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芮之夕没有回答,只是在桌前沉默坐了半日,直等到晓艾进屋,才起身将顾倾墨背后的银针拔下。
芮之夕手上一边动作,一边深呼吸半晌,才对她说道:“顾倾墨,我从不欠你的,你心里清楚。”
只有这么一句,却让顾倾墨明白,自己这次,做过了。
顾倾墨一边回忆着白日里发生的事,一边于书桌前掌灯夜读,脑中想的却又是今日凌晨所做决定是否正确,以及绞尽脑汁思考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但原本一心三用也并非难事,只是...嗯...身边还坐着一个...八婆晓艾。
“……”
“小姐,你前两天究竟干什么去了?”晓艾再次将那几本书放到架子上后,又回头问道,“为什么那日你昏迷时,宁王殿下会在你身旁啊?”
她见顾倾墨仍旧不理她,便直接站到顾倾墨面前:“小姐你就告诉我吧,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
“......”顾倾墨无言地盯着手中的书本,满脑子的想法都被晓艾嗡嗡个不停的声音给挤了出去,“你就没在那日问问苏介?”
“这不是大家又不熟,怎么好意思问嘛,”晓艾看了顾倾墨一眼,见顾倾墨似乎有松口的迹象,忙撒娇道,“你就告诉我呗,我保证不告诉芮大夫。”
顾倾墨哭笑不得:“此事与阿芮何干?”
晓艾尴尬的挠了挠脖子,忙道:“没!没什么,没什么......”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顾倾墨才翻过一面书,晓艾便又忍不住了:“小姐~我的好小姐,好阁主,好主子~你就告诉我呗。”
“我与苏子衿订婚,你又不是不知道。”顾倾墨恢复淡淡的表情,眼睛却盯着手中的书。
晓艾微微睁大眼睛:“小姐的意思是...小姐已和王爷好上了?”
顾倾墨忍不住抬眼,无奈地望着面前鬼灵精怪的小丫头:“若是没有,是让你失望了?”
晓艾被顾倾墨盯着,心中有些慌,她站的可不是宁王,于是乎眼神闪烁,飘忽不定,欲言又止。
顾倾墨好笑的将晓艾的所有表情收入眼底,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若是这么闲,不如现在就去炖上乌鸡汤,明日承偲下学便会来此,到时候浓浓的喝一碗,你再教他几招几式练练身子。”
晓艾震惊:“十四殿下既是明日下学过来,缘何要这么早炖上乌鸡汤?小姐不懂便不要瞎使唤,炖那么久,营养都没了,还不如喝茶来的痛快。”
顾倾墨拉下一张脸看着她:“知道早的很,便别没事找事,小心好奇心害死猫。”
晓艾遭顾倾墨敲打了一下,撇撇嘴:“小姐不想说就不说,到时候你想说我还不想听了呢!”
顾倾墨笑着瞥她一眼,继续看书。
次日,顾倾墨仍因先前昏迷一事,不曾去太学院,而晋承偲则在下学过后立刻跑来府中寻她。
先前因北疆战事而延后的诗文大会,又因春日里诸多杂事而并未如期举行,最后仍旧是定在秋日里。
顾倾墨便与晋承偲约定,往后晋承偲每日都可以在下学之后来王孜府中,顾倾墨偶尔也会去章华台侍奉太皇太后,那时晋承偲也可直接去章华台寻她,顾倾墨会给他授课,借由鉴秋诗文大会的由头。
晋承偲在北苑用过午膳,稍作小憩,便立刻听顾倾墨讲学,而后是晓艾监督着扎一炷香的马步,再跟着晓艾打一套拳,一个下午便过去了。
晋承偲打完拳,坐在顾倾墨身旁拭汗,顾倾墨随手递给他一杯茶,晋承偲刚要接过,晓艾便劈手夺了过去。
“小姐,刚打完拳不能喝茶!”晓艾瞪了顾倾墨一眼,转头便柔声对晋承偲道,“十四殿下,若是实在口渴,也请忍忍吧,待会儿奴婢会送茶水和点心过来。”
顾倾墨笑笑,随晓艾去了。
晋承偲则是一直偷眼打量顾倾墨。
良久,顾倾墨端起一盏茶,才终于说道:“小十四有什么话,便直接问吧。”
晋承偲盯着顾倾墨缓缓品茶的动作,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道:“姐姐可知,陛下将秋猎筹备一事,全权交给了十哥,连同秋猎主祭一职。”
顾倾墨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了晋承偲身上。
晋承偲被顾倾墨这淡漠的眼神看的有些心虚,垂了下眉眼,再抬首,顾倾墨早已撇开了目光。
顾倾墨问道:“小十四可知,为何我每每都让你直接来寻我?”
晋承偲不解顾倾墨为何忽然问这个,微微凝眉,答道:“皇祖母曾让姐姐教导我们,此乃懿旨,名正言顺。”
顾倾墨微微一笑:“此乃其一,但你可知,你选择的,是一个皇帝为太子择定的客卿?”
晋承偲微微瞪大眼睛,似乎有些紧张,他咬咬牙道:“承偲知晓。”
顾倾墨缓缓为自己斟茶:“殿下当时既已知晓臣女女扮男装,欺君罔上,为何还会在那日选择臣女,殿下该明白,您的选择有多冒险。”
晋承偲的双手缓缓握紧,明明坐在阴凉之处,方才早已止住的汗水,此刻竟又如雨下,但他不敢抬手擦拭。
“那姐姐为何又未将此事告知太子哥哥,而是当真开始给我授课?”晋承偲反问道,尾音微微颤抖。
顾倾墨没有回答。
晋承偲道:“父皇与承偲同日知晓姐姐的秘密,但父皇是在王侍中仙逝后才下定决心继续让成为了王家小姐的姐姐扶持太子哥哥,而在大殿上声称不知晓姐姐身份的太子哥哥,承偲不知他是否撒谎,也不知他心内究竟作何感想,但承偲知道自己与他们皆不同。”
他端正了身姿,跪坐在顾倾墨身前,一双眼认真地盯着顾倾墨:“承偲是在姐姐被父皇下旨关入大理寺狱的那一刻,便下定决心要夺嫡。”
顾倾墨微微抬眼,盯着晋承偲紧握于身前的一双细白小手,忽然有些难过。
“姐姐,我会好好听你的话,好好学习你教授给我的知识,但也请你相信承偲,绝不会让你失望,也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太子哥哥。”晋承偲声音坚定。
顾倾墨终于抬首,轻声问道:“殿下多大了?”
晋承偲微微一愣,不解其意,但还是如实答道:“待过了生辰,便是十七了。”
顾倾墨点点头,忽然笑了,那笑容却有些苦涩。
她沉默良久,忽然道:“殿下年少之事,臣女也曾听说过一二,深感叹息,但往事不可追,逝者如斯,只能涵养自身,亟待来日,厚积薄发,一击必中。”
晋承偲认真地听着顾倾墨说话。
“殿下年少,陛下却多子,除却从党争中被拉下马的齐王与平襄侯两位,殿下身前还挡着许许多多的皇子,”顾倾墨正色道,“今日秋猎陛下心中对太子生出芥蒂,便可起用澜王,那明日澜王无用,易城侯也还在殿下身前挡道。”
晋承偲闻言,眉头紧皱。
他出身并不算好,只是婉弋夫人赵氏的独子。
婉弋夫人虽出生将门,但其父安西将军赵琬却膝下凉薄,独此一女,后战死沙场,婉弋夫人便失了家中倚重,并不得势。
又兼安西将军赵琬原是黑骑乘风主帅顾枍授业恩师,芍山之乱后赵家便被牵连,虽未治罪,但赵琬一心求死,几次触怒皇帝,连带婉弋夫人也失了宠爱,后郁郁而终。八壹中文網
晋承偲年少丧母,在宫中其实过的并不算好,年至十七,仍旧像个小孩模样,甚至不如小他两岁的晋承逸身量修长。
“但是殿下。”顾倾墨开口,晋承偲瞬间被唤醒,抬头望着眼前容貌明艳张扬的女子。
“自古以来,并不是历朝历代都是嫡长继位,太子从来都比皇帝多,”顾倾墨道,“今日你可以是臣工们眼中不值一提的幼弱皇子,哪怕日日由太子客卿教导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在意。”
她紧紧盯着晋承偲:“但明日,你必须一鸣惊人,在皇帝要易储而无人可用之时,成为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姐姐......”
“但现下,”顾倾墨将手放在他的肩上,重重一捏,“你只管好好吃饭,安心学习,勤加锻炼,对朝中之事有什么想法都可以与我说,也必须思考到一清二楚,只是千万不要掺和到其中去引人注目。”
“殿下,你现下最最重要的,就是藏锋,而藏锋所最需要的,便是有锋可藏,那是不拔刀便能让人胆寒的煞气,让人望而生畏,但并不是单纯的畏惧,而是敬畏。”
“这世上真正的明君,一生只拔一次刀,不是在成为皇帝的那日,便是在保卫属于自己的大好河山之时,但我要你做那个不用拔刀的明君,所有苦难和锋芒你都要心中有数,却不用畏惧。”
她直直凝视着晋承偲,和晋承偲那双仿若含着秋水的眸子对上:“臣女会为你扫去一切阻碍,做你身前最坚硬的遮挡,只求殿下千万不要辜负臣女的期待,还这大晋一个真正河清海晏的天下。”
晋承偲离开北苑之时,双腿都是软的,热汗甚至淋湿了外衫,但他的心却愈发坚硬,朝着宫中行去的步伐也丝毫不凌乱。
他知晓了他的姐姐待他的心意,明白了自己往后唯一的目标,哪怕他此刻是这么的微不足道,看上去甚至还只是一个孩子,但仍旧在今日变得有所不同。
那是顾倾墨给他的,只给他一人,谁也没有。
顾倾墨在晋承偲走后,在廊下小坐片刻,便起身往书房走去。
她此刻心中正想着秋猎一事,一时没注意,便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上来捂住了嘴巴。
她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挣动起来。
但那人却搂的很有技巧,仿佛十分清楚她的弱点,让她逃脱不得,却又腰肢酸软。
“是我,别再动了。”苏介含着诡秘克制的喑哑嗓音,在顾倾墨耳边暧昧地喷着热气,一只大手紧紧握住顾倾墨一双纤柔的小手,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顾倾墨瞬间浑身一软,纤长白皙的脖颈染上一片惹人的粉红,那耳朵透着夕阳的光,好看的紧,让人想要含在嘴里品咂一二,吮吸出绮丽的水声。
苏介感受到怀中的人停止了大幅度的挣扎,却还是下意识地缩起那看上去十分脆弱的脖子,往一旁逃离苏介的桎梏。
苏介捂着顾倾墨嘴巴的手却仍旧没有放开。
他此刻有些紧张,尤其是在感受到了怀中想念了一日的柔软身躯,以及被顾倾墨呵出的气润湿的手,那手下紧贴着的还是顾倾墨柔软的嘴唇。
他那双含着笑意的浅灰色眸子里盛满直白的慌乱、紧张、欢欣,以及一丝丝焦灼的克制。
他脑中第一个想到的,是想将两根手指伸进顾倾墨那小巧而殷红的柔润口腔之中,搅弄一番那湿润柔软的唇舌。
但他不敢也不能。
于是乎,他低头,将脑袋埋进顾倾墨的脖颈之中,不轻不重地在那上面留下一个殷红的印子,而后闷声哄着顾倾墨道:“我可是翻墙进来的,别叫人听见了。”
“唔~”顾倾墨一声闷哼,终于是从松开手的苏介怀中逃离。
她一边擦肩膀上方才被苏介吮吸的部位,一边瞪着他骂道:“苏子衿!你做什么动手动脚,我们还没成亲呢,你就在我府中为所欲为,是不是今早我对你太好了些!”
苏介却是一眼便发现了顾倾墨泛红的眼眶,那双能勾魂摄魄的凤眼仍旧湿润着,仿佛遭到了不可名状的冒犯。
苏介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却显得有些幽深,但他只这么阴沉着脸盯了顾倾墨一眼,便垂下眼皮深呼吸了半晌,方抬头笑道:“一日不见,想得紧了,险些克制不住。”
顾倾墨却听得有些懵,不解其意,但被苏介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着实有些不自在,忙转移话题问道:“你翻墙进来做什么?像个贼一样,有事不能走大门吗?我这儿可没什么好让你偷的。”
苏介又恢复了那副专门对付顾倾墨的玩世不恭的赖皮样,眯着眼朝顾倾墨一笑:“偷你呀,你这个无价之宝在这里,本王还真怕被别人给惦记走了,所以一日不见,就得赶快来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