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无虚言(1 / 1)

但其实,虽当初觉得刹那的熟悉,贺南风并未想到,宋绫身边那翠色衣裳的丫鬟,就是变了容貌的柳清灵。

不过,她确实见过今日这副情景,见过自己再次血流满地的模样。便是那日与王守明相约鹤鸣茶馆,触摸到咬尾蛇盘的时候。

指尖触及的一刹那,便觉一股幽凉、强烈而又几分熟悉的感觉,顺着手指流动全身。叫她不由得,闭上了眼。

随即感到自己似忽然坠落到另一个世界,周遭漆黑一片,又冷又静,仿佛死亡一般……

那一刻,她明白了宋轩梦中的感觉。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死,看到大雪纷飞血流遍地,看到自己胸口一把匕首斜插,看到自己慢慢闭上眼睛。可却没有时间,没有地点,连旁人的呼喊,也分不清对方是谁。

睁开眼时,她看见那蛇盘本散发着的幽凉微光,也似乎黯淡许多。

如果她的重回,是蛇盘做的选择,在她重回时,便不再有星辰亮起;那么这一晃而过的画面,大抵便是蛇盘给她今时最大的提醒,依旧预示了她未来可能的死亡,尔后,最后一点幽光也将散去。

那或许,本该是她今生再次命定的的结局,如前尘刺死柳清灵一般,今时为人如此所杀,也算轮回往复,两不相欠。

可蛇盘却再次救了她,因为已经看见的未来不是未来,已经知晓的宿命也无法再为宿命。贺南风之后缄口不言,却一直心知此事,她有心爱的夫君,有家人,有昭玉姐姐,还有蓐收、玄冥、句芒、祝融,和贤明殿学士之位,她不会让自己就此走向死亡。

更何况,即便没有蛇盘提醒,按察司抓到的北胡细作里,柳清灵并不在其中。是故毒蛇于野,总得防备。

而贺南风身处其他地方时,柳清灵独身一介女儿,根本没有接近的机会,只能在无法防备的皇宫里。柳清灵能想到,贺南风也同样早就明白。

所以,才会在凌释道,宋轩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时,立刻就明白,他必是知晓什么,也如蛇盘一般,想要提醒自己防备。

但贺南风已做好了打算,悄悄便在独自进宫时,将红笺换做了段静。以她的武艺,要反应和制服一个柳清灵,不费吹灰之力。

几日后,那罪人逃犯,是背叛家国的北胡细作,且又多次试图刺杀内阁官员的柳家小姐,于午门前斩了首级。而皇后宋绫也因治下无方之罪,被新帝下令禁足三月。

就在柳清灵问斩那日的雪夜,刚被韩澈诊出两月身孕的贺南风,在夫君凌释的温柔怀抱里,再次梦到了前尘。

依旧只是旁观,依旧只是一具尸身。她毫无情感地看见宋轩跪在罗刹太后面前,似在求对方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

只太后却冷冷一笑,道:“它既对我无用,便该随死人一起埋入黄土。”

随即在宋轩的阻拦不及中,李昭玉已用夺过的七星龙渊剑,斩向了手中之物,正是王守明的咬尾蛇盘。

前尘七星龙渊剑,是被瑞王登基后,赐给国公宋轩的。此刻斩于蛇盘上,竟“砰”的一声撞响,将她手臂弹开,再看时,蛇盘无恙,七星剑却又了浅浅裂痕。

李昭玉不怒反笑,周遭两人也是愕然愣住,似未料到这蛇盘竟坚硬到如此地步。

但太后并未打算就此放过,再次蓄力举剑看去,又是一声更大的撞响后,七星剑倏然断为两截,而那蛇盘竟也仿佛松动开,在三人诧异注视里,中心似躲莲花般绽放开来。

随即,从盘中射出一道笼罩四周的金色光华,既似一条条交织的线,又有一个个穿插的点,叫置身其中的三人仿佛飞升辽阔宇宙,围绕在星辰无限中。

一身布衣,面色苍老的王守明,不知为何便兀自湿了眼眶,举目望着周遭星辰辽阔,银河穿梭,神情痴迷而又虔诚,贺南风听见他喃喃道着“金山夜所见,东坡无虚言也……”

片刻之后,光华收敛,在半空化作一条若隐若现的咬尾蛇环,似在转动,又似本来静止,再渐渐从大变小,再次发出耀眼的光华,照住了榻上贺南风的尸体……

王守明落泪,宋轩大喜,唯李昭玉却忽然狂笑不止,向宋轩嘲讽一般高声道:“你这蠢货,就算贺南风真的活过来,她也只会恨毒了你!你负她一生如此,她只会恨毒了你!”

虽在狂笑,眸中却又悲伤,不知说的到底是贺南风同宋轩,还是自己心中愧悔。

耀眼的光华掩照中,贺南风看见宋轩神情平静,缓缓走到身前,抬手轻轻抚着自己苍白如雪的脸颊,缓缓道:“她恨我,又如何。我只想她活着,哪怕恨我,哪怕再不见我。”

他说完,温柔笑了笑,又轻唤一声“南风”,低头在自己额上久久一吻。那道耀眼的金色光华,便将两人都笼罩其中。

“南风,吾妻至爱,我此生明白太晚,辜负了你。若你回来,我只愿看着你一世平安,再无希求。对不起,南风,是玉檀害了你。”

之后,便什么也看不见,她再次坠入那深渊一般的黑暗、冰凉和安静,忽然白光从点到面,将贺南风惊醒。

明明梦中只是旁观,可醒来的贺南风却不知为何早已泪流满面。

她知晓,这是关于前尘的最后一个梦了。

从此,再无前尘,再无咬尾蛇盘,再无罗刹太好,也再无宋轩。

明明该是最后的解脱,贺南风却莫名便哭得不能自己。身边的凌释被抽噎声惊醒,连忙轻声安抚妻子,一面手忙脚乱地擦泪,一面温柔询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

贺南风只摇摇头,依然止不住地哭着,凌释便静静抱着她。不知哭了多久,才终于似缓和过来,又在夫君怀中静卧半晌,方缓缓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道:

“阿释,你可知,什么是金山夜所见,东坡无虚言?”

“金山夜所见,东坡无虚言?”

“嗯。”

凌释一面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面思量片刻,回答:“东坡曾有一首诗叫《游金山寺》,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游金山寺》全诗二十二句,前八句写山水形胜,中间十句写登眺所见黄昏夕阳和深夜炬火江景,末四句抒发此游的感喟。贯穿全诗的是思乡之情,以及苏东坡厌倦官场意欲归隐。

贺南风也想了想,道:“我也知道这首诗,只是不懂,为何会说东坡无虚言。”

凌释蹙眉,再次沉吟半晌,方才开口:“东坡曾在此诗后加注,道‘是夜所见如此’,大抵便是无虚言之意。”

可一首的写景抒情的诗,又何必需强调是真实所见?难道此诗所写,有不寻常之物,且又受人质疑了,所以苏轼才重新加注,表明确是真实所见么?

贺南风想着,抬袖拭泪,坐起身来,凝眉许久,缓缓吟道:

“是时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天栖鸟惊。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

先前读时,只当黄昏月落,江心火明,水天交映下光怪陆离景色出奇,所以些写不识其为何物,不知是人还是鬼。

此刻细想,前尘王守明会在蛇盘光华下提到这句话,难道这东坡诗也另有所指?

正思量着,便听凌释又道:“这个,我记得在寒山时便听先生提过?”

“王先生?”

“嗯。”凌释点头,继续道,“先生曾一连数日吟诵此诗,我有回无意撞见,便问是何故。先生便提到一件怪诞之事。”

贺南风一怔:“何事?”

“据先生说,当时东坡游金山,寺僧仰慕他的才名,邀其留宿寺中。到二更天时,苏东坡尚未入睡,便见一个光亮之物在从半天落在江心,并似发出十分耀眼的光焰。”

“一个光亮之物?”贺南风诧异道,“那是何物?”

凌释回答:“先生也不知,但又说历史上并不止这金山夜出现过此物,也并非东坡得见过。还有《晋阳秋》《三国志》《通志略》等古书及注释中,都有类似记载。比如《晋阳秋》有写,‘有星赤而芒角,自东北西南投于亮营。三投,再还,往大,还小。俄而亮卒。’便是类似光芒之物落下飞升模样。”

贺南风沉吟道:“沈括《梦溪笔谈》里,也写了有形似蚌之物入湖,飞升时‘如初日所照,远处但见天赤如野火,倏然远去,其行如飞,浮于波中,杳杳如日。荧荧有芒焰,殆类日光。’”

“不错。”凌释道,“这些大抵跟东坡所见,都是一类之物。因为怪异,不知属人属鬼,所以东坡才又加了句,‘是夜所见如此’。还有——”

“什么?”

“先生说同时有文人也在金山的,便作了更细致的记述。不过名气自然不如东坡,便被当做轶事奇闻,知晓人不多而已。在那记述中,入江心之物不止放出日月光华,那光华中还可见影影点点,似夜空浩渺,星辰万千,令人观之愕然。”

似夜空浩渺,星辰万千。那便不也是,咬尾蛇盘放出的光华模样么?

难怪王守明前尘有此感喟,想来他必是偶然得到蛇盘后,就多留意于史上非常之事。才在最后见到情形重现时,想起苏东坡的“是夜所见如此”。

而从东坡加注的行为可以看出,当时此诗真假或许亦受质疑,只写如此变受质疑,则大抵原本诗作中想记录更多,便更大有造假之嫌,诗人也只得舍弃。

无人知其,究竟是何物,来于何处。古人不知,东坡不知,王守明也不知晓。大抵来自天外,又或如茶馆中所言,来自未来。

大抵从古至今,甚至到之后很久,都无人懂得真相。可便是这样怪诞神奇之物,给了她重回的机会。而宋轩必是才最后一刻心怀温柔中,也在同样的光华笼罩里,才有了那些迷迷糊糊的记忆。

贺南风再次想起梦中情形,岑寂许久后,抬眸道:“阿释,我明日想去国公府别苑见宋轩。”

凌释闻言微微一顿,还是点头微笑道:“好。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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