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墨与苏介在苏右丞相府用过午膳,与两位长辈略坐着闲聊了一会儿,便溜达着离开了。
苏介不满地道:“我单知道母亲会疼惜你,却是万万没想到,我们去一趟苏府,我倒才像是那个上门的,好像你才是她亲生的女儿。”
顾倾墨走在苏介身边,手被苏介紧紧攥在手中,十指紧握,掩在宽大的衣袖之下,却丝毫不能分开。
可攥着她手的人,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不停地在她身旁向她抱怨:“她单就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了,布菜的时候将你夹过两筷子的都放到你面前,见面还说你瘦了,好像很瞧不上我这个女婿,将她的心头肉养坏了似的。”
顾倾墨被他说的直笑,反唇相讥道:“如何就像王爷说的这般离谱?分明是你不常去见母亲,母亲自然待常与她在一起的孩子好些咯。”
苏介瘪着张嘴,哀怨地盯着笑靥如花的顾倾墨故意气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将顾倾墨的脑袋揽到怀中,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她的面容,愤愤地道:“你还是像从前一般冷脸好了,我不喜欢你笑。”
顾倾墨用手撑开与苏介之间的距离,怪道:“本小姐笑起来很丑吗?”
苏介盯着怀中面容明艳张扬,与丑这个字扯不上丝毫关系的顾倾墨,一字一顿地道:“不许给别人看你笑!”
闻言,顾倾墨“噗”地一声狂笑出来,却被苏介按进了怀中:“说了不许!”
顾倾墨便顺势整个人都软在苏介怀中,任苏介抱着她,却一个劲地“咯咯”笑个不停。
今日街上人多,他们两人这般打闹,走过路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苏介也浑不在意,就这般抱着顾倾墨,就是不肯让别人看一眼她。
嘴上还不依不饶:“你为什么今日出门不带斗笠?早知道就坐车了,逛什么街呢,真没劲!”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顾倾墨终于累了,微微喘着气,靠在苏介身上,两人向前走去。
苏介见她面色发白,额角微微出了些汗,便伸手帮她擦去细汗,掐掐她那张柔软细腻的脸,故作轻松地问道:“要不要吃药?”
顾倾墨一边盯着他,冲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还不待他说下去,便神神秘秘地道:“苏子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苏介立刻蹙了眉:“我怎的又是苏子衿了?”
顾倾墨睁着一双漂亮到极致的双凤眼,愣了一会儿,才“扑哧”笑出声来,一边笑得喘不过来气,软着身子靠在苏介身上,一边道:“你不是苏子衿,难道姓顾不成?”
苏介被她这么一边笑一边盯着,整张脸微微发烫,搂着顾倾墨的手也微微发抖,却垂下脑袋,露出一对耳尖微微发红的耳朵和通红的脖颈,盯着顾倾墨嘟哝道:“上门女婿,也不是不行。”
顾倾墨用空着的手敲了他的额头一下:“想上我们顾家的族谱,哪是这么容易的?”
苏介立刻站直了身子,一只手仍旧紧紧地牵着顾倾墨的手,冲她一本正经地笑道:“小的必定恪守夫道,日日为夫人净身洗脚,每日晚间都将夫人伺候地舒舒服服的——”
“苏子衿!”顾倾墨瞬间捂住苏介的嘴巴,睁大她那双能勾魂摄魄的双凤眼,张皇失措地环视四周一圈。
苏介却坏笑着盯着她,突然伸出舌头,在顾倾墨手心打了个圈。
顾倾墨吓得忙松开手,却被苏介瞬间捉住了手腕。
苏介的眼中盛满笑意,盯着顾倾墨缓缓发红的一张脸,将顾倾墨的手牵到嘴边,在顾倾墨的凝视之下,在她的手上缓缓落下一个吻:“就从这儿开始,夫人考验为夫吧。”
顾倾墨微微愣住,乍然反应过来,红着脸忙打了苏介一拳,便佯怒地笑着想跑开。
苏介却顺势便将顾倾墨拉了回来,笑道:“还好为夫锁住了你!否则,又要叫夫人逃掉了哦。”
顾倾墨却抬起她高傲的下巴,冲苏介笑道:“苏子衿,你可别怪我!”
苏介还没反应过来,顾倾墨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踮起脚尖,凑在苏介的面前,在他的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路边的行人方才注意到,顾倾墨便已经挣脱开苏介的桎梏,风一般地往前跑去了。
苏介这才反应过来,轻笑出声,看着空了的手掌,无奈地抚着脑袋,跟上顾倾墨。
两人走了很久,却走到了司音天下,苏介也不问顾倾墨究竟安排了什么,便跟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往城外驶去,顾倾墨就躺在马车内,枕着苏介的大腿睡觉。
苏介的手指轻轻触过顾倾墨的肌肤,感受着身下之人的体温,顾倾墨却在他的触摸之下睡得异常香甜,只有眼睫毛偶尔眨动,她便会伸手抓住苏介作乱的手,放到怀中,嘟哝一声:“别动。”
苏介开口笑道:“夫人这是要将为夫卖到哪里去哦?”
顾倾墨的鼻子发出哼笑:“已过了南风馆,王爷莫怕。”
苏介便将顾倾墨翻过身子,让她脸朝上面对着他,掐着她的小细腰,粗声粗气地道:“本王看,夫人真是欠收拾了。”
顾倾墨便顺势搂住苏介的脖子,宽大的袖子滑下,手臂嫩白的肌肤就与苏介的脖子直接接触到一起,像一条缠人的水蛇,挂在苏介的身上。
她半眯着一双双凤眼,漆黑的眸子隐约若现,沙哑着嗓子问道:“苏子衿,娶我,你后悔吗?”
苏介不料她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便将顾倾墨托正身子,让她好好地面对着自己。
苏介一本正经地盯着顾倾墨,沉声道:“毕生挚爱,永不后悔。”
顾倾墨缓缓撩起眼皮,闲散地这么坐在苏介的腿上,看上去妖媚极了,那双从前泛着寒光的冷漠眸色,近日里都洋溢着春色,而今日,里头却盛满了伤情。
她盯着苏介的衣领,缓缓点头,轻声道:“今日,陪我去离人坡拜祭我阿爹...和阿姐阿兄吧。”
顾倾墨的声音微微发着哽咽:“我悄悄在那给他们立了一个衣冠冢,我阿爹还没看过你呢,你娶我,我阿兄也还没同意,今日,咱们去给他们磕个头吧。”
闻言,苏介微微愣住,搂着顾倾墨的手心微微出了汗,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顾倾墨抬眼看他:“你愿意吗?”
苏介突然捂住了嘴巴。
他心痛的厉害,为什么他的青青要带他上了路才敢这么小心翼翼地问他愿不愿?为什么他的青青要承受这种伤痛这么多年。
苏介瞬间红了眼眶,望着顾倾墨的一双丹凤眼缓缓湿润,他忙点头如捣蒜:“我愿意的,我愿意,当然愿意!”
顾倾墨悄悄出了口气,扑上去保住了苏介,把头埋在苏介的颈窝中,闷声道:“苏子衿,谢谢你。”
王孜府:
晚间,王孜处理完神策军的军务,等到归家,早已是万籁俱寂。
府中人少昏暗,小路上都未曾点灯。
他走在路上,听着季落向他禀报朝中要事。
“易城侯并未负隅顽抗,倒是明妃娘娘,听说她得知易城侯的处决,伤心地昏了过去,到现在都还没醒呢。”季落跟在王孜身旁,一只为王孜小心留意着脚下。
王孜这几日一直扎在神策军中,对许多事都是略有耳闻,此时听了季落所言,却是一言不发,一只手揉着眉心,一直向前方走去,好像这些事不过都是他意料之中,并引不起他的兴趣。
但季落还是说着:“大人,虽然此事几乎可以盖棺定论,但清河崔家一直没有表态,甚至江家也没受到惩罚,您说崔老他对此事——”
王孜忽然抬手制止了季落的话,一直不停揉着眉心的那只手也微微松开。
季落疑心王孜是否有别的吩咐,便开口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王孜却是一直望着前方,目光幽深,那对狭长的眼睛里似乎蕴藏了什么丰富而深刻的东西。
他问道:“而今北苑,是只有阿雾先生一人住着吗?”
季落不解王孜怎么忽然问这个,但瞥到前方就是北苑,心中便了然,恭敬地回道:“平日里只有先生一人,那个叫沐辰的小子偶尔也会来。”
闻言,王孜沉默了许久,良久才点点头。
季落却问道:“大人是要属下盯着先生和那个沐辰吗?”
王孜蹙眉盯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北苑,那光落到他的眸子中,为他阴柔的相貌氤氲上一层浅浅的华光,使得他变得看上去不再那么阴森,而是带上了一丝温柔的温度。
他沉声道:“不必,顾倾墨此次帮我一回,我又怎能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季落不解:“那大人是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王孜回身瞥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一下,问道:“明日去买一批琉璃灯来,送到宁王府去。”
季落微微蹙眉:“为何?”
王孜便拉下了一张脸:“我什么时候教会你,做事之前还要问我为什么了?”
季落忙单膝跪地,应道:“属下知错!”
王孜往来时的路走去,走了一两步,方才回头,对着仍旧跪在原地的季落道:“要北苑那种琉璃灯,明日一早便送去。”
季落虽然感到奇怪,却吸取了教训,应了一声。
王孜便让他跟上。
季落又跟着王孜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依稀的人声。
“唉,十二公子变成十二小姐还没多久,这就又嫁出去了,府中又变冷清咯。”是吴伯的声音。
王孜悄悄抬脚往前了几步,躲在一处竹林下,季落便也跟着王孜向前了一些,躲在王孜身旁,轻声问:“大人——”
王孜立刻抬手打断了他的问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退下。
季落不知何故,但看了前方的吴伯一眼,仍旧悄然退下了。
只听吴伯在前面絮叨道:“咱们家大人年少立府,一个那么大点儿的孩子,整日里不是看书就是上朝,就因为是个小神童,也没个同龄人陪着玩儿,府里冷冷清清的,我老头子看着都不忍心。”
闻言,王孜忽然垂落下眸子,看着脚底的杂草,嘴唇紧抿。
“这么多年,咱们大人也就这么一个人一声不吭地过来了,谁料到咱们老太爷竟带回来一个同咱们家大人差不多大的儿子,还住进咱们府里!”
“原先看咱们大人那么防着十二公子,我还忧心十二公子会对咱们大人造成什么影响呢,结果后来咱们大人日日去北苑,吵吵闹闹的,府里竟也一日日热闹起来了,让人看着心里就踏实不少。”
吴伯一边同身后的小厮说着,一边走近王孜这边。
“大人是真心将十二公子放在心上的啊,十二公子总是看书练字到深夜里,北苑的灯又费眼睛,咱们大人就收了江大人送来的琉璃灯,还全给北苑换上了,那可是大人第一次收礼,还挨老太爷训话了呢。”
吴伯身后的小厮似乎是新来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吴伯也不管他究竟有没有在听,一股脑地说下去。
“大人每日下朝或是巡营回来,总要沐浴更衣,换了常服再去十二公子那儿,咱们大人也算是我老头子看着长大的,哪见过他肯同别人一桌吃饭?偏就和十二公子还有北苑那群小子一起上桌了。”
“咱们大人寻到了什么好的,就是那春茶,御赐的菜,都总要先送到北苑去,可我这老头子瞧着大人开心,心里头高兴啊,可好不容易才热闹了起来,咱们大人也没以往那么孤僻了,转眼十二公子成了十二小姐,又嫁出去了。”
说到这里,吴伯重重地叹了口气,刚好站在王孜所在的那片竹林前。
他站在原地看了前方的北苑半晌,才终于继续说道:“自从十二小姐嫁出去了,府里又冷清了下来,咱们大人看上去好像不留恋,可归家的日子也少了。”
吴伯说着,便抬脚往北苑走去:“大人平日里总见不着人,好容易回来一趟,都跑北苑去和阿雾先生闲坐了,是真的苦啊。”
那小厮才问道:“阿雾先生是谁?”
吴伯便絮絮叨叨地又向那小厮讲起。
两人走远,独留王孜一人在原地。
月色清冷,罩在他的身上,仿佛将他全身都浸冷,独留那一颗不为人所知的心,愈发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