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瑀蹙眉思考,却在看见顾倾墨偷偷挡了一下鼻子之后,当机立断。
“你带路,”顾瑀略有些羞恼地扯了扯身上脏污不堪的衣服,狠声吩咐道,“另外找两个人将地上这狗东西送到本王宫外的府邸去。”
不待顾倾墨问在何处,他挺了挺腰杆子,仰起头道:“本王乃牧王殿下,地上这狗东西你却不用知道是谁,反正本王会一并担下你砸他那一下。”
顾倾墨瞧见他这斗鸡似的傲骄样儿,便忍不住笑了:“是,牧王殿下。”
顾瑀瞥见她笑得促狭,脸立刻火烧一般红了起来,匆忙吩咐道:“就送到本王在城北那一套私宅中,若是让人发现,要掉的可是你的脑袋!”
顾倾墨也不再逗他,忙将他带往使馆。
两人刚进偏院,就见陆逐送一名年近而立的太医从屋里出来,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一个小厮,吩咐他跟着那太医去太医院抓药熬好送来。
那太医刚转身要走,抬首就瞧见了进院中来的顾瑀和顾倾墨,随即瞪大了双眼,愣在原地。
顾倾墨却微微一笑,盯着他的眼睛道:“今日劳烦您跑一趟,不过您也看到了牧王殿下在此处,必定会处理好今日之事,便不用上达天听,劳贵人费神了。”
那太医当即回过神来,错愕地盯着顾瑀两眼,才向顾瑀行礼,连连称是。
闻言,陆逐也愣在了屋外,他实在没想到,今日外出一趟,遇到的竟都是皇亲国戚,这泥猴一般的小子竟还是那个后燕轶闻之首的牧王顾瑀?
顾倾墨瞧见了太医打量顾瑀的目光,与陆逐错愕的神情,不禁笑了一下。
太医思量半晌,还是问了句:“不知王爷...是否需要微臣诊看一番,微臣正要回太医院为世子取药煎药,正好也能让侍者一同送回来。”
顾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顾倾墨就替他回绝了:“多谢您的好意,只是王爷千金之躯,自是不敢随意用药,晚间小人自有他法,不劳您费心了。”
太医听顾倾墨这么说,便不再担心顾瑀,只是告退前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因而在走过顾倾墨身旁之时,踉跄了一下,险些绊倒,好在顾倾墨及时扶住了他。
“鹤归堂吕鉴,听凭阁主差遣。”声如蚊讷,只漏进了顾倾墨的耳朵。
顾倾墨松手送走了太医吕鉴,顾瑀却是没懂他们先前在打什么哑谜,于是便直接问道:“他为什么看我?”
顾倾墨忍着笑,回道:“瞧他穿着,想必是太医院末流,第一次见王爷这般天皇贵胄,自然是移不开眼,还请王爷莫要怪罪他一时失礼。”
说完,也不待顾瑀反应过来,便吩咐两个小厮去花园中寻那仍旧昏倒在那儿的男子,将他秘密送出宫,送到城北牧王私宅之中去。
安排好了一切,顾倾墨便带顾瑀进了屋子。
陆逐紧随其后,思量着顾倾墨为何不让那太医为顾瑀诊治一事,毕竟顾瑀这张脸是真的有些骇人。
甫一进屋,那垂髫小童便发现了跟在顾倾墨身后的顾瑀,忙从床边跳起来扑到顾瑀身边。
“睿哥哥,你可算来了!”垂髫小童激动地往顾瑀身上蹭,丝毫不在意顾瑀身上没有一处干净地方。
顾瑀瞧见了垂髫小童,眼睛里闪过一丝欢欣,却在小童拼命往自己身上蹭时又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羞着脸偷瞧了身前的顾倾墨一眼,瞧顾倾墨往床边走去了,方才跟在身后的陆逐也走到了床边,才悄悄地出了口气。
谁料这口气还没出完,那垂髫小童立刻大叫了一声,将陆逐吓得转过头来盯着顾瑀。
顾瑀还没来得及看顾倾墨有没有转头看他,那垂髫小童就喊出了声:“睿哥哥你怎么被揍成了这副模样?娘娘该要认不出你了。”
顾瑀当即白了脸色,脸上的红肿仿佛也瞬间褪去了颜色,却在转瞬之间又涨红回潮。
他惊愕道:“你别吓我!我...我是感觉脸麻麻的,没什么知觉,但还没照过镜子呢。”
垂髫小童神色比顾瑀还要紧张,仿佛顾瑀的脸已经是被揍糊了,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顾瑀的几处伤口,心疼的要命。
“这儿,这儿,这儿!都是红肿,明儿肯定就紫了,这得赶紧擦药了。”
电光火石之间,顾瑀忽然明白了方才那太医为什么说要为自己诊看,他伸手去摸脸上的伤口,却是触到了就痛的缩手。
他忙去看顾倾墨,发现整个屋子里就顾倾墨没看自己,肩膀还在那一耸一耸的,像是实在憋不住笑一般。
他生气地对垂髫小童道:“你别靠我这么近,我身上脏。”
垂髫小童瞪着一双大眼睛,还不待顾瑀找顾倾墨算账,他便开口道:“富源公子下手也太狠了!若被舅舅知晓,他必定得挨板子!”
顾倾墨的笑更是忍不住了。
顾瑀方才还想遮掩那被顾倾墨一石头砸昏的男人的身份,而今却被自己人瞬间出卖了,真是可怜了顾瑀算计。
顾瑀听到顾倾墨忍不住“噗嗤”了一声,羞红了整张脸,简直恨不得立刻让顾倾墨消失在自己面前。
垂髫小童却是突然想起什么:“啊!不对,此事千万不能让舅舅和娘娘知道,否则睿哥哥你在阿钰生辰这日与富源公子动手,娘娘必定是要不高兴的,届时必定又要罚你抄写。”
听到此,顾倾墨又笑了一声。
顾瑀终于是怒火中烧,却对垂髫小童低声缓语道:“阿璧,燕奴如何了?”
被唤做阿璧的垂髫小童回道:“吐了积水,换了干净衣服,先睡下了,等会儿吕太医会煎好药送来,吕太医说吃了药再吃点清淡小粥就无大碍了。”
顾瑀点点头,走到床前看了那个叫燕奴的落水世子的情况,见他睡得安稳,替他掖了掖被子,而后便转过身,直直地盯着顾倾墨,一言不发。
顾倾墨此时已经止住了笑,神色自若地站在一旁,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只是那双明媚而妖艳的双凤眼染了一圈潮红,纤长卷翘的睫毛上还沾了如春雨般的泪珠,出卖了她方才偷笑顾瑀一事。
顾瑀冷笑了一声,斥道:“冒犯皇子,该当何罪?”
陆逐当即瞪大一双眼,望向顾倾墨。
他着实是对而今的局面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
垂髫小童瞧见顾瑀冷了面色,虽然稚气的面孔上还带着滑稽的红肿,但是毕竟出身王家,穿着一身脏污不堪的衣服,冷下面孔来也还是让人望而生畏,也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
他来回看着陆逐、顾瑀、顾倾墨三人,小跑到顾瑀身边,紧紧盯着顾倾墨。
顾倾墨却是神色自若,腰杆子挺得笔直,眉眼却下垂,仿佛很是温顺一般。
她道:“今日小人也算是救殿下一回,真不知小人算是如何冒犯了殿下?”
顾瑀轻嗤一声,问道:“你先前并不认识本王吧?”
顾倾墨回道:“是。”
顾瑀又问道:“那你为何打昏了富源公子,而非本王?”
闻言,陆逐吓了一跳,原来顾倾墨竟是打昏了其中一个才将这狗咬狗的两人分开,实在是大胆,也不怕就这么不巧打了皇子或是打死人了。
顾倾墨嘴角微微上扬,诚实地回道:“实不相瞒,小人劝解无用,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而小人看不惯那位富源公子仗着人高马大,就欺负一个比他矮小的孩子,故而用石头打昏了他,而非殿下。”
顾瑀冷笑一声:“那本王还该庆幸那狗东西比本王高大,否则要被你一石头砸昏的就该是本王了是吧?”
顾倾墨沉默不言,却是默认了顾瑀这句反驳。
顾瑀点了点头,道:“好,很好!那你既然知道本王是牧王,为何还阻止吕太医为本王诊治伤处?你是将本王当作一个笑话,不想要你那纤细脖颈上的漂亮脑袋了是吧?”
顾倾墨这回却抬首,目光直直地对上顾瑀冰冷而充盈怒气的目光。
她回道:“小人阻止吕太医为殿下诊治,非是将殿下当作玩笑,小人说了,小人自有办法。”
“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顾瑀沉声道。
顾倾墨盯着顾瑀那双像极了顾枍的双凤眼,一字一顿地道:“殿下慎言,王上尚在,岂容他人称君?”
顾瑀那双端正地双凤眼瞬间眯了一下,像是寻找猎物的猫头鹰发现了目标,正在聚焦,等待一击必中。
顾倾墨恢复语速道:“况且小人愚见,殿下必定是不想让王后娘娘知晓今日之事,那便不该让太医院的人诊治。”
“为何?”顾瑀冷哼一声,似乎十分不屑。
顾倾墨微微扬起嘴角:“小人说了,殿下千金之躯,不容有损,吕太医本就太医院末流,想来殿下从未让这样品阶低下的太医诊治过身体,何况是脸,这是第一风险。”
“第二呢?”顾瑀仿佛云淡风轻似的随口问道。
顾倾墨回道:“太医院出诊抓药煎药,都是要详实记录在案,若是吕太医为您诊看,留下记录是对您不利,可若是不留下记录,哪日东窗事发,难保不会牵连吕太医,殿下菩萨心肠,想来也不愿看他年纪轻轻便因您遭此厄运。”
“阿谀奉承。”顾瑀随口评价道。
“睿哥哥。”垂髫小童抓着顾瑀的衣角晃了一下。
顾倾墨却也不恼,垂首继续道:“而且小人这有一味祖传秘方,人擦于伤口之上,几日便会痊愈,可若是吕太医先为您诊治开药,小人也不是专业从医,不能肯定这两味药会否相冲,自然是要避免此事,故而劝阻了吕太医。”
顾瑀评判道:“好一张巧舌如簧,那你如何解释你嘲笑本王一事呢?”
顾倾墨错愕地抬起头,盯着顾瑀:“小人何时嘲笑殿下了?小人又如何敢嘲笑殿下?小人怕是活腻歪了才敢做出此等罪恶滔天之事。”
顾瑀怒极反笑:“那竟是本王看错听错了?”
顾倾墨忙擦了擦红润的眼眶,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瞒殿下,其实方才小人是哭了。”
闻言,陆逐瞪大了一双眼看着顾倾墨,听她瞎掰,方才他明明看见顾倾墨背着那小子憋笑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顾倾墨却浑不自知方才恶行悉数落于陆逐眼中,仍旧上演她的六月飞雪:“还求殿下千万饶恕小人,不久之前小人还应承殿下往后做个男子汉,不轻易落泪,却立刻破了约定。”
顾瑀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哭?可别说是笑哭的吧?”
这回倒是陆逐忍不住单手捏拳抵于唇前憋笑,这小子也不算太蠢,竟是一语中的。
顾倾墨却认真扮演着她无奈落泪的可怜角色,回道:“殿下切勿怪罪,盖因殿下长得十分像小人一个邻居兄长,他年少参军战死沙场,令人唏嘘。”
顾倾墨说到伤心处,竟又挤出几滴眼泪,竟是十分真实地在痛苦一般:“我与他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乍然见到殿下面貌,还以为是兄长返世,忍了一路也未曾缓解,竟在殿下面前失仪,是小人之过也。”
陆逐被顾倾墨一番言论说得佩服地五体投地,倒像是她当真为此落泪了一番一般,要不是方才他站在顾倾墨身前,将她忍笑的模样看了个一清二楚,又略知她脾性,不然到是真要上当受骗。
可顾瑀毕竟只是个还未满十岁的孩子,被顾倾墨这么一番“情真意切”的表演,是当真信了七分,若不是顾倾墨先前几次阴沉眼光和语气让他印象深刻,他便全信了。
顾瑀忽然让陆逐和那垂髫小童都退出去。
陆逐紧张地望了顾倾墨一眼,顾倾墨只在忍不住心酸落泪之中抽空向他点了个头,他便自如地退了出去。
得!琅琊王离是什么人?还需得他担忧?搞定一个孩子那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绰绰有余。
垂髫小童也在顾瑀的示意之下乖乖的跟着陆逐出了屋子。
屋子里只剩下了盯着顾倾墨若有所思的顾瑀,同敬业地啜泣的顾倾墨,还有一个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落水世子。
沉默了许久。
就在顾倾墨以为顾瑀不会先开口之时,顾瑀突然开口了。
“你是女的吧?”