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慢慢地走进南厢609房间里,那些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再一次出现到他的面前。他顿时哑口无言,他不是这场家庭聚餐的主宰者。反之,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兵。“你小子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宁宁,你没告诉他准确时间吗?”
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叼着古巴雪茄,摇晃着猩红的拉菲。他懒得把视线停在阿楚身上,目光转向餐桌右边的一名年轻肤白貌美的少女。那位少女嘴里嚼着炫迈口香糖,怀里抱着一只可爱无比的美国卷毛猫。她的气质甩掉阿楚几十条步行街,其他人都是拥有着神兵利器,而阿楚只有一把从新手村拿出来的短剑。“我已经跟他说明白了,是他自己不准时,关我什么事。”
少女瞥一眼站在房门的阿楚,她继续抚摸着卷毛猫,吹着口香糖。暗蓝色的鸭舌帽戴在头上,黑色轻柔毛的卫衣打着冠军LOGO的标志,灰色的内衣毫不掩盖,浅蓝色的牛仔外套掩盖一切光环。她的下半身配着一条黑红格子短裙,配着一条白色保暖丝袜,裹着高筒黑牛皮兔毛鞋子。阿楚反正也没想过要上台面,他看着腕表上的卡通手表,时间也就十二点四十分,卡通手表从来不会欺骗他。所以也就迟到了十分钟,仅仅只是十分钟而已,他们又不是高中老师,何必在乎流逝的十分钟呢。“表弟!还傻站着干嘛呢?快过来坐啊!”
有人坐在原位上高举手,叫他一声表弟的人,除了他的那位富贵逼人的表哥,还能有谁自然而然像命令自家仆人喊他呢。阿楚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嗨……松柏表哥。”
接着阿楚有礼貌地向所有人打招呼,“大姨二姨三姨,大姨丈二姨丈三姨丈,中午好心妍表姐、宁宁表妹、清风和张辞表弟。好……好久不见,楚叔祖父,风铃叔祖母。”
结果没有人向他示意微笑点头,唯独他的风铃叔祖母向他打招呼。“阿楚,这么多年了,你长高了哦。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慢慢长大成人了,最近过得还好吗?”
开口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女,梳妆打扮的样子完全很朴素,没有太多华丽的貂皮大衣和翡翠项链。阿楚看着那位中年妇女,脑海里的记忆立即涌向海平面。小时候唯一对他最好的亲人,就是他的风铃叔祖母。她与其他亲戚不一样,她是楚灼叔祖父的妻子,完全典型的贤妻良母。中年时候的韵味配着年轻时候的气质,四十多岁明明可以叫伯母,却偏偏要叫叔祖母,阿楚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是辈分就摆在那里。“啊哈!风铃叔祖母好啊!”
阿楚顿时松了口气,因为有他风铃叔祖母在,一场家庭聚会就安稳了。他继续说,“时间过得确实很快,我现在一个人过得挺有滋味的,只要开心最重要。”
阿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把在场的风铃叔祖母逗笑了,其他人依旧面不改色,永远板着一张脸。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从来不理会他人的存在,就像是无情的机器人一样。“哈哈哈哈,对对对,开心最重要!”
风铃叔祖母微笑,然后很快收回笑容,她一脸心酸看着阿楚。“这些年委屈你了阿楚……”风铃叔祖母含蓄低声,“其实我有想过把你接到我这边生活,可……可是你爷爷偏偏不同意。你也了解你爷爷的性格,他是一个老顽固,他想独自一人把你抚养长大。如果我把你接到我这边生活,你就可以和你堂哥一起玩耍了,你也……不至于孤独的长大了。”
房间的气氛一下子降到零度,放个屁的声音都能如雷贯耳。阿楚呆呆坐在原位上,两手握着水杯一动不动,他不明白风铃叔祖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也不至于孤独的长大……”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侧面的暗示,我天生就得背负“孤独”两字吗?风铃叔祖母继续说,“阿楚……我不是什么老大,我只是一名守在家的妻子,这些事情就算是我先提出来,也没有人会同意。原谅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时间去看你,所以我很愧疚,对你母亲的死……”“咳咳咳……”楚灼叔祖父一声咳嗽。她刚想说最后一句话,结果却被身边的丈夫给打住了。这一声咳嗽,就像是暗示一样,风铃叔祖母转移话题了。“哈……不好意思,你瞧我这记性,我昨晚没睡好,脑子有点不灵活……抱歉阿楚。”
风铃叔祖母搞怪的扮鬼脸,就像阿楚的一样。“没事啊风铃叔祖母,她的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现在早就放下了。”
阿楚强颜微笑,没有人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对待自己母亲的事情,他绝对放不下,只不过是编织了一个谎言罢了。“放下了……就好,就怕你一直追着这些事情……”风铃叔祖母细微低声,她锁着眉头,楚灼叔祖父在一旁发信息给她。风铃叔祖母听见手机有信息提示的声音,她对阿楚微笑一会,然后拿起手机查看信息。“少在楚榆楠的面前提起他母亲的事情,一句也不能提出来。”
看完信息后,风铃叔祖母的脸色变得更加沉重,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难堪?阿楚注意到她的脸色有微微变化,可是他完全猜不透是怎么回事。“阿楚表弟啊,你怎么穿着一件旧衣服过来?你没衣服穿吗?”
松柏表哥的注意点与常人不一样,他们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何况是拒之千里的张宁宁表妹。“哈哈哈……”阿楚尴尬一笑,他回复松柏表哥,“衣服穿久了,自然就旧嘛,这很正常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不买新衣服呢?你是没有钱吗?”
松柏表哥接着问他,阿楚简直无语到家了,这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嘛。“哈哈哈哈哈哈!”
张宁宁站在一旁哈哈大笑,另外两个稚嫩的小孩也在跟风呵笑,看似清纯无瑕疵的心妍表姐,她也在低头嘲笑。这下阿楚不打算回复,他拿起水杯喝口水。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局势,他们想笑就让他们笑吧,等他们笑累了,自然没有人再嘲笑你了。“风铃,回头带阿楚买几件新衣裳给他,然后再给他一些生活费。冬天快到了,千万别感冒。”
楚灼叔祖父刷着手机上的绿油油的股价,他看似冷面冰心,实则仍然关心阿楚。阿楚听到这句话,心底宛如冰激凌在大太阳底下暴晒融化。“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风铃叔祖母估计还在生气,脸色没有一丝和蔼,或许全是因为那条信息给挥散。可是阿楚又琢磨了一下,这算是可怜他吗?还是同情他?仅仅只是因为几件新衣裳的事情而大发慈悲吗?还是说变相嘲笑他没有钱?可是大人们怎么会计较小孩子有没有钱呢,或许真是纯粹的同情他吧,毕竟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楚家的血脉。可他又想明白了,他真的没有钱给自己买新衣服。现在穿的衣服,都是以前缝缝补补剩下来的。或许楚灼叔祖父的关心,是真的可怜和同情他。但是他的可怜和同情都是对的,自己真的需要那些新衣服,需要大人们的可怜和施舍。“谢谢叔祖父关心,但是我有衣服穿,所以不必麻烦你们了。”
阿楚终究还是委婉拒绝了楚灼叔祖父的要求,他俩都被吓了一跳。阿楚一直都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他什么都缺什么都想要。可是他为什么还是拒绝了自家人的心意呢?难道是打心底最后仅存的一丝丝尊严吗?但是尊严能当饭吃吗?现在所有人都在喝凉白开,包括他自己。“阿楚,你千万别跟叔祖母客气,我们是一家人。我这些年对你亏欠太多了,几件新衣服根本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亏欠。”
风铃叔祖母依旧热情的关心阿楚。“切,谁跟他是一家人,我可是姓张,又不是姓楚。”
张宁宁表妹毫不留情地说。“宁宁!你怎么说话的?你外祖父还在这呢!你说话注意点,我们都是一家人。”
她的母亲立即教训她。阿楚看了一眼她母亲的变脸,难得大姨能为他挽回一些脸面,估计是看在楚叔祖父的面子上吧。她吐了吐舌头,然后瞟了一眼阿楚,反正阿楚也习以为常她那双傲慢无礼的眼神,如果她说“我们是一家人”,那才叫做奇怪。“菜还没上来?都等了这么久了,再拖下去的话,太阳都落山了。要不是看在这家酒店有我朋友股份的话,我才不会来这里吃饭呢。”
一位胖姨丈露出手腕上的纯金劳力士手表,他穿着一件白色花纹衬衫,挂着棕色条纹的披肩,犀利的目光扫着在场的所有人。“再等等吧,说不定等一下就上菜了。”
他妻子说道,也就是阿楚的二姨。他是二姨的丈夫,姓刘名国生,阿楚的表姐刘心妍的父亲。工作是房地产生意,最近几年无论是哪一个地方,地皮和房价炒的非常高。而且听说他近几个月在东区繁华一带,私吞了一块地皮,作为开发墓地。他猜测不久的将来,墓地高过于楼盘。楚榆楠托着下巴,他把在场的每个人都分析一遍。楚灼叔祖父和风铃叔祖母这两人没必要分析,因为他们两人的身份太神秘了,自己又不是福尔摩斯。听说他们每天都要坐一趟飞机,全球世界各地都要去一趟,光是每天坐飞机都会腻吧。阿楚把目光落在右侧角落的男士,他西装革履,总是沉默不语,金丝眼镜的高度数镜片遮住他那双自视清高的眼神,他的每一步举止仿佛像是在法庭上呵斥原告。他是大姨丈,同样也是姓张,职业是一名律师,张宁宁和张清风以及张辞的父亲。在法庭上,他全靠自己的唇枪舌剑和牙尖嘴利获得了富人的一致好评,而且他不会接受穷人的法律援助。抽着古巴雪茄,喝着猩红拉菲的魁梧中年男士,他穿着棕色皮夹克,留着八字胡,还未吐出浓厚的烟气时,他一口喝下半杯红酒解闷。他是三姨丈,高松柏的父亲……名叫高农夫!听说他当了八年的警察,才终于坐上副局长这个位子。而且不知从哪道听途说,他私底下还有贪钱,他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之这个家伙的城府很深,掘地三千尺都未必能猜透。阿楚喝口凉白开冷静,在场的每个人都很忙,风铃叔祖母和楚灼叔祖父看上去好像很忙似的。两人一直盯着同一个手机屏幕,仿佛股价的潮起潮落决定了大年三十的团圆饭。高松柏的父亲因为一个电话突然打过来,他急急忙忙出去接电话。张宁宁的父亲捧着一堆资料,像是筹备一场重要的官司。至于……大姨丈,他似乎等不下去了,坐在位子逐渐打瞌睡。“阿楚表弟,听说你喜欢高达是吗?”
松柏表哥窃窃私语问他。“嗯……我很喜欢!”
阿楚没办法掩盖自己内心对待高达的炽烈热爱。“我家有一米高的巴巴托斯,还有一些珍藏级别的高达,要不……回头我送你几个?你不需要跟我客气,我可是很大方的人。”
高松柏或许只是想炫耀自己腰缠万贯。张宁宁直接拆台,“切!你就少在这吹牛,一顿饭都不肯请,你这叫做大方?你就是吝啬鬼而已。”
高松柏无语看着她,眼前的女孩每次都不分场合的拆台,连自家人都是如此。“你是不是有毛病?我有问你吗?你很喜欢多管闲事吗?就你这副样子,活该你一辈子单身!”
高松柏毫不留情教训张宁宁,阿楚坐在他俩中间,两人莫名其妙就吵了起来。“好了好了,小孩子吵什么吵?”
大姨站出来收拾局面。张宁宁向高松柏吐舌头,“略略略略略,你管我?我猜你就想耍一下楚榆楠,好让他知道你是多么的有钱。”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能怎么样?我乐意啊!”
高松柏继续反驳张宁宁。阿楚恍然大悟自己的身份,他的作用就是为了衬托他们是多么优秀,多么光鲜亮丽。“你神经病,我才不跟你说话,你给我滚一边凉快去。”
张宁宁翻个白眼给高松柏体会,她接着抚摸着卷毛猫。“不好意思各位,我和风铃突然有事要离开,这场家庭聚餐你们先吃。很抱歉我们唐突离开,下一次我请回大家吃饭。”
楚灼叔祖父站起身子把话告诉所有人。风铃叔祖母也站起身子,她看着阿楚一脸惊又一脸失色,阿楚看着她完整的一张忧愁的脸,估计突然离开她有半分的不愿意。没有如果,待会他风铃叔祖母离开了这场家庭聚餐,也就说明没有人给他撑腰,到时候这些人就会肆无忌惮的嘲笑他。“这可是你说的,下次你得请回来啊。”
高农夫走进房间,看样子他已经处理完事情了。“嗯。”
楚灼叔祖父点点头,然后他看向一旁的妻子,“我们得赶往最后一个航班了,不然就错过时间了。”
“嗯……”风铃叔祖母的眉宇间透着万般无奈,楚灼叔祖父拿起公文包和妻子一同离开这场家庭聚餐。当风铃叔祖母经过阿楚身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她从Gucci女包里掏出一千块钱硬塞给阿楚,临走之前她还想跟阿楚多说几句话,“抱歉阿楚……这次不能陪你一起吃饭了,下次我们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吃海鲜、烧烤、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吃,我都愿意陪你去吃饭。所以……这一次很抱歉了,我得离开了。”
“风铃叔祖母,我……我不能收下这份钱。”
阿楚不忍心收下自家人的好意。“切,假仁假义。”
张宁宁喃喃自语,她抚摸着卷毛猫。风铃叔祖母继续从Gucci女包掏出一张写有联系方式的名片递给阿楚,“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问题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会在第一时间回复你。一千块钱是小小的心意,绝对不要亏待自己。”
那十张红色钞票卷在一起塞在阿楚的掌心里,最后风铃叔祖母抱住阿楚。“再见……这次很高兴能见到你。”
“风铃,我们得该走了,下次有时间再叙旧吧。”
楚灼叔祖父催她。阿楚的内心想喊出那句话,“不要走……不要走,不要把我丢在这里,不要把我和这些人关在一起,不要把我抛弃在这里!”
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灼叔祖父和风铃叔祖母一同走出房门,没有人能给他撑腰了,只能被这些人给任人宰割。阿楚紧紧揣着一千块钱,他们的目光变本加厉的凶狠。永远充满着鄙视的冷眼,肆无忌惮地嘲笑,他们就像是站在高层一样,把底层人士狠狠踩在脚下。“菜来咯!”
排队而来的女服务员端着特色的菜走进来。阿楚保持沉默一动也不动。“你还傻坐着干吗?还不快点盛汤给你姨丈们喝,真没礼貌,真不知道你爷爷平时怎么教育你的……”他们,终于露出原本的人性,撕下伪装的面具,像披着羊皮的狼,脱下纯白柔毛的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