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致晖假装随意问夏泊舟:“你哪年读的小学?”
夏泊舟微笑:“一九六七年一年级。”
何致晖故作惊讶瞪大眼睛:“好像对你有印象哦!我也是那一年的。”
接着再问夏泊舟:“你在哪个班?”
夏泊舟不禁一怔,脸色绯红,故作镇静低声道:“一班。”
何致晖直视夏泊舟的眼睛:“我在二班。”
夏泊舟紧张得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她只好用双手捧起杯子,杯子的茶水跟着颤抖,她饮了一半。他是她是心仪的人,她不知说什么,缄默着。李端秀笑着听他们说话,她把夏泊舟面前的茶杯满上,夏泊舟回应双手扶了扶茶杯。尔后,夏泊舟轻轻地端起茶杯放在手里摩挲,琥珀色的茶水在白色的杯子里泛起涟漪,氤氲在她脸上。“你还记得那个杨明吗。”
何致晖渐渐地扩大气场,他扬起眉毛兴奋发问。“记得,三年级坐我后面,老捣鬼。”
夏泊舟不好意思地笑道。夏泊舟接着说:“上课时他要么有意夹我的头发,或者等我背靠书桌时,他有意把桌子一挪,趁我不备给我一个趔趄,他跟同桌嗤嗤窃笑。”
夏泊舟脸红低声讪讪地说。何致晖眼睛发光接着问:“你知不知他们背后给你起的什么花名?”
夏泊舟警惕,心突突跳:“起的什么?!”
何致晖有意卖关子,注视了夏泊舟两秒钟,眼睛一转,默不作声。夏泊舟窘迫地低着头等他的答案,心快跳到嗓门。过了半分钟何致晖用诡秘的眼神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夏泊舟,不急不慢地:“他们叫你‘猫’!”
夏泊舟如释重负,好在不叫“猪”。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呼出。夏泊舟假装露出轻松:“是吗。”
何致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说:“三年级在墙报上看过你活学活用的文章。”
“不记得了,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夏泊舟惊讶地笑道。“记得五年级,男女生突然缄口。夏老师有意编排男女生同桌,我的同桌是朱援邦。我在桌上画上‘三八线’,他偶尔不经意越线,我用肘轻碰,朱援邦立刻缩回。”
夏泊舟得意地笑道。何致晖讪讪地:“你那么记得他,初一我就转学走了。”
夏泊舟顿了顿,越说越大胆地望着他:“同桌哪能不记得呢,要是与你同桌也会记得你的。”
李端秀在旁边陪着大笑。夏泊舟看了看何致晖光洁的额头和浓密的头发,她在想:在一个学校怎么对他从来没有印象呢。男女授受不亲,她内向认识的人少。对于何致晖这个名字,她回想起来,好像有印象。刘藜在她耳边曾经不止一两次提起,尽管说的是他学习出色,劳动偷懒之类的趣事,但是言语间刘藜似乎对他好感。夏泊舟无心听,因为对他一无所知。六十年代中期,夏泊舟他们家又从梵溪边搬到石桥镇。备战备荒,一九六七年南山市的很多单位也陆续从市区疏散搬到十五公里外的郊区石桥镇。突然上千个孩子涌入石桥镇,石桥小学没有扩容的准备,夏泊舟他们上一年级的只能安置在山坪大队牛栏改过来柴扉空窗、冬冷漏雨,光线暗淡的教室。只有天晴,才从小窗射进几缕阳光。但他们没有觉得苦。夏泊舟的班主任叫夏青,她是夏泊舟的族亲。夏青逼夏泊舟写墙报稿,目的夏泊舟可以第一批加入红小兵。夏青,二十五六,俊秀的大眼睛、长睫毛、俩笑涡,梳着两根过肩的辫子,苗条的身材穿粉红的确良上衣,深灰的确良裤子,丁字皮鞋。她上算术课:“先乘除后加减”夏泊舟回家做作业生硬地“先乘除后加减”。她父亲说不可这样。她反驳:“老师说的就是先乘除后加减!”
作业交上去。上课时夏青说:“是先乘或除,后加或减,请同学们纠正过来。”
到了二年级,夏泊舟他们全搬到占地两三万平方米,古朴恢弘的田家大宗祠改造的石桥小学。这里雕龙画栋、青砖黑瓦、镬耳顶,正堂门口还有两个大石狮。夏泊舟父亲夏秋田跟妻子张春英嘀咕:“把夏青介绍给我们单位的张齐翔好不好。”
张春英望着夏秋田坚定地说:“肯定好,他们等对!”
张齐翔三十,梅州人,高瘦的修竹身材,戴着一副褐边眼镜。他是北京农大的高材生,性格爽朗,笑声回荡在院子里。六七十年代的择偶标准:一工、二干、三教员。要不就是俚语唱的:广东三件宝——司机、医生、猪肉佬。搞农业技术的是最末尾的选择,工资低、无外块、辛苦。夏青犹豫要不要与张齐翔恋爱,有人介绍大型钢铁厂70块钱工资的七级工与她,而张齐翔的工资只有36元,夏青踌躇着。下课,夏青把叫夏泊舟到跟前:“夏泊舟,把这封信交给你张叔叔。”
夏泊舟慎重地将信夹到《语文》里。到家,赶紧把信交到张齐翔手上,张齐翔轻轻拍了拍夏泊舟头顶,凝重地转身走回宿舍关上门……第二天早晨,张齐翔向夏泊舟招手:“舟崽,过来,把这封信交给你夏老师。”
夏泊舟小心翼翼地把信装进书包。课前,夏泊舟将信双手递给夏青,夏青漫不经心地把信折起放进裤兜,接着上课。两年前,一个身材苗条,两根长辫过腰漂亮的女子从农业局大院匆匆走出,没有回头。院子里的视线随着她两根长辫跟着步子左右轻轻摆动,看她出了门才收回目光。女人嘀咕:“小张的未婚妻,走啦。”
“为什么呢,小张学问好,人也踏实靓仔。”
“她是他的同学,人家分配在大城市工作,小张工作在这偏僻的农村。”
“可惜了。”
张齐翔闭门,不吃不喝地难过了两天。第三天他打开门,院子里又有了他爽朗的笑声。大丈夫何患无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