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顾倾墨做出任何反应,苏介便突然扯着顾倾墨跪下。
他向皇帝道:“陛下,青青她骗了您,犯了错是她的不对,但还求您看在她与她母亲两人孤身在外,相依为命数年,后年少失孤,步履维艰,好不容易回京后,还一直为大晋鞍前马后的份上,饶过她吧。”
皇帝此刻正在气头上,原不是苏介求情的最佳时机,但苏介仍旧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其他人没做或不敢做的事。
皇帝的目光微移,落在了苏介身上,他沉声道:“你也知道?”
苏介咽了口口水,无视澜王晋诚攸劝阻的眼神,迎上皇帝晋诚的目光,哑着嗓子道:“是。”
清脆的一声,回荡在寂静无声的宴厅之中,响彻每一个人的耳朵。
顾倾墨下意识地望向苏介,原本冷漠疏离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困惑不解,她感受到苏介捏着她的手,虽然微微发抖,却握地很是认真用力,小心着不弄疼顾倾墨。
顾倾墨的鼻子忽然没来由地发酸,她也不知为何,心里感受到了一股安定。
苏介直直望着高坐的皇帝,望着那个无比尊贵的男人:“微臣一早就知道青青是女子,纵容她欺君罔上,知情不报,是微臣的罪过。”
“可陛下,”苏介面容坚毅,不曾漂浮一下视线,“可微臣无法控制自己,无法控制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喜欢上了这个冷面小骗子,微臣每次还未与她分别就开始想念她,每每遇见她就很开心,那开心都快溢出胸膛,恨不得时时刻刻包裹她。”
顾倾墨听着身侧的人缓缓说着,思绪却逐渐飘远,想起了很多事情,很多她刻意不去在意的细节。
她当真好似不在意女扮男装被戳穿一事,这是晋承偃旁观的第一感受,可他不得不对太子的这把刀下手,用最血淋淋的方式撕开她的真面目,要琅玡王家袒护不得,皇帝无法思考。
要是能顺带除掉这个碍眼的宁王苏介,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苏介不知道晋承偃心中所想,满心眼都沉浸在他对顾倾墨的情谊之中。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微臣也不知今日青青女扮男装一事被戳破究竟是好是坏,但既然事已至此,还请陛下将琅玡王家的女公子王离许配与微臣,圆微臣毕生所愿。”
顾逊白翻墙进北苑的时候,阿雾和晓艾因久等顾倾墨无果,想出府一探究竟,三人正好撞上,也是天意。
“小七女扮男装一事被陛下知晓了。”顾逊白匆匆进了书房,茶还没喝上一口,便先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将两人吓了一大跳。
顾逊白接过阿雾递来的茶,牛饮般顷刻灌下肚,便向两人解释了宫中所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不过他也未在现场,只是听人转述。
“......陛下因着后燕郡主为替小七挡酒,而被北魏公主毒害身亡一事,原本就在气头上,结果又在这当口得知小七乃是女扮男装,自然更是生气。”
“又因宁王全然为小七说话,甚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请求陛下给他和正戴罪的小七赐婚,又是抹杀陛下面子的一件事,”顾逊白叹道,“谁料那害人的北魏公主也服毒自杀没救过来,陛下当真是差点气吐血,在宴厅之上大发雷霆。”
“当务之急,是要保护公子的安全。”阿雾头脑清醒地道,却未惊异于苏介请求赐婚之举,也未评价此举是否正确。
倒是晓艾吓了一跳,震惊于苏介胆大包天。
顾逊白点头:“那是自然,虽然他们现在被安置在大理寺内,但刑部狱和大理寺之中我都打好了招呼,不管转移到何处,都万万不会缺衣短食,也不会让乌鱼混进去,使他们受刑或危及性命。”
“可而今两人都被下了狱,我们自然要快些想办法救公子出来啊!”晓艾着急道。
阿雾从听闻消息开始,便一直眉头紧锁。
他近日来心里有些乱,又开始动摇帮助顾倾墨在复仇之路上前进是否正确,许多事外人不晓得,可他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没人比他更明白顾倾墨这些年来的苦楚。
他沉思半晌,道:“公子自然要救,只是还要烦请三公子,去找一个人。”
“谁?”苏介问道。
“晋承偃!”顾倾墨坐在铺了两床干燥的厚棉被的床上,对坐在栏杆边的苏介道,“魏洛今日所做一切,恐怕都逃不开晋承偃的策划。”
苏介与顾倾墨分在相邻的两个牢房,之间只是用木栏杆隔开,并无其他遮挡,他不解:“易城侯好歹是一个皇子,当真会为了党争而不顾国家利益?”
顾倾墨语气随意,仿佛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一般,全然与现在两人处境不相符:“此次北疆胜利一事,好处都落在了晋承修身上,可晋承偃一直按兵不动,那时我便觉得,倒颇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可晋承偃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呢?”苏介问道,“难道只是为了破坏北魏与大晋的和谈,以及破坏你为太子一手创下的,和后燕交好的史无前例的局面?风险实在太大。”
顾倾墨道:“你可还记得,戍卫营的兵权,是在太子手中,而此次一直拼死守住镜州城,而后反攻迅猛,屡次拿下大捷的,可是琅玡王家的王焯。”
苏介咽了口口水,思绪飞快跟上:“既如此,他的目的可是达成了一半,北疆此次一役,便是彻底的大洗牌,我们得盯紧他,谨防他安插人进边关守军,平襄侯一事万不可再次重演。”
顾倾墨点头:“王焯乃良将,但并非只是个上得了战场上不了朝堂的莽夫,他清楚其中利害关系,绝不会让党争干涉他的兵权,只是柳陆生没死在北疆,倒是要让我费一番心力,送他下去陪晋承伋了。”
“不用脏你的手,柳家不干净,自有收拾的机会,”苏介偏头望着她,“我倒是觉得,而今盛京之中阻挡易城侯脚步的,明面上只有一个太子,他绝无可能任由太子坐大,今日对你下手,便是要射人先射马,拔掉他以为的太子爪牙。”
顾倾墨只轻飘飘地道:“晋承修么,还轮不到他来收拾。”
苏介未作反驳,而是认真地道:“他既能知晓你女扮男装一事,北苑怕是不再安全,你身上秘密众多,难保他哪日就找出了最能拿捏你的,出去之后,必要另择住处了。”
顾倾墨冷笑道:“阿雾他们在外面,自会清理干净那些杂碎,我的复仇沉冤还未完成十之二三,哪能这么快让晋承偃将我抖个底掉?他是只能望洋兴叹了。”
“你怕吗?”苏介忽然问道。
顾倾墨错愕了一瞬,立刻恢复:“我既然选择回京,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便是哪一日遭亲近之人背后捅刀子,都能面不改色把刀拔下来插回那人心头,你说我怕什么?”
她眉眼冷漠,盯着苏介,本就明艳张扬的样貌,配上这么一双目光疏离的双凤眼,倒真是要勾人心魄,再揉捏致死。
“我怕,”苏介说完这么两个,便合上了眸子,他没说他怕什么,只是哑着嗓子道,“往后,你的酒都我来挡,好吗?”
闻言,顾倾墨忽然沉默了,不知该说什么。
“我等着,”苏介道,“我等着赐婚旨意送到我手上的那一天,我等你乖乖嫁给我,我等着,等着替你挡下所有酒,所有质问,堂堂正正,不容他人劝退质疑的身份。”
可苏介等了许久,顾倾墨仍旧没说出那个“好”字。
至少在大理寺没再有应答。
清晨,天还没有一丝微光,顾逊白便自刑部出发,穿着一身刑部办案便装,到达顾右丞相府。
偏门外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行军黑衣便服的男子,正跨坐在马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人。
顾逊白一出现,两人便出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策马前行,赶在城门守卫交接换班之际,以刑部出城查案的借口出城。
那守城的老兵推开一条够人驱马而过的门缝,便不再推,而是挥手让顾逊白走,嘴里还喊着:“小顾大人,办案归办案,还是要注意身体的,别太劳累。”
顾逊白笑着与那老兵倒了声谢,轻声对身边人说了句“走了”,便先策马出城。
那一身黑衣的男子立刻跟上。
老兵看着两人策马,那意气风发的模样,脑子里还没开始感叹,目光便瞥到了黑衣人那斗笠翻飞之时,一瞬露出的倾世侧颜。
老兵一生从未见过这般好样貌的男子,一时被吓得忘记了关城门。
只是那惊鸿一瞥的绝世侧颜上,有一道浅红的疤痕,仿佛饮血的猎豹,刚品尝完猎物,还没舔干净不小心沾到那油光水滑的皮毛上的血珠,便要开始伺猎下一个对象。
老兵总觉得那面容甚是熟悉,像在何处见过似的,只是实在想不到脑海中何时出现过那样神情的一张面孔,隐隐觉得那面容之上的神情好似不该如此。
半晌,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望了眼早已远去,只留下尘土飞扬的两个身影,关上了城门。
“陛下打算于半月后举行祭天仪式,亲自为后燕郡主送葬。”阿岚对面前三人说道。
此刻阿雾、晓艾、沐辰、阿岚等四人,正坐在四方馆的一间与寻常雅间不同的雅室之内。
先前因司音天下动作太大,难免被京中有心之人盯上。
于是阿岚听顾倾墨建议,停了司音天下的营业半年,让司音天下众人,用弹奏乐器的一双手,亲手学着缝制过冬棉衣战服,送上北疆战场。
此举在盛京之中大获好评,而今正是司音天下改换门庭,筹备重开之时。
但此刻因为顾倾墨下狱一事,阿岚匆忙停了一切行程,四人相聚四方馆内,商议如何解救顾倾墨。
晓艾道:“所以那皇帝老儿准备将后燕郡主葬到哪儿去?”
阿雾回道:“自然是送回后燕,落叶归根。”
晓艾颇为生气:“人家好女儿送来,结果即刻成了一口棺材送回去,真有这么办事的吗?”
阿岚道:“便就是因这大晋,在本不该拥有他的人手中,变成了而今这副不成气候的模样,公子才更是下定决心回京,清理这沉疴顽疾。”
沐辰一脸的愤愤:“公子昨日送出信来,说此事是易城侯晋承偃所为,我当真是不敢相信,身为一个皇子,食百姓供奉,竟能为党争做到这份上!若国破家亡,他还能做谁的侯爷去?”
阿岚继续说着她得到的消息:“接风宴一事毕竟明面上就是北魏公主所为,虽然她而今已死,但皇帝仍旧是对北魏气急,已经下令将将军们放回去,陈兵北魏边塞,向他们讨个说法。”
晓艾更是气愤:“所以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老鼠儿子会打洞!皇帝能用人性命来外交,蚕食敌国,与邻国交好,儿子就能因党争之事连累一个无辜弱女子卿卿性命。”
她猛地灌了一口茶,将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低吼道:“来日必要他们以命偿还!”
阿岚提醒他们道:“晋承偃自有公子出来收拾,当务之急,是要听从公子命令,抓出公子身边的细作,此事事关重大,非先生和晓艾不能行。”
晓艾立刻向阿岚保证:“放心!区区蝼蚁,竟敢效仿蚍蜉撼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有多少人帮衬!”
阿雾沉声道:“当初阿墨要回京,我是十分不赞成的,盛京水深,将人心险恶四字诠释地淋漓尽致,实在不配要她一个被盛京抛弃的弱女子回来肃清内忧外患。”
闻言,阿岚微微蹙眉,察觉阿雾似乎有话要说,便直接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阿雾喝了一口水,目光沉沉地落在阿岚面上:“既然盛京之中沉疴难清,那便不如索性毁了去,累的干净。”
“什么意思?”沐辰不解,直接问了出口。
阿岚与他四目相对,思索一番,开口道:“先生的意思是--”
“祭天仪式!”阿雾直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