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风也没那么气,因为知晓此刻最手足无措的,应该是李昭玉。
何况其实叫对方无意撞见这么一幕,也非是全然不好,万一她看后心生好奇,哪日就拉着小皇子欲试一试,正好功德圆满。
便拍了凌释的肩头叫他放自己下来,又默默把衣裙牵好,这才重新抬头看着夫君,见对方依旧脸色发红,情欲未散,全然没了平素温和自持的模样,不由心中好笑,面上半分不显,闷闷道:“还好是昭玉姐姐,要是旁人撞见,你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女子还好,若是方才云寒或穆洛宸站在门口,她有口皆碑的温柔端庄怕再不复存在了。
凌释一面暗自通过深呼吸吐气自我调整,一面老实认错:“是我不好,一时间也不知怎的,什么都忘了……”
这就叫意乱情迷,贺南风暗道,见夫君神色有愧,便又心软下来,温柔抬手替他整理有些许凌乱的衣襟,一面放低了声音说:“这样也非不好。只下次,要顾及外人在。”
少女手如柔荑肤若凝脂,语气温柔眼眸含情,顿了顿,脸上微微升起红霞,继续道:“等你我成亲后日日同处一室,恁时你想怎么,我都任你。”
凌释心中柔软似水,握住她的手,含笑点了点头。
“或者,今晚再说。”贺南风又补充了句,脸色更红了。
他的南风,真是又温柔端庄,又聪慧美丽,还与他心有灵犀体贴万般,更给他一人风情万种。人生得此良妻,夫复何求?
凌释情不自禁,抬起她的手又亲一口:“好,我晚上来找你。”
“你先做饭,”贺南风羞赧地抽回手来,“他们还等着吃饭呢。”
凌释一笑:“好。”在贺南风额头轻啄一口,满目宠爱。
虽各自忙活,但又是花了许久,两人才真正平静下来。贺南风便一面添火,一面看了看夫君,迟疑道:“阿释,我其实还有件事,想与你说。”
凌释正将菜下锅,闻言抬眸:“怎么了?”
“虽你我二人,都喜欢这宅院菜田。”贺南风道,“不过范蠡泛舟五湖前,也曾跻身朝堂多年,才选择离开。”
以儒家学说入世建功立业,再于功成名就后,以道家学说出世寻求归宿,是从古至今许多文人的必经之路。
凌释一听便懂,她是指虽愿夫妻携手隐居,但在此前风华正茂之际,还是想先有一番作为。
其实凌释前尘今时,自幼渴望与世无争的生活,大抵因从小与父母亲人疏远,在算计争斗中心力疲累罢了。便如魏晋时的竹林七子,哪个不是遁世求安,以保存心中方圆?
现下有心爱的妻子左右相陪,从性格行事上也较前尘有了不少变化,心境自然也比往昔积极许多。所以先前送出世子之位后,便告诉贺南风要靠自己给她,别人能有的一切。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那南风你,有什么打算。”
贺南风微微默然,随后道:“阿释,你对盛元长公主怎么看?”
“长公主?”
“嗯。”
凌释些许思量后,回答:“长公主素有贤德之名,温和聪慧不争不抢,却也曾为皇上皇后提出许多建树之言。朝堂内外不少人,将她比为唐时的镇国太平公主。”
“那阿释认为呢?”
凌释顿了顿,道:“其实长公主与我,还算有救命之恩。”
贺南风微微一顿,随即立刻明白过来:“当初襄助于逸王和紫微宫主的人,是长公主?”
那时紫微宫主人察觉怀孕用,故意犯错打入冷宫,又装疯卖傻叫人轻视,才能安全生下凌释,可惜自己难产而死。
然即便装疯得以保全,一个失宠的妃子要在冷宫里,完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从怀孕到生产,再偷偷将孩子送出皇宫,也绝不可能。所以,贺南风一早便猜测,当初宫内必定有旁人襄助。至于那人是谁,则毕竟时日久远,故而并不敢确信。
原来,竟是盛元。
凌释点头,继续道:“我也是,近来才得知。”
“逸王爷告诉你的?”
“嗯。”他道,“我父王一向不喜朝堂之事,却多年来都暗自牵扯其中,私下与不少官员来往,直到最近,才告诉我,是报当初长公主襄助之情,替她做事。”
原来如此。逸王爷以寄情山水盛名,从来不参与朝政,反而成为暗自筹谋的好工具。盛元果真深谋远虑,一早便用上了旁人完全忽视的棋子,十多年前就开始布局。
贺南风沉吟片刻,道:“那逸王爷,可有告诉你公主所求之事?”
凌释微微默然,随后回答:“父王未直言,但我已明白。”
“那阿释你,如何看待?”
凌释又顿了顿,方抬眸道:“有些诧异罢了。”
贺南风道:“只是诧异,便不觉可笑么?”
凌释看着她,缓缓道:“人各有志,没什么可笑的。”
果然,还是那个天生一颗温柔心,认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过是先贤偶尔狭隘之语的美好少年。贺南风不由勾唇,继续道:“逸王爷也这般想么?”
“我父王认为,公主所求或早或晚,”凌释道,“但却对其一定实现,深信不疑。”
逸王凌骞竟这般相信盛元的谋求会实现?贺南风闻言倒是微微一怔,随即道:“为何?”
“我父王说,公主才智谋略,不输任何一个皇子。至于心狠,则更甚之。”凌释一笑,分不清何种语气,“这般女子数十年如一日谋划着一件事,必定可成。”
谋略智慧,再加上杀伐果断,是历来帝王成事的要诀。或许前尘她死后,风雨飘摇的北燕真会最终落入盛元公主之手。
但令贺南风诧异的是,她目前并未觉出盛元心狠之处,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沉吟道:“那阿释认为,若欲依附公主,而建从龙之功,可算良计?”
眼下时机里,她绝不会对父兄甚至盟友王守明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为以这些男儿脾性行事,必定惊愕万分后,认为此举异想天开,是故只能逐渐在过程里缓缓叫其理解。
但凌释不一样,一是既为夫妻,贺南风绝不愿对他欺瞒,毕竟拥立新君之事大有不定之数,她绝不可能让凌释不知真相情况下,就与她一同冒险;第二是,她知晓凌释素来温柔善良,又心地开阔,这件事若能立即与男子商议,则非他莫属。
凌释果然之事微微一愣后,便回过神来,静静看着未来妻子陷入沉默,半晌,缓缓道:“我父王是不得已,参与其中。”
逸王不仅受盛元相助,也自然有此把柄在对方手中,为了逸王府上下安全,不得不暗自替公主做事。她却本可以完全置身事外的,便只有侯府嫡女和北燕双姝的头衔,也够叫天下女子艳羡不已了。
贺南风闻言,没有动作,也没有接话。
“南风,”凌释站起身来,凝望着她,继续道,“就算此事可行,也要比寻常难上许多。你真的,想这样做么?”
历来世道主男轻女,太子和三皇子争夺,尚且多年打得不可开交,盛元身为女儿,要登上帝位则难上加难。就算最后能成,其间需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必定是皇子数倍,她何必,要卷这趟浑水。
贺南风沉吟道:“世间大事,自然都不可一蹴而就。但以公主筹谋,想来不过锦上添花,不会十分疲乏。”
毕竟前尘,她只是满城笑话,李昭玉也早已南嫁,反做了北燕威胁,但依照逸王爷看法,这燕国天下还是早晚会落入长公主手中。
凌释默然,片刻,道:“那南风你想要的,是什么?”
贺南风微微思量,随后回答:“南风想要,天下女子能与男儿同处学堂,各家小姐能和父兄同朝为官。”
“皇上已封了你为翰林,也有心再升李昭玉为都督同知。就算不是女帝继位,离天下女子为官,也并不远。”
意思是,只要有真才实学,便如古来花木兰、荀灌娘、冼夫人,还有唐高祖之女平阳昭公主等等一般,总会有施展时机。何必偏执于,定要女子登上大位?
然也正是女子为官的开启,天下女儿无不引以为傲的开始,也才如盛唐般,有了女帝为帝的可能。
贺南风蹙眉,道:“可你方才也说了,长公主才智不输任何皇子,为何不能争夺?”
凌释再次默然,沉寂片刻后,抬眸道:“你我是夫妻,既然南风想要如此,我必定愿尽心力。”
哪怕知晓父王被迫在为公主做事后,他心中最想的,依旧是有朝一日能与所爱之人携手隐居,但为了妻子的谋求,他却愿意为了她,而倾尽才智心力。
贺南风心中柔软,绕过灶头在对方脸颊轻轻一喙,亲昵道:“阿释,我们成亲后,每年都来这里住上一两个月。”
这样哪怕不必归隐,也能过上他想要的隐居生活。儒家入世与道家脱尘,各不相耽误。
凌释温和一笑,点了点头:“那我便日日为夫人亲手煮粥烧菜,烹茶读书,好不好。”
“好!”
不久饭菜完备,虽简单几样,众人却都吃得津津有味。不消片刻一扫而空,连夸贺南风手艺好。
后者便一面微笑点头,一面向夫君送去媚眼,看得凌释暗自摇头。
其中只李昭玉一路神情怪诞动作小心,尤其每当与贺南风对视,再看向穆洛宸时,便不由唰地红了脸,看得一众莫名其妙,只有贺南风心中又是忍笑又是无奈,只好换了衣裳,打算回去路上替姐姐心绪疏导疏导时。
谁知临行前却听对方说她坐车疲乏,想骑马,竟将穆洛宸赶到了贺南风的车上,也不等旁人反应,便骑着他的马一声轻叱扬长而去……
世上无人不知定是骑马比坐车更疲乏,然统领大人从来异于寻常,也不定正相反。且好在城郊人少,男女同车不会被人瞧见,是故几人也没再说什么,便各自上路。只有贺南风知晓她昭玉姐姐这是,还未从方才震惊与羞赧中回过神来,至于怕面对她时依旧不自在,而选择躲避。
果然不谙情事,竟刺激如此之大。贺南风霎时更加哭笑不得,向着白马上的阿释露出一个无奈笑容,让红笺放下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