希望的答案。韩林城心中一痛,不知如何作答。是该说“你爸爸妈妈失踪,九死一生,你别抱太大希望”,还是该说“他们舍不得你,只要你乖乖的,他们总会回来的”?韩林城不知道。他多希望自己不用知道。“……舅舅?”
那孩子的声音在颤抖。韩林城上过战场杀过星兽,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可这一回,他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最惧怕的,从来都是亲人的眼泪,那是他所不能承受的重量。崽崽上前,抱住了他的腿,又叫了一声舅舅。这一次,他听到了那孩子微不可察的哭腔。他第一次觉得首都星的空气如此稀薄,连呼吸都需要他拼尽全力。过了很久,他终于调整好了呼吸,他转过身,低下头,将妹妹的孩子抱在怀里。“小柏。”
他的声音无比沙哑,像是在与镜子摩擦的沙砾,非常难听。“你要好好的。”
他不敢直视那孩子的眼睛。“无论如何,舅舅都会带他们回家。”
这件事,他一定会追查到底!“中将,时间到了”,新上任的秘书虽然不忍,却还是催促道,“新一轮的兽潮马上就要来了,在那之前,您必须返回第一战线!”
韩林城咬咬下唇,重新站起身,他感受到了那孩子的目光,却因为浓郁到快把他燃烧殆尽的愧疚而下意识地避开了。他接过秘书递来地披风,大踏步走出门。“中将,我们现在是否起飞?”
秘书微微躬身。他看着那孩子追出门的身影,过了好半天,才轻声道:“走吧。”
他救不回妹妹妹夫,但他能守住防线,让眼前的孩子生活在和平的世界。······“爱和愧疚往往是相伴而行的”,不知听了多久的孟南絮端着新烤好的食物走了过来,“韩大哥,还是那句话,收起你那莫名其妙地负罪感。”
“不要因为不值一钱的愧疚,错过了应该珍惜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两个崽崽身上:“他们长得可是很快的。”
等他们长大,再想弥补,就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