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能滚(1 / 1)

她今时已给了宋涟偈语,若他还不知防备,那便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国公府如此也实在无法了。所以这般事情,本来并无需提醒。

何况那些个妓子中,也有个别因前尘其他原由,她不想揭穿的人。

此刻,贺南风似乎对宋轩惊讶中带着几分恐慌的模样十分得意,沉寂片刻,悠悠道:

“本小姐来书院,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是你非要招惹。宋轩,本小姐可警告你,你和你母亲一切行事,早被别人看在眼中,你若识相便劝她好生放弃罢,庶子女流,到底难成大器的。”

她这话说得伤人,即便对方是宋轩,自己心头也有几分不忍。

庶子女流,难成大器。这是世间从来就有的说辞,也是多少人扎在心上的一根倒刺。多少庶出者因身份仰人鼻息,一生郁郁;多少女子因为不是男儿,便被束缚才学智慧,被迫在女戒女德中画地为劳。

贺南风不是庶出,却深知前尘今时两个姐姐的苦楚。大姐贺清嘉为了谋求姻缘只能依附阴狠毒辣的祖母,结果落得个死于山贼的结局;二姐贺凝雪自知身份卑微,便从小养成了察言观色、圆滑虚伪的性子,以求在后宅之中明哲保身。

她前尘不觉懂,而今回头看去,方觉世上庶出两字,真是多少人夜半惊醒的梦魇,也是背负一世的诅咒。何况贺南风本是女子,自然明白尘世对女子的不公,否则当初父亲贺佟也不会被迫将《史记》《汉书》都换走,给她一把坠着玉石的团扇学习女红。

可这时却偏偏,要用庶子女流,来重重地扎痛宋轩和他母亲,这是他们多年捆在身上的枷锁,是午夜梦回都不敢触碰的伤疤。

果然,少年明亮的眼眸几度黯淡,抓住她衣襟的手,也慢慢放了下去。沉默许久许久后,才缓缓道: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说你们,因为贺南风方才提及“别人看在眼中”,而她只是一个十一岁不到的小娘子,必定身后还有其他人操纵。

“因为我和我娘都是庶出,就不配为自己打算么。”

这世上嫡庶之争,又非宋家一户,这世上为命运挣扎的庶子,也非他宋轩一人。而他如何,又跟她文敬候府有什么关系?她为何要几次三番,多加伤害?

贺南风面对这样的宋轩,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回答。他那样英俊的眉眼,冷寂里带着清晰可见的孤独和悲伤,叫她蓦然想起,前尘清风寺外,海棠花林中的吹笛少年。

当年轻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骖北道,客樯南浦,幽恨无人晤语。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

奈何人间寂寥,公子无处可宿,也无归路。

若在前尘,她恐怕便要不顾一切抱住对方了。但今时早就学会心狠,微微沉吟后,冷笑道:

“你不知圣贤书中讲,荡兵振乱,长有道而息无道。然非义之兵,天下得而诛之。”

宋轩一怔,愕然看着对方。

“荡兵”“振乱”,是《吕氏春秋》中专讲攻伐的两章,意在反驳墨家“非攻”学说,认为合理、正义用兵必不可少,才能“长有道而息无道,赏有义而罚不义”,拯救万民与水火。然兵有贼寇,则该为天下群起而攻之。

贺南风以此为喻,是说宋轩自认为自己和母亲所有行事天经地义,就如同荡兵振乱般,其实却是贼寇行径,任何人都应该阻止。

他早听说文敬候府诗书传世,却不想贺南风一介女流,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见识和气魄,而对方进书院一个多月来,竟全然做到低眉顺眼从不显露。即便大哥宋涟时常一通胡乱瞎说时,也能装出单纯真诚的聆听模样,才在上上下下都十分讨喜。

胸有沟壑,又腹怀心计,哪里像一个寻常十来岁的文官小姐。

宋轩沉寂许久,才开口缓缓说了两个字:“虚伪。”

贺南风闻言一笑,毫不在意:“你不也是一样。”

整日伏低做小,其实心头毒蛇盘踞,只等有朝一日,便反咬回来。

“你——”宋轩凝视着她,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目光一转,随即便将贺南风往侧身猛地一拽,两人一齐跌下马来。

“你做什么!”贺南风摔得生疼,刚要起身责骂,又被对方按住肩膀,接着脸被推反,就看到身旁不远处,插着一支黑色尾羽的三寸小箭,立刻明白过来。

好险!若非宋轩这一拉,她就中箭了。

贺南风对江湖之事了解不多,但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民间山野贼寇常用的一种小型武器,箭头抹上毒药,再用竹筒吹出,制敌于无声无息当中。前尘据说王守明剿灭江南贼寇后,就搜出数百箱这样的东西来。

也许首击未中,随即便是数道箭羽一齐射来,有的钉在马背上,两匹马便一声嘶鸣,迅速扬蹄奔开,但跑到不远便倒地不起。留下惊魂未定的两个主人在原地失了遮挡,只得连忙滚走。

贺南风毕竟女儿娇弱,就算这般情形,也动得不是很快。好在不远处便有一道因为前些时日阴雨浇灌,而深陷下去的土坎。宋轩便一面脱下外衣格挡,一面拽着她的领口,似拎着一只猫儿般向后躲去。

他明明对她怒气难遏的,却又反而要顾她安危。贺南风心下不解,然鉴于事来突然,这般情形又有几分难堪,毕竟刚才的狠话还在耳边,就犹豫着想靠自己努力,于是一边微微挣扎一边向宋轩道:

“你放下我,我自己能滚。”

明明如此紧迫的时候,她这话入耳宋轩却莫名想笑,无奈忍住将她领口狠狠一顿,示意对方想也别想,口中哂笑道:“你说现在射你的,是义兵还是不义之兵?”

贺南风哑然,轻哼一声没再说话。听出对方还有调笑心思,可见应付得游刃有余,也就索性垂了双手,任由宋轩拖着退去。

眼看就要到土坎,忽然一道鸣镝声响破空而来,身长和气势都与先前雨点般的攻击全然不同,犹如一道炸雷。

宋轩察觉,神色顿时凝重下来,未及片刻思考,提起贺南风向后一甩,便将对方扔进土坎里,随后自己也跌落下来。

贺南风不由一声惊呼,周身跌在带着水凼的松软泥土里,刚想撑起,就被随之而来的宋轩迎面压倒回去,就见他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长箭。

霎时明白,他方才看到飞箭袭来便将她甩在背后,自己用身子挡住了那一击,才会这样无力地摔落下来。

这,怎么会这样?贺南风震惊而又无奈地闪过一个念头,凝起双眉来。

前尘寒山贼寇之事,并没有听说有学生中箭伤亡啊。

山贼野寇,不仅江南山地水路中盛行,西北一带险恶山岭中也自来就盘踞不少。不过景帝早年封地就在雍、凉一带,故而着力整治过不少回,没有江南那般猖獗罢了。

前尘贺南风身在府中,便听说因为北地阴雨的关系,不少山贼也米粮不继,便重新离巢劫掠百姓,遭到西京官府合力围剿,无奈想要逃出关外又被封锁边境,后来有一小撮领头的竟冒险潜入寒山之上,将书院里一众名贵子弟绑做人质,威胁官府满足大量条件。

但贺南风早知此事,却不曾对任何人做出提醒,则是因为,整个劫持事件并没有多大影响。

山贼们不知何种手段先下药放到众所有师生,却唯独被多年游学,不仅知晓江湖行事还颇为精通药理的王守明一眼识破,之后凭一己之力放倒数十个看守山贼,又趁夜色用灯光向山下官兵传递信号,里应外合将贼人一网打尽。

寒山上下除了后续解毒和调理身子花些时间,可谓无一伤亡。而这件事也成为王守明先生由文理大儒步入官场政治的转折点,一身文治武功开始被皇帝看到,传旨召入京城,才有之后建立功勋的机会。

她若插手,就也许会剥夺王先生的一世功名,而对方是一个博学且极其正直的人,就像后来常在师徒书信往来中,常告诉夫君凌释的那四个字,“心向光明”,更是千百年来难得允文允武、才德双备的一代名臣伟人。

贺南风尊重这样的人,更想结交这样的人,所以不必要时,决不会影响对方的人生。何况王先生早年便与他父亲贺佟,也是好友。

但不曾料到的是,怎么自己会提前在山下遇到贼寇,还叫宋轩为维护她中了箭。

难道前尘那撮山贼之所以无声无息摸到书院,就是从后山这片断崖密林上去的?而她刚好撞在这里,所以要被灭口么?

然而不及细想,只觉阳光忽然灰暗,抬头就见土坎之上,站满了居高临下的灰黑人影。

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她暗想,不由叹气,只觉宋轩的温热鲜血顺着衣裳流下,将她胸口腰间打湿大片。

随即便听一声沙哑又阴沉的男音道:

“把他们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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