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跟季晗在张千艺手术问题上闹得不欢而散，江黎这两天跟季晗都出于一种冷战的状态中。 江黎索性也不回家了，就在休息室铺张折叠床。跟四人组聚在一起的时候，两人说话也透着一份别扭跟隔阂。 好在肿瘤科的工作很忙，季晗一三五还要出门诊更忙，两个人能碰在一起的时间很是有限。 第二天陆嘉嘉轮休结束，刚走进医生休息室，就看见江黎躺在折叠床上睡觉，好奇的问道：“江老师，你这两天都没有回家嘛？”
陆嘉嘉突然的说话声吓了江黎一大跳，她从床上坐起来，故作平静：“这两天有两份SCI论文要写，所以就住在科室里，不来回折腾了。”
陆嘉嘉没有怀疑，顺手把手里刚买的早餐放在桌子上：“正好我买了豆浆油条，这家摆在医院侧门口早餐车的豆浆非常甜，江老师你尝尝。”
江黎说了句谢谢，转身翻找手机，上面除了顾俊昨天吃完饭发的几条问候短信外，再也没有其他消息。 她打开朋友圈，里面一半都是各种做微商的推荐的广告商品。 江黎烦躁的扔下手机，转身去了盥洗室，掬起一捧凉水扬在脸上，肌肤在凉水的刺激下收缩，人也跟着精神了一大半。 她望着方镜里面的自己，哪怕人已经三十多了，皮肤一点也没有显老，平日里忙得厉害，几乎也没有时间用什么护肤品。 拍打自己的脸蛋，江黎越想越气，决定要彻底跟季晗冷战。 就在她去肿瘤科病房的路上，肿瘤外科的实习医徐有树正急着朝电梯的方向走，身后陆陆续续不少实习医都朝着楼上跑。 江黎有些迷糊，看向正从护士台走出来的孙护士长，问道：“发生了什么？这帮实习医这么着急忙慌是要去哪？”
孙护士长看了眼腕表，说道：“季教授答应了胸外科的赵志强教授，做张千艺手术的一助，他们应该是都跑去手术室观摩的吧！”
“季晗答应了给赵志强做一助？”
江黎整个人一惊，顾不得跟孙护士长把话说完，转身也朝着电梯的方向小跑过去。 等赶到7号手术室隔壁的观摩室时，肿瘤外科住院医跟实习医，大大小小二十多人，将本就不大的房间挤满，院办的副院长陶大勇，以及肿瘤内科的主任齐颂都在场。 所有人望着高悬在头顶上的显示屏，画面里麻醉师已经完成了张千艺的全身麻醉。 齐颂看着手术室的画面，对着陶大勇说道：“当初MDT诊断的时候，肿瘤外科给出的手术方案是右喉半喉切除，保留发声，之后采取，Resction of Carcinomaat the Upper Partof Esophagus（食道上段癌切除手术），摘掉患者颈部淋巴，胸部淋巴，摘除上段食管后，再采取切割直肠的方式，将患者的直肠移植到食管上段。赵志强是胸外科，擅长胸部手术，这台手术要同步进行食道的摘除，直肠的切割，以及最难的，切除右半喉喉返神经，廓清浸润的癌细胞，季晗要在喉返神经损伤最小的前提下，保留患者的发声部位。”
陶大勇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如果这台手术单单是赵志强自己，我还真是担心，但怎么也没想到，咱们季教授会答应给他做一助。”
齐颂点点头：“的确是没想到，毕竟四年前赵志强那事做得太过了，为了参加个学术会议，把人家季晗的患者给晾在了手术台上，如果当初赵志强能参与那台手术，那个小姑娘也不至于手术预后那么差，没过多久就肿瘤复发去世了。”
手术室里，赵志强换好无菌衣，在巡回护士的帮助下戴上了白色的橡胶手套，他眼镜前佩戴着binocularloupe（开普勒氏双目放大镜），借着手术室的灯光，望向了对面同样戴上橡胶手套的季晗。 赵志强自己也没想到，今天早上季晗会突然来找自己，请求自己让他成为这台手术的一助。赵志强自然乐意，有了季晗的加入，这台手术他的把握就更大了几分。 按照事先定制的手术方案，张千艺的食道癌肿瘤已经扩散性转移到了胸腔淋巴以及颈部周围淋巴，浸润部分喉返神经，被诊断为食管上段癌。 他会采取胸腔镜下的食管癌切除术，同时运用“三野清扫食管癌扩大根治术”，彻底廓清病人胸腔以及颈部淋巴结。 同时把最难的，右半喉切除手术交给季晗，对方要在相同时间内，试图将声带上的肿瘤细胞廓清，将喉返神经损伤降到最低，保留患者发生部位。 之后赵志强会同步进行直肠切割，再搭建直肠食管的移植吻合术。 这样做，是赵志强深思熟虑考量过的！ 就算最后手术完成，张千艺声带损伤严重，失去了发声的功能，也与他自己无关。 这个责任完全可以在媒体面前，都推给季晗，让自己功成身退。 手术室里，护士确定患者状态，向主刀医生跟一助做了OK的手术，观摩室里的实习医们也不再继续交谈。 赵志强跟季晗分别站在了手术台的两侧。 季晗借着无影灯刺目的灯光，抬头看了眼对面同样看过来的赵志强，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隔着一道墙的观摩室里都能感觉到。 张千艺整个人已经深度麻醉，手术前进行了中心静脉管放置。 这样做的目地，一个是为了在手术的过程中方便护士观察患者的中心静脉压力，监测患者生命体征是否平稳，另一个，便是在出现紧急情况时，方便医生快速进行补液操作。 赵志强看了一眼墙上的数字时钟，冷声说道：“开始手术。”
手术台右侧，二助开始调节无影灯，在患者的上方，已经事先安置好了胸腔镜的配套仪器跟显示器。 观摩室里，齐颂眉头一皱：“赵志强没有选择开胸？食道摘除完全采用了胸腔镜下的操作，包括直肠移植，全部都要在机械下完成，这是不是有点拖大了？完全是增加了手术难度？当初不是提议进行开胸手术嘛？”
陶大勇面色不太好看：“我也没想到他会选择这种方式，这样一来季晗要在颈部开口，等同于，赵志强把一台手术，完全分割成了两台手术，他跟季晗各不干扰。”
齐颂冷笑：“是分成了两台手术，责任也分开了，如果张千艺术后不理想，甚至失去了发声功能，那就跟他赵志强完全没有关系了，都成了季晗的责任了！”
张千艺事先已经在二助的操作下，在胸后外侧第六肋床做了胸腔镜的切口，随着奇静脉弓的探头不断深入，自奇静脉内侧纵行切开纵膈胸膜后，将探头游离一段食管上套带牵引。 胸腔镜的镜头小心这才翼翼的避开了患者的周遭器官。 手术台前的显示屏里，终于看到了位于食道上段部分，不规则分叶状的肿瘤细胞。 季晗扭头看了一眼显示器，平淡的眉头收敛，张千艺食道上的肿瘤扩散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几分，已经游离到了胸腔膈膜一侧。 他看了眼有些很吃力的赵志强，这几年对方带组医生，已经不经常下手术了，他的患者也都交给手下的主治医生们开台，日子长了手上的技术难免生疏。 哪怕手术室里的温度适宜恒温，此刻，赵志强的额头上还是密布了不少汗水，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手上费力的操作两支管钳：“肿瘤沿着食道上段生长，确定切除部分，开始分离出奇静脉弓！”
随着赵志强的命令，二助急忙在另一侧配合操作。 “食道上段切除完毕，准备结扎！”
季晗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手术刀切开张千艺的气管，露出了手术的视野野中，余光瞥了一眼有些手忙脚乱的二助。 就在二助准备按照赵志强的命令进行结扎时，季晗忽然插了句话。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别慌，先把食管旁组织全部进行结扎，之后再缝扎切断，避免损伤胸导管！”
二助手上的动作一滞，在季晗目光的逼视下，手都有点颤抖，细长的睫毛上不断滴落汗水。 他抬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赵志强，对方没有反对季晗的命令，二助一咬牙，按照季晗的命令继续操作。 这头，季晗对着器械护士伸出手：“给我尖头手术刀。”
器械护士立马从不锈钢托盘里拿过尖头手术刀递了上去。 季晗一边廓清张千艺喉返神经周围的淋巴，一边指挥着二助进行食管上段的切割：“准备切断贲门，远侧端两层缝合关闭，近侧端结扎。”
随着季晗的命令，上段食管被切割掉，从胸肋的切口通道，将生长癌细胞的上段食管拉出，扔在了不锈钢托盘上。 季晗冷眼看向了二助，继续命令道：“将膈食管裂孔开3cm，准备缝扎止血。”
二助立马拿着食管裂孔器进行开孔，随后缝扎止血。 “手术刀。”
听着季晗的命令，器械护士丝毫不敢耽搁，立马递过一把手术刀，随着他不断下达的命令，手术按部就班进行，条理清晰。 赵志强看了一眼季晗，对方完全取代了他这位主刀的主导位置。 这让赵志强脸色的面色不豫，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手上的动作一滞，整个人明显怔楞在了原地。 监测患者生命体征的护士，看着忽然响起的警报器，忙回过头冲着赵志强大喊起来：“教授！患者胸腔血管破裂，胸腔出血量很大！”
赵志强松开了手术的管钳，刚才他只是抖了一下，却不小心剪断了患者胸腔里的血管，导致胸腔大量出血。 此时听着护士不断发出的警告声，脑子里只觉得嗡嗡直响，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赵教授，赵教授！现在该怎么办？！”
直到听着二助在一旁不断焦急的呼喊自己，赵志强这才反应过来，刚要说话，手腕却被季晗一把抓住。 赵志强抬头看向了季晗逼视过来的冷酷的眼神，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 季晗取得了他主刀的位置，说道：“赵教授已经完成了食道切割的手术，剩下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就交给我来善后吧！”
二助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这手术才做了一半不到，又是胸腔血管破裂大出血，季教授管剩下的这些，叫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赵志强反应过来，佯装镇定：“那剩下的就交给季教授来善后吧。”
说完，赵志强转身急迫的走出了手术室，仿佛这里有可怕的猛兽要吞噬他。 季晗看了一眼手术台四周的医护人员，冷静的说道：“擦汗！”
巡回护士立马夹起纱布走了过来，替季晗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才发现他手术衣里面的白色衬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季晗看着不断从切开里涌出来的鲜血，果断放弃了胸腔镜，对着二助说道：“撤掉胸腔镜，调节手术台，改成平卧，进行上腹开腹腔！”
“高频电刀！”
接过器械护士手里的电刀，季晗收起刀落，一阵肉皮焦糊的味道传出，张千艺的腹腔被快速打开，二助立马用筋钩固定了筋膜。 季晗看着腹腔里涌出的鲜血，将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直接伸进了满是鲜血的腹腔里，找到了已经与上段食道分离的胃体，同时命令二助“吸引”，清空腹腔积血。 “胸腔内壁1CM处，缝合三针牵引线！”
季晗找到了出血点，二助忙拿过牵引线，进行缝合。 “将食管结扎线与胃底牵引线相连接。”
此时，因为采用胸腔镜下食道切割术，剩余的食道无法从腹腔中提取，接下来的直肠移植与食道-胃体的吻合手术，只能在患者颈部开口进行缝合。 他事先看过张千艺的结直肠系膜血管分布，按照之前的方案，速度判断当下局势，立马做出了手术方案的修改。 命令起来：“在患者左颈部胸锁乳突肌前缘做出切口，于气管后方提出食管，准备钝性分离胸骨后隧道。进行结肠——胃端侧吻合，腹内同时开始结肠——结肠端端吻合手术！”
必须在患者血氧没有降低之前，完成吻合手术，否则很容易因为长期手术造成患者心脏供血不足，引发骤停。 说完，季晗望向二助，神色严峻了许多：“千万要注意，从颈部提拉食道的时候，不要碰到患者的左喉返神经！”
二助大气都不敢喘，急忙点头，小心翼翼的从颈部的刀口里，往上面拖拉出已经做了一半的食管跟牵引线。 季晗趁着当空，转身将将准备食道移植的直肠切割完毕，之后立马换到了二助的位置，将食管床朝着胸腔上推送，让胃底拉伸到了患者颈部切口的位置，进行直肠移植与胃底的端侧吻合。 “吻合器！”
季晗从器械护士手里接过吻合器，几针就将胃前壁固定在了患者颈部。 一系列操作让观摩室里的所有人，都罕见的露出了沉默，全都直直盯着头顶上的显示器。 “从颈部切口进行直肠胃底的吻合移植手术？原来还能这样操作？”
观摩室里，实习医们都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手术室里，季晗瞄了眼墙壁上的时间，在心里不断计算，冲着二助命令道：“准备进行腹部切口缝合。”
说完，季晗将直肠与胃底的吻合移植术快速完成，重新送回胸腔，他盯着张千艺的喉返神经，接过护士手里的手术刀，快准狠的将已经廓清肿瘤细胞后的喉结，一分为二。 ………… 这台手术的难度跟时间，都超过了众人事先的估计，直到下午两点，手术才堪堪完成。 季晗放下了手里的电刀，整个人彻底松了口气，看向周遭的几人，说道：“开始冲洗颈部切口，安置橡皮引流条，缝合颈部切口。”
观摩室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手术完成后，血泵重新输血，唤醒患者沉睡的心脏。忽然，身后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心率，心率，心监上有波峰了！”
陶大勇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咱们肿瘤外科的一把刀，就是一把刀，这手术完全可以当成教学案例了都！”
齐颂跟着一笑：“季教授就是季教授，有能耐！”
等季晗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无菌衣已经彻底被汗水打透了，被外面的风一吹，不禁有些冰凉刺骨。 他抬头，看见走廊上江黎正往这边走，起身迎了上去。 江黎冲着季晗竖起了大拇指：“我就说我没有看错人，老季你是刀子嘴豆腐心，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季晗单薄的唇角抿起，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也不知道是谁，昨天那么数落我的？还说我这个人无情无义，冷血动物，见死不救？”
“哪我？这话我可没有说！”
江黎脸一红。 张千艺的经纪人宋芹，眼含泪光的走了过来，冲着季晗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季教授，真的实在是太感谢了！”
季晗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用客气：“这本就是医生的职责，没什么事的话，我这边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江黎急忙追了上去，问道：“对了，张千艺手术之后，多久可以恢复发声？”
季晗思忖了一会儿：“这个还要看后续的化疗跟康复训练程度，不过如果问题不是太大，发声应该不会有问题，只是嗓音跟音质，肯定跟以前有明显的变化，要想恢复以前的音质，几乎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