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还有那个,都给爷包起来!”
喧哗的长街之上,少年伸手对着各色摊贩乱指一通。小贩乐得眉开眼笑,给钱的人心里却在滴血。富贵摸着快要见底的钱袋,面上愁云惨淡,寻思着要如何劝眼前这位“情场失意“的大少爷。纵使情感受挫,也不该把气撒在钱上头吧。“少爷,差不多行了,在买下去咱们真要吃土了!“喻峥不顾富贵的劝阻,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沈大人吗!“富贵默默在心里给沈谦点了一根蜡,举起双手的吃食和书册,愁眉苦脸道:“可是我真的已经拿不下了!”
耳边响起的抱怨声将喻峥思绪拉远,恍惚间记忆翻飞,怔怔出了神。“喻峥,你混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被气红脸的少女鼓着双颊,瞪眼怒视他的模样,仿佛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一般。原来有些东西,看似轻如鸿毛,竟能在人的心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一种习惯,化作戒不掉的瘾。“少爷,你在听我说话吗!”
见人不答,富贵又唤了两声。迷离的视线骤然清晰,昔日光景化为泡影褪去。喻峥只觉心里好像被什么戳出了个窟窿,有冷飕飕的风吹进来,席卷着神经末梢,生出空落落的感觉来 。他垂着眼眸,辨不清情绪,伸手接过摊贩给的包裹,塞进富贵怀中,态度强硬:”自己拿着!““少爷,你偏心,明明之前你还帮叶姑娘拿呢!”
富贵捧着一堆东西,手忙脚乱地跟在后头叫嚷。熟料才走了几步,前面的人竟脚下一滞,杀得他错不及防地撞了上去。富贵抿住唇,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喻峥面色微变,为了掩饰慌乱,随手指了指前头的摊子,命道:“那边的,也去买一点!”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富贵惊讶地睁大眼睛,张嘴“啊”了一声,迟疑道:“少爷,你确定?”
“快去!”
主子有令,富贵只得抬着大包小包跑到摊前,老板立马乐呵呵问道:“这位小哥,买来是要给自家娘子用吗?”
“不是我,是我家少爷!”
富贵赶紧撇清关系,皱眉敷衍道:“你随便给我挑样打包就成!“老板应了声,二话不说就挑了样最贵的往带里装。末了瞥向不远处沉着脸的少年,忍不住问了一嘴:“我看你家少爷这脸都黑得跟块炭似的,莫不是和娘子吵架了?”
富贵小声嘟囔:“要是吵架就好了,现在连人都跑没影了!“自叶梓心成了他家少爷的跟班后,倒是替他分担不少了活。如今被某人就这么作走了,这往后倒霉挨骂的可不得还是他吗!他这话落到老板耳里,不知怎的就变了味,最后竟变成:“什么,他娘子跟人跑了!“老板这一嗓子吼得是惊天地泣鬼神,立时就惹来旁人的打量。喻峥也不例外,抬眼望去,才发现自己方才随手指的竟是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难怪富贵会那般问他。但他一个大男人要这胭脂水粉做什么,可见东西已经打包,也不好意思退货。只得走到摊前催促富贵:“磨叽什么呢,买完还不快走!”
富贵被老板的话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点头,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赶紧付过银子想跑路。果不其然,临走前,老板竟一把拽住喻峥的胳膊,语重心长地劝道:“小伙子,想要生活过得去,总得头上带点绿,就你这好模样,咱不愁找不到更好的姑娘!”
富贵小脸一垮,暗叹自己完了,趁着喻峥发懵之际,撒腿就溜。可惜没跑多远,还是被“命运”给扼住了后脖颈。小身板被喻峥给提溜起来。“你这小子到底和别人胡说什么了,好你个要想生活过得去,总得头上带点绿,你给我说清楚了!“喻峥眼神像把锋利的刀子,似要将眼前人扎出窟窿来。“少爷,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啊!”
富贵抖着身子,嘴里喊冤。奈何双手被包裹缠住,只能胡乱地瞪着双脚,却是挣不脱禁锢。他哪能想到这老板是个“狠角色”,想象力异于常人,想解释又一时百口莫辩。 两人对峙间,喻峥后背突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他毫不设防,身子重心不稳,一股脑地向前栽去,期间却还不忘伸手拉上富贵这个垫背的。两人倒地时,一个花盆几乎同时从天而降,轰然砸落在他们身边,顷刻间化作无数碎片。仅隔毫厘之间,当真是惊险万分,看得人心惊肉跳。“你们没事吧!”
临街酒楼二层有人探出脑袋大喊。看这情况,应是那人不小心把这花盆给推了下来。虽是如此,可若不是方才那正巧一摔,堪堪躲过这一劫,不然后果简直无法想象。扶喻峥起身,富贵心有余悸,怒骂那人:“你怎么回事啊,想砸死我们啊!““两位公子,对不住啊,我方才真是一时失手!“他们说了什么,喻峥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更是无心追问。少年目色沉沉地盯着熙攘的人群,眸底却渐渐起了雾。旁人不知他在看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抹一瘸一拐缓缓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人。叶梓心越过人潮,躲进巷子,转身贴着墙壁喘气。好半晌,面上的慌乱才逐渐褪去,感觉到脚踝处传来的刺痛感,她懊恼地用手砸了两下墙。这算什么,当初决绝说好聚好散的是她,如今担心他安危的亦是她。她承认自己早前确实太过冲动,甚至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在那般境况下,换做任何人都难以冷静处之。待时过境迁再冷静细想当初的细枝末节,又是另外一番心境了。可惜为时已晚,有些话已经说出去了,终究是覆水难收。叶梓心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两下自己脑袋。她才没有对他放心不下,方才不过是在行善积德做好事罢了,换做旁人,也一样。毕竟像喻峥那样小胳膊小腿的公子哥若不是她大发善心地暗中跟着,肯定连个花盆都躲不过去。能碰上她这样人美心善不计前嫌的小仙女,这小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寻了理由自欺欺人,心绪才平静了些。此刻,从巷口一晃而过的熟悉身影,却立时吸引了叶梓心的注意。街上嘈杂,棠棣被人尾随了几条街也浑然未觉。叶梓心认人功夫了得,不过是早前交手时的匆匆一瞥,便认出棠棣就是之前跟踪他们之人。她躲在暗处,见棠棣在一座府邸前停住脚步。光是从外头粗粗一瞧,便觉这宅子修得富丽堂皇。高墙红瓦绵延,就连飞檐峭壁上刻的图纹都栩栩如生,想来是富贵人家的私宅。门前站了数个守卫,戒备很是森严。棠棣和他们恭敬地鞠过躬,得了准许后,便顺利地进了宅院。叶梓心盯着牌匾上“梧桐苑”三个字,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莫名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一时半会却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未知敌人底细,她也不敢贸然闯入。没过一会儿,又见数十个挑夫,肩上扛着红木箱子,手上拎着果篮食盒,队伍浩浩荡荡,皆往府中而去。路人见状停下观望,有人好奇道:“这么大排场,这梧桐苑近日可有什么喜事?“很快就有人答:“这不是又快到莫家一年一度的话本大会了吗,即是千叶首富,自然是大手笔,听闻这次大会就在这梧桐苑举办呢!”
叶梓心飞快从他们的交谈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首富莫家!原来这梧桐苑竟是那位爬喻峥墙头的莫家千金的地盘!如此便不难猜了,可见方才那小子便是她的人。想来是那莫梧桐仰慕喻峥,故派人暗中尾随,作了喻峥的画像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位大小姐可真是用情至深呢!叶梓心唏嘘两声,凌乱的思绪却渐渐明朗。喻峥若是真想羞辱他,当初又为何要多此一举现身替她解围,躲在暗中看戏岂不快哉。可倘若那些上门闹事之人不是他喊来的,那又会是谁要如此煞费苦心地想要对付她呢!她抬头盯着匾上的大字出神,脑中骤然碰出一个念头来。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宋晚终于打点完铺里的事,按着发胀的太阳穴,方想小憩一会儿,平静却被一阵推门声打破。那人几乎破门而入,步子很急,眉头紧拧,看得出极为恼怒。“今儿个倒是回来的早,怎么,又是谁惹得咱们姑奶奶不悦了!”
叶梓心走到她身前,当即问道:“今日你那劳什子表哥是不是来铺里闹事了?”
宋晚抬眸:“你怎么知道?”
“我想不知道都难,如今这外头都传开了!”
她方才走到铺门口,就听到隔壁摊前的七八姑八大妈正绘声绘色地说道此事。当然,宋老板最后那一出大快人心的绝地反击她也听说了。只是一想到这些人的小人行径,她就难掩心头怒意,只恨当时自己不在现场,不能替宋晚好好出口恶气。她可没有什么君子襟怀,你若犯我,必当加倍奉还!叶梓心一掌拍到桌上:“倘若这混蛋下次还敢来闹,姑奶奶定要扒了他的皮!““好了,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宋晚失笑:”而且就那些没脑子的鼠辈,我自己就能对付,还用不着咱们叶大密探出手!“说到这里,她话锋突然变了:”倒是你,这些日神出鬼没的,又在外面搞什么鬼?““我还能干什么!”
叶梓心闪烁其词:“不就是……随便逛逛,看看热闹呗!”
前两日宋晚出门办事,无意间瞧见叶梓心偷偷跟着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叶梓心嘴上说要势不两立的喻峥。有些人,明明心里在意的要命,嘴上却又死不承认。叶梓心担心喻峥,碍于颜面,只能选择暗中保护。这一切宋晚是心如明镜,却不说破。她倒是很想看看这傻丫头能苦撑到几时。宋晚的眼神仿佛洞悉一切,盯着叶梓心局促地移开视线,落到放在案上的信笺之上。“这是?”
“差点忘了,这是前头莫家送来的请帖!”
宋晚将请帖送到叶梓心手上,诱惑道:“如何,这次要不要同我一道出席!莫家一年一度举办的话本大会,多少铺子的话本写手挤破脑袋都想参加呢!“这话本大会名义上是让文人雅客聚集一处,以诗会友,交流心得,实则是莫家为招募写手而办。莫家靠书铺发家,分号遍布整个风翎,许多书商都恨不得能和他们攀上关系,好把自家的书放到莫家的铺子里卖。写手们更是趋之若鹜,谁又不想谋得一个出头的机会,哪怕是想尽法子都要飞上这高枝,好野鸡变凤凰。而这次的大会,莫家更是大设宴席,降低了门槛,不论书铺规模,凡千叶县的书铺都慷慨地送了帖子。不然就他们这样的小铺子,又哪里够得上赴宴的资格。收到请帖的宋晚自然喜出望外,想要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多结识点人脉,为壮大书铺未雨绸缪。叶梓心听后却神色复杂,抿着唇,没应声。往日里叶梓心素来不喜出席这样的场合,铺中大小的应酬皆有她一人出面。见她这般,宋晚也不强求,叹道:“罢了,那我便自己去吧!““谁说我不去了!”
叶梓心眉毛一挑,唇角勾起的笑意却是阴恻恻的。“即是首富莫家设宴,哪能少的我叶梓心这号大人物呢!”
叶梓心态度转变的突然,宋晚玲珑心思,只觉此事不简单:“你这又是唱得哪出啊?“叶梓心冲她狡黠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莫家这趟浑水,她是搅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